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4節(jié)
少女跑去收拾明遠采買的物品,明遠便伸手扶住了舒氏娘子。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:“阿娘——” 舒氏娘子的雙眼大約能感知光線,也能模模糊糊地看見明遠的人影。此刻她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,轉(zhuǎn)向明遠,小聲問:“遠哥,你哪兒來的……哪兒來的錢……” 按照1127提供的背景信息,舒氏娘子出身于鳳翔府的一戶耕讀人家,知書達理。 此刻明遠只是稍稍一打量,就大概了解了母親的脾性——大節(jié)下,舒氏娘子依舊是一身洗得泛白的舊衣,袖口和手肘處有明顯縫補過的痕跡。但這舊衣都漿洗得干干凈凈,舒氏娘子穿得也大方得體。此刻雖然一手輕扶著明遠,舒氏娘子始終將脊背挺得筆直。 這是一位正默默忍受著貧困,又始終保有自尊的堅強女性。 因此舒氏娘子才會擔(dān)心,不知兒子會不會拿了來路不正的錢,才置辦了這么些東西。 明遠卻并不著急,他并不打算告訴母親這些錢是自己“關(guān)撲”得來的。至于錢到底是怎么來的……他還沒有想好。 他一手提起食盒,一手扶舒氏娘子進屋。 “阿娘,今天我去了張嫂的豆腐坊,發(fā)現(xiàn)她竟用新法子做出了一種豆腐,味道好極。因我買她家的豆腐,她特為送了我一碗嘗新——阿娘,我先扶您坐下,嘗嘗豆腐坊新出的豆腐,咱們再慢慢說話?!?/br> 這是明遠的拿手好戲,一旦他有什么不方便說不愿意說的,明遠就干脆使上“拖”字訣了。畢竟拖著拖著,沒準對方就忘了呢? 舒氏娘子沒有得到答案,臉上微有憂色。 但她聽明遠的聲音很穩(wěn),不像是有任何心虛的樣子,一顆心又稍許放了下來。 還沒等明遠扶母親坐下,明家院門已經(jīng)被拍得山響。 “是高義二哥家嗎?” “是你三叔?!?/br> 舒氏娘子蹙起眉頭,輕輕推推明遠的胳膊,側(cè)耳聽著院外的動靜,小聲說:“應(yīng)是還有你五叔和幾個堂兄弟?!?/br> 明遠沖母親看了一眼,轉(zhuǎn)身去應(yīng)了門。 果然,門外站著六七個人,年長的兩位都擺出一副莊重的長輩模樣,背著手,和明遠剛才回來時一樣,正上下打量這座小院,應(yīng)當(dāng)是從沒來過這里。 站著他們后面的幾個少年人可沒這么客氣了,幾人正指著明遠家的院子在竊竊私語。等到明遠出來,幾個人更是毫不客氣地品評起明遠身上套著的舊羊皮襖,用系帶胡亂綁起的皮靴。 他們的眼光明遠很熟悉——這是發(fā)現(xiàn)了“對照組”的喜悅。 倒也未必真有什么惡意,但是那幸災(zāi)樂禍的情緒,怎么也掩藏不住。 “哎呀遠哥,你家怎么就落到了這田地?” 一個和明遠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故作驚訝,實為揶揄地問。 “是呀,遠哥,一筆寫不出兩個‘明’字,你家境況不好,怎么也不來知會長輩們一聲?” 明遠的三叔明高仁此刻正站在頭里,他微皺著眉頭,似乎正在為“惹上”了一個窮親戚而發(fā)愁。 明遠便笑瞇瞇地向來人行禮:“謝謝長輩們的關(guān)心!” 眼看著明遠這小小少年出落得猶如芝蘭玉樹一般,又在自己眼前慢慢行禮道謝,三叔明高仁竟莫名有點心虛—— 但凡真心關(guān)心本家親戚,也就不會多年來不曾上門拜望,只有事到臨頭了才肯登門,偏偏還帶了這么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子們。 