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晚上一個人在胡杰家，安全嗎？”顧紅星擔心地問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不安全的？房子四周都是我們的人，只要他一露頭，必然被抓，甚至都不需要我出手?！瘪T凱自信地說道。

    消息已經成功放出去了，從傍晚開始，老刁就帶著政?？频膸讉€人，在胡杰住所周圍蹲守，對他家東西兩側的窗戶和大門進行盯梢。另外，還請轄區(qū)派出所派出了警力，對各個胡同口進行了布控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，一五零八所保衛(wèi)處的同志們也都全員動員，對瑪鋼廠周圍進行了盯梢。因為這個工作日的晚間所有工人都必須在廠宿舍里過夜，不能回家，所以這個時候如果誰偷偷溜出廠子，就有很大的嫌疑了。老刁在胡杰家附近的一個郵電局坐鎮(zhèn)，用電話和前線進行聯(lián)系。他還特地囑咐保衛(wèi)處的同志，不僅要看住瑪鋼廠的各個出口，對于那些圍墻低矮的位置，也要派人蹲守。一旦有人出來，不要驚動他，直接跟蹤，如果真的進入了胡杰家的附近，再發(fā)信號里應外合進行抓捕。

    看上去是一張?zhí)炝_地網了，就等獵物鉆進口袋了。

    夜幕降臨了，馮凱躺在黑暗的房間中，也不知道干點啥。他懷里抱著一本筆記本，閉著眼睛，想著已經一年多沒見的顧雯雯。他不知道陶亮的身體現在是個什么狀態(tài)，已經死了？失蹤了？還是茍延殘喘？不知道顧雯雯會不會一直都在傷心，會不會因此而不注意自己的身體？他只知道自己對顧雯雯的思念就像是滔滔江水，充滿了他的心扉。

    不知不覺中，馮凱的意識開始模糊了起來，在夢里，他重新看到了顧雯雯，和她深情相擁，盡情地聞著她的發(fā)香。

    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把馮凱從夢中扯回了現實。他躺著沒動，只是微微地睜開了眼睛，努力地識別聲音的方向。聲音似乎是從堂屋北墻傳來的，馮凱的腦子快速地轉動，他知道這間小屋是一個由中間堂屋和東西兩間臥室組成的平房。而北側的墻壁和鄰居家房子共用一面墻壁，墻壁上有一個小窗，是關閉的。小窗里有類似現代防盜窗的鋼筋阻隔，這樣既可以讓兩家保持通風，又可以保證安全性。

    難道特務是從隔壁過來了？馮凱這樣想著。不對啊，如果是從隔壁過來的，就必須進入隔壁鄰居的家。雖然我們的警力都在東西兩側和南側正門，但也會有人關注鄰居家的情況。如果有人要闖入鄰居家，肯定會被我們的人發(fā)現。而且，小窗上有鋼筋，再瘦的人也鉆不進來啊。如果要破壞鋼筋，那動靜早就把他吵醒了啊。

    正琢磨著，馮凱突然覺得一條冰冷的繩索套住了他的脖子，并且狠狠地勒住了他。他頓時感覺自己的舌頭不自覺地頂到了下頜，一種從未有過的窒息感襲來。很快，他的意識模糊了起來。

    2021年8月20日　大雨

    今天是陶亮昏迷的第六天。

   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，剛才他明明還像平常那樣在做夢。突然間，監(jiān)護儀就叫了起來。我從來沒有意識到，我能發(fā)出那么大的聲音，像瘋了一樣大聲喊著陶亮的名字。醫(yī)生們沖了進來，說他的生命體征突然不平穩(wěn)了，有生命危險。

    我現在守在急救室外面，我不知道怎么辦。

    我很怕，我怕失去他。

    4

    昏迷之中，馮凱似乎聽見了某個熟悉的聲音。

    那是一種歇斯底里的動物般的叫喊。

    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涌入了他的身體，他感覺自己從黑暗中找到了方向。在刑警學院練就的一身本領，突然間爆發(fā)了，他伸出堅硬的手指，死命地摳入繩索內，用盡一切力氣往外撐開，延緩繩索對他喉嚨的壓力。

    獲得短暫呼吸的一剎那，馮凱的腦海里萬馬奔騰。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神力，又慶幸自己運氣好，對方并沒有直接用斧頭、錘子來行兇，而是選擇了繩索。

