1-5
歷史上不乏詭譎多變的案件,但細究之下大抵有跡可循,倒是人心難測,再多線索也料不到對方意欲何為。 一個月前親訪警局聲稱不告不休,一個月后偵查庭上握手和解,郭建宇家屬這波cao作任誰都沒有預(yù)想過,先前總是強勢的郭母甚至沒有出庭。 郭父表示在兒子死后,妻子的精神狀況就不太穩(wěn)定,有時氣憤說要給兒子討公道,三天兩頭就想往警局跑、找人確認案件進展,有時又對著照片流淚道歉,念叨著得儘快挑個好日子幫兒子念經(jīng)超度。 上了年紀(jì)的男人比上次見到時憔悴許多,白發(fā)也多了不少,眼里的哀慟漸漸摻入疲憊,面對坐在桌子另一側(cè)的肇事駕駛,他已沒了脾氣,只是反覆長嘆再不有個結(jié)束,他和妻子大概也很快要隨兒子去了。 都說時間能沖淡傷痛,或許是因為連悲傷的力氣都能被耗盡,燃燒企盼與念想后,所有希望都化作馀燼,徒剩下疲憊。 季桓生看著和解書與律師提供的資料,心中十分感慨。 足月已能至此,檯面下究竟有多少因此懸而未解的案件?那些等了數(shù)年,乃至數(shù)十年的人又如何能等到真相?當(dāng)年得知季桓逸的案子因種種因素不了了之他亦是悲憤交錯,后來決定放棄國外相對輕松又高薪的職位回國重新來過,為的就是一個水落石出。 可是當(dāng)真正身處這個位子時,才發(fā)現(xiàn)檢警也不過是滄海一粟,即使擁有主動偵辦的權(quán)利義務(wù),也難以偵破亂世的翻涌惡意,識清人心的千頭萬緒。 肇事駕駛最終以不起訴處分,案件至此告一個段落,明明是雙方達成共識的最佳結(jié)局,季桓生卻覺胸臆間莫名悶荒,望著法警開門送眾人離去,思緒紛飛如孟冬初雪,無聲積累成包覆內(nèi)心的一片寒涼。 但他并沒有太多時間悲春傷秋,因擺在桌案上堪比一座小山的文件量總能適時將人拉回,而且車禍案結(jié)了,毒品一事卻仍藏在黑夜深處。 警方身為偵查第一線,技術(shù)與效率從來無庸置疑,郭建宇既是深夜搭車,目的地又在偏僻的濱海道路,層層篩選后便能鎖定,一周左右的時間就把計程車司機從茫茫人海中撈了出來。 司機是個有點年紀(jì)的大叔,頭發(fā)花白,口音濃重,許是不清楚為何被警方找上,神色始終相當(dāng)緊張,不僅回答問題時嗑嗑巴巴,過程還不斷有夸張的肢體動作。他一見到死者照片就立刻認出是自己曾載過的客人,在警方循循善誘之下,拼湊出那日的經(jīng)過。 夜里幾個帶著濃厚酒氣的年輕人一起上了車,并逐一在不同地點下車,而最后的乘客在告別所有朋友后臨時改了地點,稱說有人告訴他那邊的日出很漂亮,他要去瞧一瞧。 若此說法屬實,郭建宇是自己決定要在濱海道路附近下車。 而司機之所以留他獨自待在偏僻之地,是因為他時而胡言亂語時而嘀咕呻吟,行徑令人恐懼,這也是司機過了這么久仍對郭建宇有印象的原因。結(jié)合先前的解剖報告,司機敘述郭建宇行為異常的時間點,應(yīng)是受到毒品影響致幻的時候,再分析該種毒品開始作用的所需時間,只可能是在運動酒吧里服用的。 季桓生讀著報告,忍不住打了個哈欠。 連續(xù)幾天只睡了三、四個小時,單純閱卷看報告就總是犯睏,尤其入夜后周圍的聲音少了,更是適合打瞌睡。 正想起身活動一下四肢時,手機螢?zāi)灰涣?,震動隨后而起,他瞟了一眼來電顯示便迅速抄起電話。 「喂,媽,找我干嘛?」 「你回來的時候幫我買一包素麵,剛剛在準(zhǔn)備東西的時候才發(fā)現(xiàn)沒有了。」 他拿起筆,在旁邊的便條紙寫下購物清單,「還有別的嗎?桓逸喜歡的水果或零食?」 「那再多買一盒蛋吧,其他我都已經(jīng)買了。啊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,明天一早就要出門了。」 「快了,剩幾頁報告我看完就走?!箤⑽募蠓摚垙埬︽杜旧撑旧车仨?。 「好,記得吃過飯再回來,你爸以為你不回來剛才把菜收了?!?/br> 他漫不經(jīng)心地應(yīng)聲,草草道別后切斷通話,仰頭靠在椅背上,抬臂用手背覆住雙眼,輕闔養(yǎng)神半晌才繼續(xù)閱讀馀下的報告,但后面郭建宇友人的問話紀(jì)錄都與不久前查車禍案時相差無幾,還看不出能否查出新線索。 辦公室敞開的門板被人輕敲兩下,在夜間的闃寂里尤似空谷回音。季桓生知曉此刻只有他一人留守,當(dāng)即站了起來望向門口,就見已經(jīng)脫下白袍證件的賀鈴倚在門邊,一貫的如玉笑顏像是點亮夜晚的光。 「加班辛苦了,我來給常檢送調(diào)查報告,他下班了嗎?」 「還沒,但還在開庭。你先放他桌上吧?!?/br> 賀鈴自然地走到常易霖的位子將公文袋放下,相隔幾個位子,看見他桌面上顯眼的黃色便條紙,纖指一抬鎖定目標(biāo),問道:「那個便條紙能給我一張嗎?我記一下送達時間。」 「當(dāng)然,請用。」他撕下一張遞去。 賀鈴笑著接下,一聲謝如挾春風(fēng)新雨,潤物無聲。 常易霖曾戲稱北檢署專以繁重業(yè)務(wù)為素材出產(chǎn)行尸走rou之人,法醫(yī)室也不例外,工作量與檢察官比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,還經(jīng)常與尸體為伍,也許有天面有「尸」相都不奇怪。 可賀鈴從未顯露疲態(tài),初識至今每回相見,她總是唇邊噙笑,眉眼如月,似向陽而生的花朵不帶一絲陰霾。 「季桓生,你吃過飯了嗎?」 「還沒,打算看完這份報告,回家的路上隨便吃點?!?/br> 「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吃?今天前面那條街上的麵店兩人同行有打折,本來想跟學(xué)姊一起去,但她臨時有工作進來。」賀鈴睜著晶亮似夜星的雙眼,垂落的眉尾攜著小姑娘特有的驕氣配上語中隱隱帶著的期盼,季桓生的腦子彷彿被人投下一顆核彈,將理智炸成千束煙花。 他相信能拒絕這種邀約的絕對不是普通人。 所以只是個普通人的他答應(yīng)了。 十多分鐘后,兩人一起出現(xiàn)在街邊的小店里,在服務(wù)生的帶領(lǐng)下于窗邊的位子落座,剛好因為加班避開用餐尖峰,他們才能有個不錯的位置。賀鈴似乎來過很多次,菜單也沒翻開直接就在點菜單上畫下記號,順便給第一次來還在翻看菜單的季桓生指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