燃燒的蜂鳥(出書版) 第30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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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公安局,馮凱叫上穆科長一起,把袁婉心帶到了審訊室里,銬在了審訊椅上,準(zhǔn)備開始審訊。而對林淑真做詢問筆錄的任務(wù),就落在了顧紅星的肩上。在這個年代,公安局還沒有設(shè)置專門的辦案中心和規(guī)范的詢問室,所以顧紅星把林淑真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里進(jìn)行詢問。 此時的林淑真,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,她語無倫次地說道:“她不可能殺人,她人那么好,所有同事都喜歡她。” 看到林淑真拿著她那塊繡著綠色文竹的白色手帕,擦著不斷奔涌而出的眼淚,顧紅星更是手足無措,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林淑真,只能從抽屜里拿出指紋卡,耐心地告訴林淑真,他們是如何判斷袁婉心是殺人兇手的。正在說著,老馬從審訊室里采集的袁婉心的指紋也送來了,顧紅星用馬蹄鏡只是看了一分鐘,就說:“完全不錯,那枚血指紋就是丫丫的。指紋是一種很特殊的東西,全世界每個人都不一樣,所以這個絕對不會錯的。” 顧紅星的“安慰”讓林淑真更加失控,她喊道:“不!不可能!她不可能殺人!” 相對于筆錄受阻的顧紅星,馮凱那邊的審訊則進(jìn)展得非常順利。 “你為什么要?dú)⑺??”既然袁婉心已?jīng)招了,馮凱就開門見山地問了。 “因?yàn)樗韧昃凭痛蛭?,我受不了了?!?/br> “你是怎么殺的他?”馮凱問。 袁婉心不知道是過度激動還是交代后的驟然放松,似乎有些虛脫,坐在椅子上都有些搖搖晃晃地說:“用錘子,錘子我扔了?!?/br> “打了多少下?打在哪里?” 袁婉心沉默了一會兒,說:“我不記得打了多少下,但打的是頭?!?/br> 馮凱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看來口供都能對得上,他說:“然后呢?” “然后我把他扔井里了?!?/br> “哪口井?” “不記得了,隨便找的。” “你是怎么把他弄到井邊的?” 袁婉心又沉默了一會兒,說:“我平時騎自行車,我用我的自行車運(yùn)的?!?/br> 馮凱還想再問些什么,被袁婉心搶先一步打斷了,她說:“你不要再問了,人是我殺的,你們快點(diǎn)槍斃我就行了。” 說完,她趴在了審訊椅的臺子上,不再說話。任憑馮凱再怎么詢問,她都緘口不言。 “行了,送去看守所吧,等她情緒穩(wěn)定了再說?!蹦驴崎L站起身來,拍了拍馮凱的肩膀,說,“你不錯,你是福將啊?!?/br> 穆科長和馮凱回到辦公室,林淑真還在那兒哭著,而顧紅星眼前擺著的筆錄紙上,還是空白一片。 “別問了,我們送她回宿舍吧?!瘪T凱招了招手,和顧紅星一起扶起哭成淚人似的林淑真。 林淑真拽著馮凱的衣袖說道:“真的不是她,不是她!” 馮凱說道:“你放心,我們會調(diào)查清楚丫丫被家暴的,啊,就是被她丈夫毆打的事實(shí),說不定她不會被判死刑。” 說完,馮凱又后悔了。這個年代,并沒有“少殺、慎殺”的理念,對于嚴(yán)重暴力犯罪,都是快判重判,沒有人會等到他調(diào)查齊了袁婉心其實(shí)是受害者的證據(jù)。即便能調(diào)查齊證據(jù),也不一定會因?yàn)樗勒哌^錯在先,而對袁婉心減輕判罰。 以目前的口供來看,袁婉心大概率是會被槍斃的。即便不看口供,證據(jù)也顯示,袁婉心有最大的作案嫌疑。 將林淑真送回了宿舍,馮凱和顧紅星也回到了隔壁。