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航匯報(bào)到一半，聽到一聲微弱的振動，來自后座。

    動靜很小，但他還是注意到，傅聞深當(dāng)下便將手機(jī)從旁邊桌板拿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獅子貓”頂著獅子貓的頭像發(fā)來一排委屈大哭的emoji。

    【嗚嗚嗚老公在哪里】

    路航看不到信息內(nèi)容，也不知道信息來源，只看到他這位從來工作第一、手機(jī)常年靜音的老板，破天荒地放下看到一半的合同，垂眼開始回起微信。

    【什么事】

    獅子貓：【快來醫(yī)院救我】

    獅子貓：【十萬火急】

    路航正在思索到底什么能在短短時間內(nèi)改變一個人的多年習(xí)慣，聽見后座的人出聲：

    “前面調(diào)頭?！?/br>
    路航有些意外地回頭：“劉董和周總已經(jīng)到了?！?/br>
    傅聞深已經(jīng)重新拿起方才未看完的合同，神色不變：“先去趟醫(yī)院?！?/br>
    聽到醫(yī)院二字，路航識趣地閉嘴。

    那里躺著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自行冊封上位了的老板娘，而他們老板，對此好像很平靜地接受了。

    賓利照舊停在醫(yī)院門口，路航下車打開后座車門，站在原地目送。

    傍晚的病房大樓正值人流量高峰，行人來來往往，探病的、送飯的、抑或是扶著病人散步的。

    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過于出挑，走在其中尤其醒目。

    每年十月初都會經(jīng)歷一次氣溫回升，今年升得似乎格外高些。

    傍晚艷陽退場，留下一個澄亮涼爽的黃昏。

    傅聞深的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，白色襯衣讓他的氣質(zhì)顯得比平常少了兩分冷沉。

    他目不斜視地走過，對周遭瞥來的視線漠不關(guān)心。

    走至病房樓下，衣角被人拽住。

    他停步，低頭。

    一個胖得相當(dāng)敦實(shí)的男孩，穿著附近小學(xué)統(tǒng)一制式的綠白校服，先左右看了看，接著湊過來，形容鬼祟，如同在進(jìn)行某種見不得光的地下交易。

    他一手抓著傅聞深垂下來的西服，一手捂嘴，從幾乎不動的嘴皮子中間往外吐出含混的字句：

    “叔叔，你是不是有個很漂亮的老婆？給我兩百三十七塊，我?guī)闳ヒ娝??！?/br>
    傅聞深視線垂下，從他稚嫩的臉上掃過。

    明明沒有任何表情，小男孩卻嚇得立刻松開了手。

    傅聞深看他幾秒。

    “在哪。”

    小男孩縮著下巴有點(diǎn)緊張，伸手往右后方某個方向草草一指。

    傅聞深抬眸掃過去，病房樓下的小花園樹木蔥郁，臨河堤岸栽植一排柳樹，枝葉枯萎，風(fēng)一吹便有黃葉飄落。

    柳樹不夠粗壯，遠(yuǎn)遠(yuǎn)露出輪椅的靠背與輪子。

    傅聞深走過去，繞過樹干，才看到樹后面，輪椅上坐著的人。

    鐘黎病號服外面披了件白色短風(fēng)衣，頭上扣一頂同色鴨舌帽，帽檐壓得很低，把她的臉遮住大半，只露出嘴和下巴。

    她仗著瘦，把自己紙片般的身體凹成樹干走向相同的形狀，很努力地躲藏著。

    一邊偷偷摸摸地吃手上的冰淇淋。

    從帽檐下看見站在面前的一片黑色西褲，鐘黎暗暗驚嘆，傅聞深的渣男氣質(zhì)竟然已經(jīng)浸染到褲腿上了，這她都能認(rèn)得出來。

    仰起臉，果然對上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。

    她先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，確定沒有陳嫂的身影，舒了口氣。

    接著把帽檐抬高，給傅聞深一個因?yàn)槔硖澏裢馓鹈赖男θ荩骸袄瞎銇砝?。?/br>
    傅聞深沒作聲，上下打量她一遭，確實(shí)看不出任何十萬火急的痕跡。

    鐘黎正對站在旁邊的小胖子說：“都說了我老公會給你錢，我沒騙你吧。”

    小胖子瞅瞅傅聞深，好像有點(diǎn)不相信：“他真的是你老公嗎？他好像不認(rèn)識你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連一個小屁孩都能看出渣男不愛她了嗎？

    鐘黎嘁了一聲，對傅聞深的態(tài)度一下就不那么甜了，冰淇淋勺子往他旁邊一指，護(hù)欄上放著一只大袋子。

    “小朋友幫我買了東西，你給他結(jié)下賬?！?/br>
    小胖子很自覺地掏出小票遞過去。

    傅聞深接過，垂眸掃了眼。

    xx朗姆葡萄華夫脆猛料大杯 香草口味奶磚 巧克力塊，42元。

    xxx田園薯片番茄味，8元。

    xxx相思卷辣條，14.9元。

    xx吸吸果凍……

    “天天吃營養(yǎng)餐，吃得我嘴都淡了，奶奶不給我吃零食，孟迎給我偷偷帶冰淇淋，陳嫂還跟奶奶告狀。”

