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濂笑道：“劉大人，是你非要把老夫從府里拖拽出來的，結(jié)果到了地方，怎么反而做起甩手掌柜，翻臉不認(rèn)人啦？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劉伯溫回過神來，收回不斷掐算的手指攏在袖中，“宋大人剛才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在說朝局?！彼五ゲ粍勇暽?fù)Q了個話題，“自張士誠自縊，吳元年改號以來，我大明陸陸續(xù)續(xù)收復(fù)了許多土地，今年一開春，徐丞相又帶著常遇春與藍(lán)玉兩位將軍再度北征，眼看著南北便要一統(tǒng)了，驅(qū)逐胡虜，恢復(fù)中華，這可真是千秋的功業(yè)啊，陛下有德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。”劉基感慨道，“不知不覺間過去這么久了，我劉伯溫三生有幸能見到明主登基?！?/br>
    宋濂完全同意：“得遇明主是多少代臣子求也求不來的幸事。陛下的功德不下秦皇漢武，必定流芳百世。”

    “宋大人寫的諭中原檄已經(jīng)成了天下士子做文章的榜樣，以后亦會名傳千古的?！眲⒒牧藗€馬屁給老友。

    宋濂連連擺手，話很謙虛，嘴角死活壓不下去：“哪里哪里，都是仰賴陛下的恩澤罷了。”

    說到這里，背都更挺直了幾分的宋濂繼續(xù)道：“自知之明還是要有的，在政務(wù)上，我的才能并不充分，遠(yuǎn)不及朝廷諸公，天資也并非出眾，能為太子殿下講講經(jīng)，為陛下修修元史，已經(jīng)很好嘍，不求做什么榜樣?！?/br>
    劉伯溫道：“宋兄謙虛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不說了，不說了。”宋濂道，“今日沐休，好不容易出來一趟，我們不談這些。”

    “好，我溫些酒罷?！?/br>
    他們乘的小舟是應(yīng)天城中一家有名的作坊做出來的精品，漂亮雅致不說，功能也頗為實(shí)用，一拉艙中的繩子，就會揚(yáng)起小帆，基本上不大需要人力劃動，很適合士大夫階層的讀書人使用。

    劉基拿了一壺酒支在紅泥小火爐上，往里添了幾塊炭，順便將帆掛了起來，兩人一邊品酒賞景，一邊順著風(fēng)向朝湖中央前進(jìn)。

    痛痛快快飲了幾杯酒，宋濂有了醉意，面上兩頰微微發(fā)紅，瞪著眼睛道：“回去以后，你我二人不如各做一首詩來應(yīng)和，效仿古人，不失為一段佳話?！?/br>
    劉基彎腰在清冽的湖水里洗了洗手，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，含笑道：“只要你不嫌我才氣疏短?！?/br>
    “你的才氣還叫疏短嗎？”

    宋濂突然想到了劉伯溫一開始出神的樣子，通過這句話又猛地意識到他似乎從來沒把心思放在賞景上，不由皺眉道：“伯溫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？今日約我出來到底為的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他略一琢磨，繼續(xù)道：“是不是興修紫禁城的事遇到困難了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心事。”劉基緩緩搖頭，提壺為宋濂續(xù)了一杯酒，“非要說原因，我只不過是算到今日與景濂你出門會有好事罷了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?！彼五ジ吲d極了，“如此看來，我也算有福之人？”

    “能夠教導(dǎo)太子，還不算有福嗎？”

    “算，當(dāng)然算！”

    酒勁上頭，沒過一會兒宋濂連眼睛都亮了幾個度，整個人飄飄然仿若升仙，站了起來走到船頭坐下，嚷嚷著要賦詩一首。

    老爺子沒練過武，也沒修過仙，如今快六十歲，頭發(fā)胡子都有些白了，但精神頭還是很好，劉基勸不動他，只好一起過去。

    其實(shí)劉基只比宋濂小上一歲，不過因?yàn)樾逕挼木壒?，他的發(fā)須沒有一根是白的，皮膚亦沒有皺紋，身姿如鶴，精神抖擻，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，加之責(zé)任心較重，自然承擔(dān)起照顧友人的責(zé)任。

    “嗯，讓我想想……鐘山咕嚕嚕嚕……”

    后半句還沒念出來，突然狂風(fēng)大作，船身一個不穩(wěn)，宋濂竟連人帶聲掉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景濂！”劉基嚇得站了起來，一甩衣服就要跟著往下跳。

    可誰知道宋濂掉下去以后，狂風(fēng)突然停了，小舟也穩(wěn)了，湖面更是毫無漣漪，水平如鏡。劉基凝神認(rèn)真看了幾眼，松了口氣，帶著隱隱的笑意重新坐好，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這邊的宋濂掉下去后，很是嗆了幾口水，酒意瞬間飛到天外，手腳并用著想往上游，附庸風(fēng)雅的寬袍大袖這時成了阻礙，吸滿水后死沉死沉，像石頭和海帶一樣捆在身上，拖著他向漆黑的深處墜去。

    正當(dāng)宋濂絕望之時，他的腳尖突然觸到了什么堅(jiān)硬的東西，周身也環(huán)繞上一層泛著淡淡金光的薄膜，它如罩子般罩住宋濂，其中沒有湖水，充斥著新鮮空氣，把險些憋死的開國文臣之首給救了回來。

    “……咳咳咳。”宋濂拼命地?fù)嵝赝滤?，過了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，迷茫地看向四周，“這是怎么回事兒？伯溫呢？”

    “宋先生好，在下烏品，奉殿下之命，特來請先生一敘?！?/br>
    聲音是來自腳下的，宋濂低頭一看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原來是踩在了一只大烏龜上。

    這只烏龜通體呈現(xiàn)出一種冷冷的鐵綠色，有一輛馬車那么大，四只腳爪扇動間，各有強(qiáng)勁的水流推動。

    它的外表雖兇悍嚇人，聲音卻截然相反，稱得上沉穩(wěn)有禮。

    “殿下？哪個殿下？什么殿下？”

    “是我等燕雀湖水族的殿下?！睘跗窚睾偷?，“先生放心，在下與大明太子的關(guān)系算是不錯，在鎮(zhèn)妖司也有備案，并不是什么邪魔外道，等見過了殿下，先生自然能夠完好無損地回去?！?/br>
    它的言辭用語禮貌，里面透露出來的意思不容拒絕，宋濂只能點(diǎn)頭答應(yīng)。他認(rèn)為自己身上沒什么好貪圖的，故而倒不覺得烏龜是在說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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