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273節(jié)
明遠無法多說什么,只能伸手按按王雱的肩頭,以示安慰。 * 王安石被罷相之后,老天的確像是鄭俠所預言的那樣“天必雨”,下了兩分鐘的毛毛雨。而這對北方的旱情絲毫沒有緩解。 事實上這場大旱災后來一直持續(xù)到四五月才漸漸結束。 而北方幾路不少受旱的田地絕收已成定局,連補種都沒了指望。 各處官府唯有大開常平倉賑濟,并且指望五六月時南方的新糧收上來,能夠緩解眼下北方的困局。 于是,在三月中,汴京城中糧價攀升到了最高峰。即便有界身巷的糧米交易所和通往揚州的高速公路也無濟于事——全國的糧價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都是最高的。 三司使沈括計算了各州府的錢糧支出,唉聲嘆氣地來找明遠商議—— 朝中又缺錢了。 如今西北戰(zhàn)事連綿,西軍至少有二十萬常備禁軍需要供養(yǎng)。這部分錢糧一早就被撥出去不能動,剩下的要支撐偌大的國家,賑濟受災的幾路,沈括這個“自然科學大拿”也覺得捉襟見肘,支應不過來。 于是沈括來找明遠商量,看看能不能嘗試發(fā)行債券,或者干脆再發(fā)一些紙幣。 明遠對發(fā)行債券這件事并不看好:發(fā)行債券通常要有穩(wěn)定的資產(chǎn)和經(jīng)營回報作為支持,比如修建公路和水利設施,都可以發(fā)行債券。 但是為了賑災發(fā)行債券?如果沒有礦山等的產(chǎn)出作為抵押,想必不會有什么人對此感興趣的吧。 明遠看了看他關于貨幣發(fā)行量的計算,倒是覺得發(fā)行交子還有一些空間,上次交子發(fā)行了300萬貫,現(xiàn)在再提到350萬貫,也不是不行。 但是他也提醒了沈括,一定要追加保證金——無本發(fā)鈔,這個壞頭一開,之后就再也抑制不住了。 沈括諾諾地應了,表示他一定會慎重考慮。 “但無論如何,這寅吃卯糧,是吃定了。” 沈括臨走的時候,長嘆了一聲。 明遠對此也深有同感:但這是沒辦法的,西北方向的戰(zhàn)爭開支是必須的,而北方大旱這天災也不是人為可以改變的。 沈括一走,明遠就收拾收拾準備下班。沒曾想小吏又著急上火地送了幾份公文來給他批閱,耽擱了讓他下班的寶貴時間,結果明遠出門的時候,正趕上附近的衙署都到了下班時間,在這里辛苦一天的北宋公務人員就像是出籠的鳥兒,一邊松快筋骨,一邊匆匆地往家趕。 明遠喜歡騎馬上下班。今日他剛剛上馬,就見蔡京也坐于一匹高頭大馬之上,緩緩與他并轡而行。 這人臉上掛著一貫雍容的微笑,眼神深沉,望著明遠,道:“遠之,好巧!” 明遠當然知道這不是什么“巧不巧”的,而是蔡京專門找機會要與自己搭話。他不知蔡京的來意,也不便當街將人呵斥,把人趕走,于是也只淡淡地回了一句:“是好巧!” 于是,兩人并轡,在汴京擁擠的街道上緩緩而行。而蔡京則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明遠說話。 聽完蔡京說的,明遠只覺一股怒意從心頭涌起。 卻并不是因為蔡京,而是因為馮京。 在明遠的觀感中,馮京和王珪差不多,不是新黨,也不能完全算是舊黨——他們應該都算作是“帝黨”,以天子趙頊馬首是瞻,官家說什么他們就會做什么的那種。 結果這次馮京通過蔡京遞來的話,乃是邀請京中大戶,有錢人家,盡量認捐,出錢賑災,以緩解此次北方大旱給國家?guī)淼呢斦毫Α?/br> 兩人一邊并轡而行,蔡京便打趣:“遠之,前日里馮相公曾經(jīng)打趣,以你的身家,拿出100萬貫,那是不費吹灰之力。” 估計馮京托蔡京想要委婉表達的是:明遠既然是因財?shù)霉?,那么朝廷財計有困難之時,明家理應有所表示。 而馮京可真沒有獅子大開口,一開口就提100萬貫。 馮京大概覺得,明遠如能像高家賀家那樣,自覺主動地拿出個十幾萬貫,再捐些糧食,也就能大大緩解朝廷的壓力了。 至于100萬貫,這是蔡京自己的一片私心:他就想嚇唬一下明遠,看這小郎君嚇白了臉,不得不靠向自己,尋求庇護——就像當年在錢塘潮頭打來時那樣;像在??茏鱽y時不得不親自來懇求時那樣…… 但明遠可不會被100萬貫這個數(shù)字嚇倒。 別說100萬貫了。 在賑災這件事上,他一文錢都不會出。 須知明遠雖然身家過億,但有個前提,他花錢得是等價交換。 他可以發(fā)起工程,以工代賑,也可以托人代養(yǎng)雞鴨,支付糧食……但是他不能平白無故地就把錢捐出去。 再者,他也極其討厭這種道德綁架。 難道馮京以為當宰相這么容易嗎? ——慨他人之慷就行了? 于是明遠表情淡定地回復蔡京:“元長如今與馮相公相熟?” 蔡京頓時雙手一緊,握住了馬韁,免得自己被氣了個倒仰,跌下馬去。 明遠這句話殺傷力還頗強,他諷刺蔡京待馮京一得勢,立即投靠了馮京。