    手指還在脖子上較勁，馮凱突然感到對方的力量松了一些。

    一只手從他的上方伸過來，想要拿走放在他身側的筆記本。這時候馮凱明白對方的目的不是殺人，而是搶走筆記本。趁著這個機會，他大膽地撤出了繩索里的雙手，猛然倒撐在肩上，一個鯉魚打挺加后滾翻，雙腳結結實實地踹在了對方的胸膛上，而自己摔在了對方和床頭之間。

    繩索松了，馮凱長長地喘了一口氣。對方沒拿到筆記本，又被狠狠地踹了一下，不禁向后趔趄了幾步，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，準備來個殊死決斗?？墒呛芸焖桶l(fā)現，從床頭爬起來的人，并不是胡杰。

    對方幾乎沒有任何思考，直接轉頭向堂屋跑去。

    此時，馮凱的右手已向腰間掏去，他僅僅用了一兩秒鐘掏槍、上膛、射擊，也沒有能夠擊中對方。

    馮凱鉆出臥室的門，見對方已經從堂屋北側墻壁上的小窗鉆了過去。定睛一看，這個小窗的鋼筋都已經被掰彎，中間的空隙剛好夠一個身材瘦弱的人鉆過。

    既然槍響了，外面的支援肯定會立即收攏，所以馮凱沒有多想，跟著對方也向小窗鉆去。因為馮凱的骨架比較大，費了一些力氣才鉆過小窗。他雙腳剛剛落地，就意識到不好。

    鄰居的堂屋中央有一把涼椅，涼椅上綁著一個中年男人，應該就是胡杰的鄰居了。中年男人手腳都被牢牢拴在涼椅上，嘴里塞著一塊破布，叫不出聲音。他的身上濕漉漉的，一股汽油味撲面而來。

    “不好！”馮凱心中暗叫。

    只見陰影中的那個黑影劃亮了一根火柴，扔到了男人身上。隨著男人嗯嗯啊啊的恐懼叫聲，轟的一聲發(fā)生了爆燃，馮凱的瞳孔迅速收縮。等他再能重新視物的時候，黑影早已不見蹤影。

    無法再追擊黑影，馮凱必須先救人。他知道汽油起火不能用水去撲滅，左看右看，他見門口有一堆沙子和一把鐵鍬，連忙一腳踹翻了涼椅，一邊用鐵鍬鏟了沙子就往滿地翻滾的火球上蓋，一邊喊著：“別動！別動！”

    好在火并不大的時候就開始填埋，很快火焰就被沙子蓋了下去。馮凱蹲下身來，檢查鄰居的傷情。雖然是大熱天，但好在這個鄰居穿了長袖，身體裸露部位不多。他的頭發(fā)眉毛是給燒沒了，但皮膚看起來燒傷并不是很嚴重，只是昏迷了。

    幾名公安從鄰居家大門沖了進來，問道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？我還要問你們怎么回事呢？”馮凱沒好氣地說，“特務是怎么進入鄰居家，從鄰居家撬窗進來的？”

    領頭的年輕公安有些沮喪，說：“我們見鄰居兩個人有說有笑進家了，以為鄰居家里來了客人。家里既然有兩個男人，那么特務就不可能從這邊進來了。沒想到，居然是特務和鄰居兩個人進的家。這個鄰居老實本分，背景我們都調查過，很清白。特務怎么認識這個鄰居的，完全出乎我們意料?！?/br>
    “他這是瞞天過海啊?！瘪T凱皺起眉頭，說，“趕緊叫醫(yī)生，這人傷得不重，但昏過去了，估計是過度驚嚇。還有，胡同口封鎖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這家大門口就是幾條胡同的交會點，過了這個交會點，就是更多胡同的交會點?！蹦贻p公安說，“我們警力有限，不可能封鎖所有出口，遲了一步，就沒辦法追蹤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們看到，是誰和這個傷者一起進家的嗎？”馮凱追問道。

    “沒有，太黑了，看不清，只能看到是一個瘦弱男人?！?/br>
    馮凱沒好氣地又從小窗戶鉆回了胡杰家里，此時老刁和顧紅星都已經沖進了現場。

    “真沒想到，天羅地網還是給他跑了?！瘪T凱說。

    “這家伙是對胡杰家了如指掌啊。”老刁說，“如果不是胡杰把筆記本藏到了澡堂里，說不準在我們盯梢他的那幾個月，筆記本就被拿走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肯定是冒充什么人，騙入了鄰居家，然后綁了鄰居，弄開了鐵窗?！瘪T凱說，“奇怪了，瑪鋼廠那邊沒動靜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，這邊槍響了，我就給那邊打了電話?！崩系笳f，“他們拍著胸脯說，沒有一個人離開瑪鋼廠?！?/br>
    “難道不是瑪鋼廠的人？不可能啊！”馮凱說，“我利用進廠子做零件的機會，查了他們的登記本，女工案事發(fā)的那天，除了小顧沒有外人進廠子啊，只有可能是廠子內部人干的。”