    鐘黎嘴角向下一撇，委屈巴拉地抱怨：“住院真是太無聊了?！?/br>
    她狠狠吃掉一大口冰淇淋，突然想起什么：“哦對了，還有跑腿費(fèi)五十。”

    小胖在旁邊盯著傅聞深。

    傅聞深拿出手機(jī)，聲調(diào)和之前一樣，冷淡而沒有情緒：“賬號?！?/br>
    小胖搖頭。

    “轉(zhuǎn)賬他家長會發(fā)現(xiàn)的。”鐘黎很懂行情，“你給他現(xiàn)金，他自己可以存起來。”

    小胖猛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傅聞深便又收起手機(jī)，拿出錢包，抽出三張。

    小胖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錢數(shù)了數(shù)，抬頭：“叔叔你可以給我零錢嗎？我沒有錢找你?！?/br>
    “不用找了?！备德勆钫f。

    小胖還是搖頭，昂首挺胸剛正不阿道：“你給我兩百三十七就夠了，我不要多的。我經(jīng)常在這里幫人家跑腿賺零花錢，我們要講誠信的，不能多要?！?/br>
    鐘黎從傅聞深那張并沒有表情的臉上，看出他的耐心在消退。

    手機(jī)支付已經(jīng)普及到老人小孩的現(xiàn)在，已經(jīng)很少有人出門帶現(xiàn)金了，更何況像傅聞深這種有錢人，支付通常刷卡，錢包里的那沓現(xiàn)金恐怕也只是放在那里備用，怎么可能會有零錢，還要剛剛好的三十七塊。

    正當(dāng)鐘黎以為這個人耐心告罄，可能會拋下她甩手走人的時候，傅聞深收回手。

    五分鐘后。

    每天處理以億為單位的合同、分分鐘過手上億元資金流的路總助，匆匆趕到第三醫(yī)院病房大樓前河堤第三棵柳樹下，支付給六年級小朋友兩百三十七元人民幣，完成了這單交易。

    錢貨兩訖，小胖子頗有種“這世道生意真難做”的無奈，嘆了口氣，禮貌地說了聲：“jiejie再見~叔叔再見~”便跑走了。

    鐘黎吃完了一盒冰淇淋，極其順手地把盒子朝傅聞深一遞。

    后者手臂上掛著外套，垂眼立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鐘黎的手伸在空中。

    路航眼明手快上前接過，拿去十米之外的垃圾桶扔掉。

    回來時停在距離兩人五米外的地方，遠(yuǎn)遠(yuǎn)等候。

    吃完零食，解了饞癮，鐘黎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，指揮傅聞深：“推我回去吧?！?/br>
    “哦?！彼钢笝跅U的袋子，“別忘了拿?！?/br>
    路航聽見，正要抬步上前去拿時，傅聞深拎起那袋東西，走到鐘黎身后，推著她的輪椅往病房樓方向走。

    回病房的一路都很順利，沒有遇到奶奶或者陳嫂，鐘黎指揮傅聞深把零食藏進(jìn)柜子里。

    “快點(diǎn)，別讓奶奶發(fā)現(xiàn)了。”

    “別讓我發(fā)現(xiàn)什么？”

    好巧不巧，鐘奶奶的聲音在這時響起。

    鐘黎回過頭，鐘奶奶和陳嫂一前一后進(jìn)來。

    “你跑哪里去了？陳嫂以為你丟了，找你半天?！闭f著瞧見傅聞深手中的袋子，鐘奶奶一頓，語氣不免多了幾分責(zé)備：“聞深，你怎么給她買這么多零食？”

    鐘黎拋鍋水平十級，十分熟練地拋給傅聞深：“就是，這些東西一點(diǎn)營養(yǎng)都沒有，垃圾食品?！?/br>
    傅聞深看了她一眼，沒說話。

    鐘黎一點(diǎn)心虛都沒有，把手伸給陳嫂，讓她扶自己上床。

    晚餐依然是奶奶從家里帶來的、大廚花了很多心思準(zhǔn)備的餐食，色香俱全，營養(yǎng)均衡。

    可惜任何菜式吃多了，人都會膩，哪怕山珍海味，吃久了也會想換一換垃圾食品的口味。

    鐘黎光是看一眼便沒了胃口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也有她剛才在小河邊吃得太多的緣故。

    陳嫂把熱騰騰的時蔬排骨粥盛出來，鐘黎用眼神暗示傅聞深，把薯片和辣條拿過來。

    傅聞深仿佛一個瞎子，對她的媚眼視而不見。

    路航在門外無聲提醒他時間，傅聞深跟鐘奶奶說了聲晚上有飯局，便打算離開。

    眼睜睜看著他走到門口，鐘黎只好出聲，面帶微笑地溫柔提醒：“老公，你是不是忘了把東西放下？”

    傅聞深回眸，拎著那袋子平靜道：“垃圾食品，我買給自己吃的?！?/br>
    鐘黎：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