明遠便將一行人往里迎,一面走一面說:“因打算年節(jié)后換一座大點的院子的,家里現(xiàn)在實是亂了點,叔叔和兄長們千萬勿怪……” “換間大點的院子?” 早先笑話明遠的堂兄驚訝地失聲問:“你哪里來的錢?” “年前家父來信,說是生意上順利,會給小弟這里捎些錢?!?/br> 明遠純是信口開河,但他知道試驗方肯定打算借這名義給他“注資”。 誰知明遠這么一說,兩位叔父和幾個堂兄的臉色突然都變得極其古怪。三叔明高仁和五叔明高信相互看看,幾個堂兄弟卻在擠眉弄眼,露出一副“信你就見鬼了”的表情。 “這個……遠哥,你真收過你爹的來信?” 明高仁訝然問明遠。 “嗯?!?/br> 明遠點頭承認,臉上沒有半點心虛,仿佛明高義這“渣爹”真的更給他寫過信似的。 明家老三明高仁便從懷里掏出了一封書信。信的封皮是牛皮紙,封口用火漆封起,信封看起來鼓鼓囊囊的,里面仿佛揣了厚厚一疊紙。 “可是……遠哥,你爹托人帶了這信給我,要我把信親手交到你手上,還要看著你念給你娘聽。嗯,遠哥,這大節(jié)下,你舅家有人在城里嗎?” “砰”的一聲輕響。 明遠身邊,舒氏娘子激動之下,竟不辨方向地向前邁了一步,頓時碰上了堂屋里的八仙桌,好在撞得不重,桌上的茶壺和茶碗只是輕輕互碰,叮叮泠泠地響了好幾聲。 明遠聽見“舅家”兩個字,便大致猜到這封信的內(nèi)容—— 他那極品渣爹寫信來問發(fā)妻舒氏是否愿意改嫁; 大約還邀了這群本家親戚上門看熱鬧兼做個見證。 明遠伸手,把那枚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從明高仁手中接過,自顧自把封著火漆的封皮拆開。 “舅舅們都在鳳翔府……” 他隨口回答,已經(jīng)從信封中抽出一枚信箋,飛快掃了一眼。 “嗯,我爹這么多年在外經(jīng)商,總算能捎些錢財回家了。這信本來是想請叔叔和舅父們過來,讓各位放心,也謝過各位多年‘照拂’的?!?/br> 明家人聽見,臉上難免熱辣辣的——明遠這一支一直在長安城里自生自滅,見過有誰‘照拂’來著? 明高仁卻脫口而出問道:“多少錢?你爹捎了多少錢回來?” 他問出了聲,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(tài),四下里看看,發(fā)現(xiàn)明家人竟都是這么一副急切的表情,盯著明遠手中信封的封皮,想知道這一支不受人待見的“窮親戚”到底闊沒闊,闊到了什么地步。 “一千貫?!?/br> 明遠平靜地轉(zhuǎn)過身去,向舒氏娘子揮了揮手中的信封,重復(fù)了一遍。 “阿娘,阿爹給咱捎來了一千貫……” 竟有一千貫這么多? 明家人一時都傻了眼,人人都盯著明遠手中的信封。 擠在門口的堂兄弟中甚至有人小聲發(fā)問:“難道二伯真的給遠哥捎錢了嗎?” “瞎,要真捎錢給遠哥也不會就這么一封信??!” 捎錢,至少得見著錢串子、銀錠子,那些響當(dāng)當(dāng)、白花花的才對吧。 一千貫……是銅錢那得多重啊,就算是銀錠子,那也得好多了吧? 明家人多半一輩子都從沒見過一千兩銀子擺在一起是什么樣子。 因此不知是誰突然出聲:“遠哥這……真不是在空口白牙誆咱們嗎?” “遠哥,”五叔明高信憋了半天沒出聲,這時終于沒忍住,“大家都姓明,真不必死要面子……” 誰知明遠根本沒理會眾人,從那只牛皮紙信封里取出了厚厚一疊紙。 他像是剛才沒向母親完全解釋清楚似的,舉著手中的紙張,說:“阿爹給咱捎來了價值一千貫的鹽鈔4?!?/br> 第4章 十萬貫 明家小院的灶間里,十二娘正守著一口鐵鍋,鍋里燉著新鮮的羊rou和豆腐。 