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的東西自己吃。薄朔雪想要拒絕，但還沒開口，就被郁燈泠堅決而冷酷的一個字給打斷。

    “吃。”

    要順著她，要順著她。

    薄朔雪在心中勸說自己幾回，決定不在這等小事上面計較。

    或許，長公主只是厭食癥又發(fā)作，要他展示一番美味罷了。

    薄朔雪夾起一根豆角，嚼了幾下，接著轉(zhuǎn)頭對長公主說：“嗯，真好吃！”

    不得不承認，他的確有表演的成分。

    說完這句，薄朔雪就收起筷子，放回了自己碗里。

    郁燈泠卻又開口了。

    “喂我?！?/br>
    因著青棗的經(jīng)歷，薄朔雪現(xiàn)在一聽到這兩個字，就背脊發(fā)麻。

    他頓了又頓，不確定地回頭問：“是……用筷子喂？”

    郁燈泠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瞅著他，仿佛在反問，不然呢？

    薄朔雪用力咽了口口水。

    長公主的長相太唬人了，無論做什么，說什么，都是一臉坦然。

    他現(xiàn)在有時候真有些分不清楚，究竟是他想太多了，還是長公主看似平常的神情下，的的確確藏著不平常的心思。

    薄朔雪換了只手，拿起長公主面前的筷子，要去夾那豆角，卻又一次被阻止。

    “不對?！?/br>
    郁燈泠盯著他的手：“不用這雙?！?/br>
    薄朔雪一怔。

    桌上只有兩套餐具，若不用長公主的，那便是……用他的？

    可是，他分明已經(jīng)用過了。

    長公主如此愛潔，雖然對他向來例外，但，已經(jīng)例外到了這種地步？

    薄朔雪一時驚訝至極，忘了做出反應(yīng)。

    郁燈泠將他的遲疑當(dāng)做拒絕，直接叫了宮女進來，將她面前的碗筷收走。

    這下，薄朔雪只剩他自己的筷子可以用，再也拒絕不了。

    郁燈泠盯著薄朔雪的眸光，固執(zhí)到有些灼熱。

    她想吃薄朔雪嘗過的食物，想喝薄朔雪喝過的水，想用薄朔雪用過的餐具，這樣強烈的念頭，甚至凌駕于她頑固的潔癖之上。

    只因為，混沌的腦海中出現(xiàn)了一彎虹光，在用靜寂的聲音告訴她、提醒她、要求她，去跟著薄朔雪，去踩他踩過的腳印，走他走過的路。

    因為那是安全的所在。
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開始感覺到一點點的安全感~

    第33章 雪洞

    薄朔雪竭力吞咽喉結(jié), 看長公主的態(tài)勢，真不像是開玩笑的。

    他直覺有些奇怪，長公主的狀態(tài)不大對勁。

    但周圍到處都是旁人, 薄朔雪便壓下話頭，沒有多問。

    他試探著用自己的木筷夾給長公主, 她果然張嘴咽了下去, 毫無抵觸。

    薄朔雪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。

    大約就像是一只剛學(xué)會育兒的雄鳥，又激動又惶恐，恨不得拍著翅膀告訴全世界：我家的孩子會吃我喂的飯了。

    他趕緊搖搖頭, 將這個奇怪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去。

    雖然不知長公主為何突然堅持要用他的木筷, 而且一點嫌棄也沒有, 但薄朔雪還是盡量試圖減少對長公主的冒犯。

    從喂了長公主第一口之后, 薄朔雪就沒有再自己吃過東西，一直專心致志地夾給長公主，免得弄臟了碗筷。

    郁燈泠也再沒有其它的要求，只是睜著黑漆漆的眼珠，一言不發(fā)地吃他夾過來的所有東西。

    一炷香過去，薄朔雪停下了動作。

    看到他把筷子放下，郁燈泠的黑眼珠便立刻轉(zhuǎn)向了他。

    “殿下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飽了?！北∷费┙忉尩馈?/br>
    郁燈泠沒有什么表情, 否認道：“沒有。”

    薄朔雪無奈失笑。

    他就知道, 長公主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。

    “從殿下的食量來判斷, 殿下不能再吃了。”

    郁燈泠垂著眼，揉了揉自己的肚子, 動作很不熟練。

    “這就是飽了嗎。”

    殿下垂著眼睫的時候睫毛根根分明，臉頰的弧度順著睫毛的弧度延伸, 十分柔軟。

    薄朔雪看著她笨拙的動作, 忽然涌起一股沖動, 想對殿下說，從此以后，他會在殿下察覺到自己飽腹之前阻止她，也會在她察覺到饑餓之前提醒她，所有對她來說無法理解的難題，對他而言都是小事一樁，他一定能照料得很妥帖。