因?yàn)椴坏揭惶斓臅r間就順利破獲殺人案,穆科長非常高興,讓他二人早點(diǎn)回去休息,還給了他倆一天的假期。可是,這兩個人壓根沒有休假的心思,當(dāng)天晚上也一直難以入眠。 顧紅星直到后半夜,才迷迷糊糊地睡著。夢中,他看見袁婉心被拖到刑場之上,被沖鋒槍頂住了后腦勺,隨著一聲槍響,顧紅星被驚醒了。他坐在床上喘著粗氣,看見對面的馮凱也并沒有睡著。兩個人在黑暗中對視了一會兒,不約而同地起床穿衣。 “你去哪兒?” “現(xiàn)場。你呢?” “我也想再去郭金剛家里看看?!?/br> “走!” 5 此時已經(jīng)凌晨四點(diǎn),夜空中還有星星閃爍著。宿舍的樓道里,林淑真趴在欄桿上,仰望著星空。即便是馮凱和顧紅星莽撞地打開宿舍門,也沒有吸引她的注意力。 “林醫(yī)生,你這是?”馮凱倒是給樓道里的人影嚇了一跳。 林淑真緩緩地轉(zhuǎn)過頭來,疑惑地看著兩人。 “啊,我,我們想再去現(xiàn)場看看,確認(rèn)一下。”顧紅星不知道為什么,感覺自己有點(diǎn)害怕林淑真了。 “能帶上我嗎?”林淑真盯著馮凱,說道。 馮凱有些不知所措,轉(zhuǎn)頭看看顧紅星,迎上了顧紅星期許的目光,于是說:“可以是可以,但我們得騎車去,而且,很顛。” “我不怕顛。”林淑真似乎恢復(fù)了以前的模樣。 為了讓林淑真坐在顧紅星的車架上,馮凱找了一大堆理由,說什么自己太困了騎車不穩(wěn),說什么顧紅星車技好一些等等,可是都沒有用。因?yàn)榱质缯孢€是毅然決然地坐在了馮凱的載物架上。這就導(dǎo)致了他們兩個小時的路程中,顧紅星都悶悶不樂,一言不發(fā)。 在天蒙蒙亮的時候,他們騎車來到了郭頭鎮(zhèn)派出所,因?yàn)楣饎偧易鳛槊脯F(xiàn)場,已經(jīng)被派出所上了鎖。看到馮凱他們?nèi)诉@種奇怪的組合,值班民警只是笑了笑,就拿著鑰匙帶他們?nèi)ガF(xiàn)場了。 “郭金剛本來不是我們鎮(zhèn)子的人,是因?yàn)樗母赣H調(diào)動來我們鎮(zhèn)政府當(dāng)了幾年的文書,政府就給他分了那個小院子?!泵窬f道,“后來他父親退休,回老家照顧老人,而郭金剛則來政府撒潑耍賴,不愿意把小院子還給政府,于是就等于把這房子霸占了。其實(shí)這個房子還是政府的?!?/br> “家屬通知了嗎?”馮凱揉著酸麻的臀部,問道。 “沒有,昨天下午才接到你們的電話,就了解了這些情況,我們準(zhǔn)備天亮后安排人去郭金剛的老家,不遠(yuǎn),十幾公里?!泵窬f,“郭金剛的母親腦中風(fēng)癱瘓?jiān)诩依?,平時是他父親照顧,他從來也不回去探望一下?!?/br> 說話間,就來到了郭金剛家的小院,民警上前用鑰匙打開了院門。 馮凱走進(jìn)了院內(nèi),打開了臥室的燈。臥室里的陳列和昨天白天來的時候并無二致,除了地面上是被打掃過以外,并沒有什么其他可疑的地方。 兩個人在房間的各個櫥子里搜查了一番,顧紅星找到一個鋁制的小鐵盒,里面裝著手術(shù)刀柄、刀片、縫針、縫線還有注射器。 “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的?!绷质缯娼忉尩溃坝械臅r候,需要在家里練習(xí)注射和切開縫合,這是我們急診科每位醫(yī)護(hù)人員必須熟練掌握的技術(shù)?!?/br> “我的意思是,如果她有更順手的殺人兇器,為什么要選擇錘子呢?”顧紅星低聲說道,“如果我沒記錯,注射器和手術(shù)刀都能殺人吧?” “對,空氣針就行?!绷质缯娼o顧紅星拋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。 顧紅星沒再繼續(xù)這個話題,而是獨(dú)自一人出了臥室,走到了東頭的廚房,打開電燈。昨天白天,他們主要是搜查了臥室,而對廚房,并沒有仔細(xì)觀察。