羊rou的油脂香氣混著豆香充斥了整個灶間,小姑娘抄起木勺,送到口邊細細一嘗,頓時被燙得直呵氣,但又覺得勺里的湯汁簡直鮮掉了眉毛,舍不得將木勺放下。 “十二娘,別急,心急吃不了熱豆腐,沒的燙著自己?!?/br> 明遠也一直待在熱氣騰騰的灶間里,看看燉菜的火候差不多了,才和十二娘一起,把這一大鍋羊rou燉豆腐盛至一只陶盆里。十二娘又在盆中撒了一把自家在墻根種下的野蔥,這一陶盆佳肴便是實打?qū)嵉摹吧阄毒闳绷恕?/br> 十二娘將陶盆小心翼翼地捧到正廳里,明遠跟在她身后,感受著小姑娘的興高采烈?guī)缀醭庖绯鰜?,唇角也禁不住微微揚起。 meimei明十二娘比明遠小三歲。她原本是明遠的伯父明高禮的幼女。大伯明高禮是明家唯一從軍的,據(jù)說在軍中已經(jīng)得了個武職,但于十年前“歿于王事”,戰(zhàn)死在隴西。 大伯過世之后,喪儀一辦完,伯母便麻溜地改嫁了——這個時代女性改嫁很尋常,而且有權(quán)帶走所有陪嫁來的嫁妝。 但年僅一歲的十二娘卻成了麻煩,因為伯母的新夫家不肯再多養(yǎng)一個女孩。 當(dāng)時舒氏娘子的雙眼已經(jīng)有些視物不清了,但看十二娘幼小可憐,就收養(yǎng)了十二娘。在后來的十年里,明遠和十二娘都是舒氏娘子一手拉扯大的。十二娘名義上是明遠的堂妹,實際上和明遠的親meimei沒有差別。 一想起這件事,明遠心中就對母親多出幾分敬意——撫養(yǎng)毫無血緣的孤女,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。 十二娘將陶盆頓在八仙桌上,又托出一盤炊餅,也就是蒸熟的面餅,這是長安城里人家常吃的主食。 明遠去將母親扶至桌邊坐下,為她盛上一碗羊rou燉豆腐,又將炊餅送到她手邊,舒氏娘子就斯斯文文地一口一口吃起飯食。 舒氏給明家?guī)淼囊?guī)矩是“食不言寢不語”,所以餐桌上無人說話,只有明遠和十二娘不約而同地發(fā)出暢快喝湯的唏哩呼嚕聲。 舒氏娘子卻似乎滿懷心事,她吃的也不多,小半塊炊餅就著湯水吃完,就放下了手中的湯勺,坐在桌邊,默默“望著”明遠兄妹兩個。 明遠和十二娘都餓了,兩人都是在長身體的時候。他們見到舒氏娘子不再動筷,便風(fēng)卷殘云一般,把剩下的食物統(tǒng)統(tǒng)吃完,連陶盆里的湯水也不剩。 十二娘手腳麻利,迅速收拾了碗筷,送到灶間去。 明遠則伸手去扶舒氏娘子:“阿娘,去歇息嗎?” 舒氏娘子在燈下仰起臉,一對無神的眼睛向明遠這邊轉(zhuǎn)過來: “遠哥,你阿爹的信上,真……真的那么說嗎?” 舒氏娘子對此顯然耿耿于懷。 多年夫妻,她對明高義的了解要比明遠深得多了。 明遠能輕松瞞過三叔五叔堂兄弟們,卻騙不過自己母親。 明高義那封信里,確實是寫明了,如果舒氏娘子愿意,可以隨時改嫁他人,他愿意寫“放妻書”放人。 明遠心想:這渣爹,能渣成這樣也算是感天動地了,拋妻棄子竟也說得像是一場恩典。 “阿娘,您就算不信別的,也不該不信阿爹寄來的鹽鈔。他若是不在乎家里,平白無故捎來這一千貫作甚?” 說來也巧得很,明遠爹寫這封信來,剛好被試驗方當(dāng)成了“注資渠道”,利用這封信夾帶了一千貫資金給明遠。 原本這渣爹托本家兄弟遞信,應(yīng)該是想請他們做個見證,誰知這么一來竟成了妥妥的“炫富”,而且是特地“炫”給自家兄弟看的。早些時候三叔五叔告辭的時候臉色都很精彩。 而明遠此刻拿這價值一千貫的鹽鈔說事,舒氏娘子就再沒法兒反駁,只能垂首默默坐在燈下,不吭聲。 明遠在心里嘆息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