    但旋即薄朔雪回過神來，他并不是燈宵宮的一個奴婢，怎能自降身份、將自己就這樣心甘情愿地拘束在小小的燈宵宮里。

    難道真是被關(guān)久了，關(guān)出問題來了不成。

    他不能這樣，應(yīng)當(dāng)找機會，早些離開才是。

    主子們用完午膳，宮人收拾完之后便退了個干凈。

    四下無人，薄朔雪終于忍不住問：“殿下今日是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郁燈泠默默地看著他，也不給回應(yīng)，好似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薄朔雪只好又問：“為何非要用臣的碗筷?！?/br>
    郁燈泠端靜如同一座泥偶，過了許久，才慢吞吞地說：“試毒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薄朔雪面色一黑。

    他心中轉(zhuǎn)過千萬種猜測，卻沒想到是這一種。

    的確。

    用餐之前，先替她嘗過，這不就是試毒的流程嗎！

    搞什么，長公主不僅把他當(dāng)做陪練的馬夫，配菜的蘸料，侍寢的枕頭，現(xiàn)在還要他當(dāng)試毒的太監(jiān)？

    這便是長公主的“喜歡”？

    薄朔雪陣陣惱火上涌，他自己也奇怪得很，從前再怎么被冒犯，也只是單純的怒火，可現(xiàn)在心中酸溜溜的，像有人從他喉管里順著扔下去一個放壞了的橙子。

    薄朔雪冷哼幾聲道：“殿下身份尊貴，要試毒的仆從不知凡幾，非要叫我來?！?/br>
    郁燈泠眼神茫茫地看著遠處，搖搖頭道：“……不，他們不行?！?/br>
    薄朔雪耳朵尖動了動。

    不行？為何不行。

    他狐疑地轉(zhuǎn)動眼眸，悄悄打量長公主。

    郁燈泠似乎陷在自己的思緒中，視線空茫地垂落在地面上，依舊在琢磨著薄朔雪方才那個問題的答案。

    她說不清自己的需求，只知道，被薄朔雪吃過的、認可的食物才能給她帶來安全無虞的飽腹感，而其他人不能做到這一點。

    “薄朔雪?！彼辛怂拿郑袷窃谙铝?，“你在前面，帶著我。”

    薄朔雪忽的一怔，清朗的鳳眸中閃過一道忽而濃烈起來的復(fù)雜情緒。

    他攥了攥拳，面上涌起深思和懷念，還有試探了幾次失敗后不得不收斂起來的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“殿下？你還記得四十五年冬么?！?/br>
    四十五年冬，那年郁燈泠才七歲。

    那時候的記憶，她有，只是，早已經(jīng)變得混亂了。

    薄朔雪呼吸微促：“那殿下記得我？”

    郁燈泠頓了頓，搖搖頭，疑惑地看向他：“四十五年冬，你在哪？”

    她不記得他，也不認識他，還在好奇兩人遙遙未見的那年，他的去處。

    薄朔雪眉宇間又閃過失望。

    其實他之前陪殿下練馬時，早已經(jīng)問過了，得到了相同的答案。

    可是，當(dāng)?shù)钕峦蝗徽f出那句一模一樣的話時，薄朔雪還是忍不住抱有了一絲幻想，或許殿下一直記得，只是之前都在捉弄他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看來，只是巧合罷了。

    殿下剛剛說這句話的意思，只是說，讓他在她之前先用飯罷了。

    但，即便只是巧合，也讓薄朔雪心潮涌動，出于一種冥冥之中的契機和緣分，他更想珍重幾分。

    因而鄭重應(yīng)道：“好，以后都在殿下前面?！?/br>
    郁燈泠要睡午覺，薄朔雪還要幫她做政務(wù)，回了書房。

    整理奏章的時候，薄朔雪腦海中還是忍不住時不時閃著過往的畫面。

    可惜，這些畫面如今只有他一個人記得。

    四十五年冬，薄朔雪也才剛滿八歲，他與端王的長子約了摔跤比賽，興沖沖獨自跑到宮中演武場來，結(jié)果贏了端王長子后，對方惱羞成怒，叫來好幾個人壓住他，大雪天里扒了外袍，扔到后山里去。

    后山是先帝當(dāng)年搬來安化山的山石堆砌而成，雖是人造假山，但面積巨大，對年幼孩童來說好似迷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