此時,顧紅星才發(fā)現(xiàn),廚房灶臺上的鍋里,有被燒焦的油麥菜,而旁邊的小煤爐上放著一個鋁鍋,里面的米飯也都結(jié)了厚厚的鍋巴。 顧紅星找來一根樹枝,捅了捅爐灶,發(fā)現(xiàn)灶臺下面的柴火和小煤爐里的蜂窩煤都已完全燒成了灰燼,是自然熄滅的,而不是人為熄滅的。他皺著眉頭低頭沉思的時候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廚房的土地面上,有一處暗褐色的滴狀痕跡。 顧紅星趴在地上,用嘴吹掉地面上的浮灰,仔細(xì)地找著,很快就在痕跡的附近找到了其他幾滴類似的痕跡。他從包里拿出棉簽浸濕,將痕跡擦拭了下來。 “你趴在地上干嗎?”在一旁觀看的林淑真終于忍不住了,上前問道。 “你看這是什么?”顧紅星指著痕跡說道。 “醬油?醋?”林淑真問道。 顧紅星微微搖搖頭,卻因?yàn)榧ち业乃伎级鴽]有搭理林淑真。 林淑真噘起小嘴,走了出去。 “我們?nèi)伿F(xiàn)場吧?”顧紅星提取好暗褐色的痕跡,走出了廚房,對馮凱說道。 馮凱點(diǎn)點(diǎn)頭,也從臥室走了出來,拍了拍派出所民警的肩膀,說:“麻煩你了,你回去吧,我們要去拋尸現(xiàn)場看看?!?/br> 坐在自行車載物架上兩個多小時,可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,聽說又要騎車,林淑真有些面露難色。 顧紅星注意到了這一點(diǎn),體貼地說:“時間還早,我們走一段路再騎車吧?!?/br> 三個人在清晨的薄霧中,走了半個小時,盡情呼吸著新鮮空氣,壓抑了很久的心情也得到了一些緩解。直到林淑真主動提出“我們騎車走吧”,三人這才跨上自行車,靠著記憶,向拋尸現(xiàn)場進(jìn)發(fā)。 又騎了快一個小時,他們才到了現(xiàn)場的水井。這個地方很偏僻,現(xiàn)場也沒有采取什么保護(hù)措施,通過被三輪摩托和吉普車軋伏的雜草,他們很快找到了現(xiàn)場的水井。 顧紅星走到水井邊,看著昨天留下來的石膏的白色痕跡,又趴在地上,觀察那些被死者鞋跟拖擦而形成的痕跡。 “我覺得不對勁啊。”馮凱看著天空,說道,“我們從現(xiàn)場騎車過來至少要一個多小時,從現(xiàn)場這里,回到咱們公安局,恐怕得要三個小時。廚師郭有富說,那天晚上,郭金剛吃飯到七點(diǎn)多才走,而丫丫九點(diǎn)多就到了宿舍,這時間來不及啊?!?/br> 顧紅星抬起頭,看著林淑真,像是在征詢她的意見。 “就是九點(diǎn)多!我不會記錯的?!绷质缯姘l(fā)誓賭咒一般地說道。 “還有一個問題。”顧紅星說,“我記得老馬說過,死者是在吃紅皮烤鴨后四個小時才死亡的,對吧?” “就算他六點(diǎn)鐘就把烤鴨吃了下去,十點(diǎn)鐘才死啊?!瘪T凱似乎也想起了法醫(yī)們的推斷,“不過不知道法醫(yī)推斷得準(zhǔn)不準(zhǔn)。” “而且,女式自行車的后架上,能馱一具尸體,還不被路人發(fā)現(xiàn)嗎?”顧紅星說道。 馮凱看了看自己的自行車后架,然后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 “還有,痕跡這邊也有問題?!鳖櫦t星指著地面說道,“我在現(xiàn)場的時候就說了,尸體是被架著上半身在地面拖行的。一般拖著尸體走的,都是一個人作案。因?yàn)閮蓚€人,就可以抬了,那樣更省力??墒?,一個人作案的話,要架起一個大男人的上半身,那么瘦弱的丫丫能做到嗎?” “難道當(dāng)時丫丫正在掀開井蓋?”馮凱問道。 “井蓋是石頭做的,兇手掀開井蓋的時候,甚至都在干涸的泥土上留下了足跡?!鳖櫦t星說,“同樣,我認(rèn)為一個弱女子是無法獨(dú)自掀開井蓋的。而且,我說過,尸體在拖行的時候,發(fā)生了中斷,也就是說,最大的可能是兇手拖著尸體走到井邊,把尸體放下來,然后去掀開井蓋,再把尸體扔進(jìn)去。