而蔡京自己看來,他這絕非“投靠”。他是王安石女婿的哥哥,一生都和新黨脫不了干系,與馮京走得近,也只是“權宜之計”而已。 明遠卻這樣毫不留情地戳破他。 “聽聞馮相公也是商賈出身,因此極善理財之術。因此馮相公的身家想必也是極其殷實的?” 蔡京聽到這里,雙眉一斂,已經(jīng)料到明遠想要說什么。 “若是馮相公也帶頭為國認捐,賑濟北方災民,那么我自然會效法馮相公的榜樣,捐出一部身家。當然了……這數(shù)額么,總也不好越過馮相公,也不敢比肩,總不能搶了人家相公的風頭吧……” 蔡京騎在馬上,一時間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。 怎么會有這么有氣性的小郎君? 若是這話他真的如實帶到馮京耳中,明遠這小家伙估計要在劫難逃,政治前途從此完蛋。 蔡京當然不想這樣,因此明遠說的這番話,他一定會慎之又慎,婉轉又婉轉地回饋給馮相知道。 這時兩人已經(jīng)穿過了汴京最擁擠的街區(qū),明遠向蔡京拱了拱手,高高興興地道了一聲再會,撥轉馬頭,往朱家橋瓦子方向去了。 而蔡京則依舊慢慢地走馬回家,在心里慢慢盤算,該怎樣向馮京回復才好。 明遠既不知道蔡京究竟會如何向馮京反饋,也不知道馮京會怎樣處置這一場旱災。 只是看樣子馮京并沒有什么有效的招數(shù),甚至想出這等無奈的手段。 但是幾天之后,“為國找錢”的任務就下放到了三司使沈括的頭上,并且還專門點了“金融司”的名,要金融司盡快拿出一套籌款購糧,賑濟北方災民的方案出來。 明遠面對愁眉苦臉的沈括,笑道:“這有什么難的?” 沈括還沒轉過彎子,道:“愚兄于這食貨財計之事……并不擅長?。 ?/br> 說到這里,沈括猛地醒悟,繼而精神大振,聞道:“遠之,你有辦法?” 明遠笑道:“辦法當然是有的,只不過,存中兄,你與開封府尹陳繹相熟嗎?我需要你陪我到開封府去拜見一下這位陳學士?!?/br> 過了兩日,一個令人震驚而又振奮的消息在汴京城中流傳。 “什么?開封府開放了關撲?” 關撲一向為官府所禁,通常只有在冬至、元日與上元節(jié)時會暫時解禁。 “不不不,不是關撲!” 將消息放出來的人見對方誤會了,連忙搖著手解釋。 “是彩票!” “聽說叫……賑災彩票!” 第259章 億萬貫 自從進了三月, 汴京糧價高企,不少小商販破產(chǎn), 或者減少所雇傭的人手, 令不少人丟了糊口的飯碗。 因此開封府的賑濟壓力也不小,府尹陳繹為此整日愁眉不展,胡子都白了好幾根。 近日大相國寺跟前, 由各家大戶設了施粥的粥棚。 但陳繹心中清楚,這些大戶人家用來舍粥的錢, 恐怕還及不上他們一筆買賣所賺來的。 而對于偌大的國家,大相國寺跟前施舍的這一點點粥, 更像是杯水車薪, 根本無法解決所有問題, 看來不過是一種表演而已。 怎樣將錢從有錢人手中取出來, 是所有面臨“找錢”壓力的衙署面對的共同難題。 當然,陳繹算是心里有底的,他知道開封府不會亂,因為任何宰執(zhí)都不會放任天子腳下的汴京城出亂子。 開封府若是沒錢,他可以向宰執(zhí)們?nèi)ヒ?/br> 天下其它州縣該當如何,就不是他陳繹能管得著的事了。 可是這次三司使沈括與金融司監(jiān)司明遠聯(lián)袂而來,提出的要求, 實在是令陳繹沒有想到。 開放關撲? 然而又不是關撲? 最終陳繹聽明白了明遠的解釋, 點了頭,表示同意明遠嘗試一期, “看看效果”。 于是三天后,清晨刊行的《汴梁日報》上, 頭版刊出了大消息。 報童們跑過汴京城中光禿禿的街道, 揚著手中的報紙, 高聲道:“開封府發(fā)售‘賑災彩票’,第一期共100萬張,不可錯過!” 各家正店、腳店和洗面湯的小店里,讀報先生為聽眾們講解這“彩票”的發(fā)行規(guī)則。 “……每張彩票售價是100文,每人每次限購10張??偣舶l(fā)行100萬張。” 每人一次最多只能花1貫錢。 “這些彩票都是分兩次印制,再粘合于一處。將表面的一層撕開,就可以知道是否中獎?!?/br> “中獎!” 汴京城的尋常百姓一聽見這個字眼,頓時全都來了精神。 這聽起來有點像“關撲”? 要知道,汴京人……甚至是全天下的宋人,都熱衷關撲,甚至有些人為此傾家蕩產(chǎn)都在所不惜。若是沒有官府限制,怕是這些家伙們一天到晚,吃飯睡覺,都會順手來一場關撲。 可是關撲明明只在年節(jié)時候才會解禁。 “不管它叫什么名字,我們只管它是‘新式關撲’!” 在汴京百姓們口中,這賑災彩票馬上變成了“關撲”的官方最新表現(xiàn)形式。 “什么獎項?什么獎項?” 人們顧不上去想這些彩票的發(fā)行背景,而是一疊聲地催促讀報先生,告訴他們這種新式“關撲”,究竟能中到什么獎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