    “沒關系，反正已經暴露了，特務已經知道我們是設了計謀?！崩系笳f，“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了，我馬上請示尚局長讓他要求一五零八所的保衛(wèi)處干部，進廠子查寢，看看誰不在?！?/br>
    “那要抓緊了?！瘪T凱說，“這里距離瑪鋼廠騎車也就二十分鐘的路程，如果騎得快，十幾分鐘就夠了。等他回去了可不好辦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不可能?！崩系笳f，“如果說是趁他們不注意，特務溜出來，還好解釋?，F在已經出事兒了，再讓特務溜回去，那他們豈不是傻？在查寢之前，還是要布置交警和派出所，到處設卡。我看啊，這個特務肯定是不會回廠子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不太放心，畢竟他不知道我們掌握了他是瑪鋼廠員工這一線索，回廠子躲風頭的可能性也很大?！瘪T凱說完，轉臉對顧紅星說，“這個現場需要勘查嗎？”

    顧紅星其實已經在看被掰彎的窗戶鋼筋了：“窗戶玻璃上可以看到明顯的手套印，特務是戴著手套作案的。鋼筋很堅硬，靠人力很難掰開，但是鋼筋上黏附著綠色的纖維，應該是用繩索綁住鋼筋，再用一根棍子絞住繩子進行轉動，利用杠桿原理把鋼筋掰彎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就是這根繩子了。”馮凱從床頭撿起一根繩索，說，“他就是想用這根繩子來勒死我。那他還真是輕敵了，如果直接用刀，可就不好說了。對啊，他為什么不直接用刀？”

    “老jian巨猾，肯定是怕血多，留下的痕跡就多?！崩系笳f。

    “那，這根繩子上，能查出指紋嗎？”馮凱問。

    “尼龍繩，怎么查指紋？”顧紅星接過繩子，左右看了看。

    “去瑪鋼廠查哪些人有這種繩子。”馮凱說。

    “這我知道，沒法查，因為每個車間都有?！鳖櫦t星用放大鏡看了看繩子的斷端，說，“不過，這根繩子的斷端是用刀子割斷的，不那么整齊，說不定可以做整體分離實驗?！?/br>
    “別說專業(yè)術語?！崩系笳f。

    “就是只要找到切斷的繩子的另一頭，我就可以比對出來，這兩根繩子是不是一根繩子截成的兩段?！鳖櫦t星說，“這是屬于工具痕跡學的領域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那么多繩子，怎么比呢？”馮凱擔心地說道，“不管那么多，尚局長肯定在布置交警和派出所設卡了，我們先騎車去瑪鋼廠看看。這回動靜這么大，不查出來啥，尚局長都坐不住?！?/br>
    來到了瑪鋼廠，大鐵門是開啟狀態(tài)的。門衛(wèi)惠大爺正披著一件工廠制服，站在鐵門的門口，看著幾個打著手電筒向廠宿舍方向走的人。

    “出啥事兒了這是？”惠大爺見顧紅星和馮凱走過來，一臉迷惑地問道。

    “沒事兒，抓個賭?！瘪T凱笑著說道。

    馮凱和顧紅星跑了幾步，追上一五零八所的保衛(wèi)處干部們。

    “你們怎么才進來？”馮凱問道。

    “這不是剛剛接到命令嘛，不然哪敢隨便闖？”保衛(wèi)處干部說。

    “如果特務利用你們不掌握的通道，這時候早就回寢室了?！瘪T凱說，“不過不要緊，我們還有筆記本上的指紋，鄰居醒了還能指認，只要特務不離開廠子，跑不掉的。”

    “都說了我們是剛剛接到命令嘛?！北Ｐl(wèi)處干部說，“門衛(wèi)老大爺睡迷糊了，敲了五分鐘門才開?！?/br>
    馮凱頓時停下了腳步，盯著顧紅星，像是在回憶著什么。

    “咋了？”保衛(wèi)處干部被馮凱的異常舉動驚了一下，說，“你們不會懷疑那老大爺吧？他那顫巍巍的樣子，怎么當特務?。慷?，他的門衛(wèi)室，那么小的兩間房子，就一個門一扇窗，被我們的人盯得死死的。要是從門衛(wèi)室出去，除非能插上翅膀還差不多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們查寢，我們回去看看。”馮凱拽著顧紅星，回頭向門衛(wèi)室走去。