如果有人幫忙掀開井蓋,就沒有必要停頓了?!?/br> 林淑真左看看馮凱,右看看顧紅星,雖然她不知道這兩個人說這么多是什么意思,但她能感覺到事情正在向有利于袁婉心的方向發(fā)展。 “還有,”顧紅星豎起一根手指,說,“林醫(yī)生說了,醫(yī)院是發(fā)鞋子的。我注意過,他們醫(yī)生護(hù)士幾乎穿的都是白球鞋,是為了和白大褂、白褲子搭配。你見過哪個醫(yī)生護(hù)士工作時穿著解放鞋的?她都有了三雙鞋了,還有必要再買雙解放鞋嗎?” 馮凱笑了笑,他心想在二十一世紀(jì),有十幾雙鞋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啊。不過這個年代,確實(shí)只要有鞋穿就行了,并不會像幾十年后的人們那樣“囤鞋”。 “對,丫丫從來都是穿著白球鞋的,從來沒見過她穿解放鞋。”林淑真說。 “而井口的足跡,是一雙解放鞋啊!”顧紅星說道。 “那,會不會是她參與了殺人,但是沒有參與拋尸?”馮凱說,“畢竟死者的身上,有她的血指紋啊?!?/br> “痕跡只能說明她沒有參與拋尸,但是死者的死亡時間卻可以說明她沒有殺人啊。畢竟從丫丫她家里騎車去單位,女同志也得騎兩個小時,她來不及殺人?!鳖櫦t星說,“至于血指紋,我還得回去確認(rèn)一下?!?/br> “你還沒有確認(rèn)?”馮凱跳了起來,“你昨天明明就說不會錯的,那一定是丫丫的指紋?!?/br> “確實(shí)不會錯。”顧紅星感受到了林淑真迫切的眼神,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,“我,我現(xiàn)在說不清楚,等回去后,我再給你解釋?!?/br> “說的也是,要是真的是丫丫卡著點(diǎn)殺人、制造不在場證據(jù),那是什么人會幫她移尸、打掃現(xiàn)場呢?”馮凱說完,轉(zhuǎn)念一想,接著說,“可是,如果不是她干的,她又為什么要承認(rèn)呢?她是在幫誰頂罪呢?” 現(xiàn)場再次陷入了沉默。 “你說,會不會是丫丫在外面還有別的男人,和這個男人合伙殺了郭金剛?”馮凱猜測著。 “不可能!”顧紅星立即接話道,“從你的調(diào)查和林醫(yī)生的反映來看,這個丫丫的人緣很好,為人正直。為人正直的人,怎么會腳踏兩條船呢?” 林淑真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顧紅星,低下頭去。 馮凱想了想也是,這個時代的婚外不正當(dāng)男女關(guān)系是非常嚴(yán)重的錯誤,是會受到嚴(yán)厲的道德批判的。在這個年代,很多人即便是豁出性命,也要保全自己的名譽(yù)。馮凱這樣瞎猜,確實(shí)有些唐突,有些和當(dāng)下的觀念格格不入了。 “那我就想不明白了,需要聽你對血指紋的解釋?!瘪T凱攤了攤手,說道。 “林醫(yī)生,這個點(diǎn)有公交了。我騎車帶你到鎮(zhèn)子上,你坐公交車回去。”顧紅星體貼地說道,“我們倆騎車回去?!?/br> 林淑真溫順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 把林淑真送上公交車后,兩個小伙子一路猛踩自行車,再次經(jīng)過長途跋涉,回到了公安局。 走到辦公室門口,已經(jīng)是上班時間了。顧紅星一把拉住老馬,問道:“老馬,衣服上的血,能做血型嗎?” “你們不是休假了嗎?”老馬很是詫異,說,“都可以做的?!?/br> “那行?!鳖櫦t星從抽屜里拿出裝著印有血指紋的布片和自己包里的棉簽,說,“這兩個東西上的血型,我要馬上知道?!?/br> 兩個人焦急地等待了半個小時,老馬才緩慢地把頭從顯微鏡的目鏡上移開,又慢慢地摘下自己的老花鏡,說:“意外啊,意外,這兩處血跡,都是o型血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