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、凈羊
天亮后,宿桑和程易和便被苗娘分開。今天的凈羊儀式,他倆會由不同神父帶領(lǐng)。 昨晚宿桑從談話中得知,這里的天神祭過程和畫外石碑所述是相同的。除此之外,宿桑還問到了白子身份,程易和果然認(rèn)得白子,兩人在畫外遇上時才都如此鎮(zhèn)定。 程易和說,他不確定宿桑是想問哪個人,但在七四樓,齊萱和齊蓉兩姊妹都被稱作白子。 程易和不懂宿桑怎么會問這些。宿桑說自己有點累,雖是成功打呼嚨過去,但也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不太能問出違反「十五歲宿?!谷嗽O(shè)的問題。總之,依照祭禮內(nèi)容,今天會進(jìn)行凈羊。 宿桑分到的神父名為蓋比,是個打扮得體,慈眉善目的外國人。 據(jù)說,蓋比有名義子就生活在七四樓。 宿?,F(xiàn)在大概知道七四樓是什么樣的地方。披著育幼院外皮,實際上,這兒的孩子也不一定是無父無母。 七四樓,是垂涎愿望的人,用來培育幼羊和愿草的無法之地。 蓋比進(jìn)入七四樓時,身后還跟了年紀(jì)跟宿桑差不多大的男孩。 他一身漆黑裝束,就連臉部也纏了頭巾,只露出一雙沁藍(lán)雙眼。那男孩一入門,和蓋比低語兩句,便悄無聲息的往一樓房間退去,非常不起眼。 現(xiàn)在也沒什么人注意到他,多數(shù)人的視線,都落在苗娘身上。 苗娘身材好,宿桑昨晚見識過了。此刻,她身穿火紅開衩長袍,熱情歡迎蓋比:「gaby!」 「mary!」蓋比笑得開懷,伸手擁抱苗娘:「好久不見!」 瑪麗?耳尖的宿桑抬頭,原來瑪麗是苗娘的英文名。 兩人寒暄一陣后,蓋比轉(zhuǎn)過身來,眼底滿是慈祥:「孩子們,我們等等就要開始凈羊儀式。不需驚慌、不需害怕,在神眷顧下的羔羊,必將無憂無慮,遠(yuǎn)離疾病之苦,身強(qiáng)體壯。」 宿桑淺笑,他剛在逆十字面前淋了整晚雨,覺得這話實在諷刺。 身旁孩子安靜聆聽,宿桑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群人,發(fā)現(xiàn)他們都有些無精打采。 宿桑看著看著,就發(fā)現(xiàn)他這排隊伍的后方,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。 金發(fā)藍(lán)眼,若非宿桑對他眼中鋒芒太有印象,差點都要認(rèn)不出這位才剛跟隨神父進(jìn)樓的男孩。 他胸前別著名牌,無姓,單一字:瓊。 瓊慵懶的靠在走廊圍墻上,壓根兒沒在聽蓋比在前頭嘮嘮叨叨些什么。他原先是在放空,宿桑的視線卻讓他猛地回神,朝隊伍前排的宿桑露出了個燦爛笑容。 宿桑禮貌性報以微笑,轉(zhuǎn)回頭后的表情卻不是那么好看。 瓊的直覺太準(zhǔn)了,令人發(fā)毛。 而且瓊的態(tài)度??宿桑希望是錯覺,他總感覺瓊的視線里,藏有一種狂熱的崇拜。 前頭的蓋比剛講完心靈雞湯,宿桑沒有很認(rèn)真聽。大抵是神憐世人多苦難,心懷慈悲,遂以百愿草勉人懷抱希望一類的故事。但照宿桑理解,天神祭供奉的神,恐怕不是這么仁慈的存在。 蓋比講完,領(lǐng)著他們這群孩子上二樓到一個會議廳。里頭有個環(huán)形長桌,每個位置上放有名牌、一個木製臉盆、一條毛巾和一罐密封的小瓶子。 宿桑依著名牌找到位置,瓊正好坐自己隔壁。 這外國男孩興奮的和宿桑打招呼,他翹著兩腳椅,趴在椅背上晃呀晃的,笑靨迷人。 「宿桑!」瓊開口,姿態(tài)放松,如在曬太陽的狼:「苗可人昨晚罰你?」 「嗯。」宿桑無聲拉開椅子,坐下說:「也不是多稀奇的事。」 「那廢物,哪來的資格罰你?」瓊瞇起眼,他嗤了一聲:「苗可人就是妄想許愿,又種不出草。七四樓都不知道已經(jīng)埋多少尸骨,她對外還打著慈善育幼院的名目,看了就噁心?!?/br> 等待大家入座的時間,瓊就這樣自言自語了一陣。 「宿桑,我這次跟父親出門,差點就回不來?!?/br> 「原來真的那么多人想要百愿草。但是,想許愿,怎么能不付出代價?」 「宿桑。」瓊不知從哪翻出了個硬幣,彈上空中高速旋轉(zhuǎn),又握回掌心:「人頭還數(shù)字?」 宿桑想也不想:「人頭?!?/br> 「人頭朝上的話,我找機(jī)會把苗可人殺了,我們換個院長?」 宿桑皺起眉頭,他能感覺瓊不是在開玩笑:「你別亂來?!?/br> 「好吧?!弓傁袷峭婢弑粵]收的小孩,整個人洩下氣來:「聽你的,你說得算。」 對話至此告一段落。待所有人都入座后,蓋比開始解釋凈羊過程。 到臺前取圣水,將玻璃瓶內(nèi)的東西倒入攪拌,喝下一口后以毛巾擦拭頭身,即完成凈羊儀式。 瓊熱情地說要幫宿桑取水。宿桑遞過臉盆時碰到他的手,那體溫出奇的高。 發(fā)燒? 瓊的體格精實,即便身體不適,整個人狀態(tài)依舊不差。但其他人就不是這么一回事了。 他坐在位置上細(xì)看,發(fā)覺不少人臉頰泛有紅暈,有些人甚至在冒冷汗。宿桑想起凌晨時程易和也是發(fā)燒,所以??這是一個集體發(fā)燒現(xiàn)場? 見鬼了。宿桑將手背放上自己額頭,他倒是好好的,除了睡眠不足外毫無異狀。 宿桑暫時想不透自己和別人間的差異,決定且戰(zhàn)且走。他接過瓊遞來的臉盆,打開密封的小黑瓶,從瓶口瞇眼觀察,卻看不太出這瓶子里裝了什么。 橫豎都是得加進(jìn)水里的,宿桑不多遲疑,一口氣就把東西全倒入水盆。 黑瓶里的東西在水中化開,是帶有點液體的泥狀物。這團(tuán)不明物體以極快速度將水染得黑紅,宿桑伸手入水,把尚未溶全的黑團(tuán)在指尖壓碎。油膩,像生的動物內(nèi)臟。 他拿起滴水的手在指尖嗅聞,除了預(yù)期的腥味外,還摻有種幽微花香。 宿桑把毛巾按入水中,沾溼后擰了擰。他并沒有潔癖,比起四周不少還在猶豫的孩子,宿桑很直截了當(dāng)?shù)拈_始擦拭自身。只不過,宿桑邊擦邊想,這東西喝了真沒問題? 這遲疑被四處巡視的神父注意到,蓋比走到宿桑面前,說:「我看你還沒喝圣水?!?/br> 神父的笑容看在宿桑眼里有些詭異,那漆黑的瞳孔好像在緩慢放大,而神父仍不斷強(qiáng)調(diào):「要喝下去才算完成凈羊儀式?!?/br> 「孩子,你不喝圣水,難道是想忤逆神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