    “怎么又回來了？”惠大爺說。

    “他們保衛(wèi)處說是廠子里自己的事情，不讓我們公安插手?！瘪T凱說，“我們拗不過他們，就在這里等他們吧?！?/br>
    “來屋里坐吧?！被荽鬆斏炝松焓?，熱情地說道。

    兩人跟著惠大爺走進了小屋。門衛(wèi)室的外間是一間廚房，有一個燒柴火的鍋灶，上面有一口大鐵鍋，旁邊的小桌上很整潔。內間是一間臥室，只有一張辦公桌和一張床，除了床上的毛巾被是亂的，其他都很整潔。

    眼尖的顧紅星一眼就看見了床頭放著的一卷尼龍繩。他拽了拽馮凱的衣角，使了個眼色。馮凱見惠大爺背對著他們，回頭一把把顧紅星背上的勘查包帶給拽斷了，說：“你看你，像個什么樣子，背個包還是個破包，帶子都斷了，你這樣挎著不難受??？”

    “啊，嗯，沒辦法，局里窮?！鳖櫦t星立即和馮凱表演上了相聲，“對了惠大爺，您這兒有繩子嗎？我綁一下包帶。”

    惠大爺遲疑了一下，連忙賠著笑說：“有的有的，這兒有繩子?！?/br>
    他拉開尼龍繩，用剪刀剪了一段，遞給顧紅星。馮凱東看西看，想找一個能偷走的、上面又可能有惠大爺指紋的物件。可是看來看去，都是半導體、茶杯這樣常用的物件，如果這時候被拿走，惠大爺肯定能發(fā)現。

    “大爺，我們還是先走了，不在這里打擾您了?！瘪T凱說，“您別出門啊，現在外面亂得很?！?/br>
    “好的，好的，常來玩啊?！被荽鬆斶€是一臉的慈祥。

    走出了廠區(qū)，他們見到了正在工廠大門一側蹲守的保衛(wèi)處干部。馮凱對他們說：“門衛(wèi)大爺今晚沒出過門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，廁所都沒上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們繼續(xù)盯著，絕對不能讓他出門，上廁所也要盯著?！?/br>
    “好的?！?/br>
    兩人蹬上自行車，向局里騎去。顧紅星著急回到辦公室，用立體顯微鏡比對兩根繩索的斷端。

    “惠大爺這么大歲數了，又確定今晚沒有離開?！鳖櫦t星說，“我們因為他開門慢了就這樣懷疑他，有些于心不忍?！?/br>
    “這個不好說，如果他是幕后黑手呢？那就不需要離開，但有可能提供繩索。”馮凱說，“而且，我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他開門慢了而懷疑他?！?/br>
    “還有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?！瘪T凱說，“這大爺今年快七十了吧？估計是一九零幾年生人吧？但是你記得嗎？他上次給廠長打電話，說自己叫惠建國?；萁▏?？建的是什么國？民國都是1912年才建的呢?！?/br>
    “也許是后來改名字的？”顧紅星說，“我記得他應該67歲了，但這個歲數，能像你說的那樣身手矯健嗎？”

    “嘿，這還真不一定?！瘪T凱低著頭蹬著車說，“我還真覺得身形有點像?！?/br>
    兩人不再說話，拼命地蹬著車，不一會兒就到了局里。顧紅星顧不得把包放下，就打開顯微鏡，比對起兩根繩索的斷端。

    “繩索纖維粗細度一致，固有特征吻合。各繩索纖維分離線邊緣相互吻合，集合起來看，分離面也是吻合的。”顧紅星抬起頭，說，“可以肯定，是一根繩索截斷的！”

    “你確定嗎？”馮凱覺得自己的頭發(fā)都立起來了。

    “能確定，不會有這么巧的事情。”顧紅星自信地說道。

    “馬上匯報?！瘪T凱抓起電話，撥通了尚局長辦公室的電話。

    接到尚局長讓他們重新返回的指示后，兩個人興高采烈地騎車往瑪鋼廠趕。對于他們來說，積壓在心底一年之久的案件，此時真相終于浮出了水面，勝利的曙光就離他們一步之遙。

    到了瑪鋼廠，此時的門衛(wèi)室已經被快一步趕來的派出所民警和保衛(wèi)處干部圍得水泄不通。兩人停下了自行車，走進了門衛(wèi)室。

    “人呢？”馮凱一進門，見到里面幾名公安正在面面相覷，立即有種不好的預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