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究竟看上了她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不知，”祁王摸了摸下頷，輕飄飄道：“許是，因她是兒臣第一個自己中意的女子？”

    “是以，母妃千萬不要擅作主張，否則，兒臣也不確定，會不會做出讓母妃后悔莫及的事兒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在威脅我？”林貴妃冷笑了一聲。

    “不敢?！壁w麒恭恭敬敬道，“母妃都是為了兒子，兒臣感激不盡。只母妃居于深宮多年，對外面不免有些隔膜，這些都是兒臣的私事，兒臣自有打算?！?/br>
    “母妃今后，還是把心思多放在父皇身上吧?！彼溃耙膊粫绱舜芜@般，傷敵一千，自損八百?！?/br>
    林貴妃氣得渾身發(fā)抖，纖指指著趙麒說不出話來，她萬想不到，說出這誅心之言的，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。

    直到趙麒行禮告退，她才頹然坐下，半晌，自嘲地笑了。

    其實，她早知，父子二人，皆是薄情之人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清詞提前離席，王氏自然不滿，清詞勉強(qiáng)指了一事敷衍過去，直到回到安瀾院，才真真切切松了口氣。

    忽然很想見到蕭珩，然她的腳步迫不及待地進(jìn)了屋，蕭珩卻不在家中。

    “世子呢？”她忍不住問，語氣不由失落。

    知微道：“中午世子接到一封信，臉色就變了，匆匆出了府，約是鎮(zhèn)撫司有事罷?！毕肓讼耄值溃骸笆雷诱f了，他今晚許住在官署，夫人不必等他?！?/br>
    蕭珩一忙起來便廢寢忘食，想到這人必定會忘記按時用藥，清詞忍不住嘟囔了一句：“年節(jié)里，還帶著傷，便這般不顧惜自己的身子?！?/br>
    知微便打趣：“夫人離開半日便這般掛念，若是開春世子去了北境可怎么辦呢？”

    讓她這么一說，清詞才察覺自己語氣中的nongnong掛念之意，不由悵然一笑。

    知宜收拾著清詞換下來的衣服，拿起那件石青色錯金斗篷，忽然便“咦”了一聲：“這可不是夫人的衣裳，怎么瞧著像是內(nèi)造之物？”

    清詞這才想起她上了馬車，便將斗篷解下疊好放在了一旁，電光火石之間，她亦想起自己遺忘了什么。

    是那塊紜兒親手繡與她作為生辰禮物的帕子！

    她用帕子擦凈裙上的水漬后，便一直攥在手中，但慌亂中不知掉在了哪處。

    心中不免可惜，也因此更加感激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恩人，于是道：”好好收起來罷，將來若有機(jī)會，是要還給人家的?！?/br>
    她不欲在兩個丫頭面前提起今日發(fā)生的事，畢竟已經(jīng)過去了，說出來徒惹擔(dān)心卻于事無補(bǔ)，便道：“備水，沐浴吧?！?/br>
    沐浴時才知今日自己著實凄慘。

    腳踝和膝蓋都青了一大片，額頭上仍能看到隱隱的紅腫。

    清詞嘆了口氣，被溫暖的水霧包圍，她一點一點捋著宮中發(fā)生的事，卻依然摸不著頭緒，想著此事還是要與蕭珩說一聲，這般思索了半日，才察覺到水已經(jīng)有些涼了，才匆匆出了凈房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幾人都沒想到，因這一日心力交瘁，夜深的時候，清詞竟發(fā)起了高燒。

    這一晚是知微值夜，因想著世子未歸，她便如以往在青州時那般，睡在里屋窗下的榻上陪伴清詞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家?，嵤?，便都覺困意涌了上來，不知何時睡了過去。

    待知微聽到帳中若有若無的□□聲，已是過了午時，她披衣掌燈掀開帳子，果然見清詞面色通紅，翻來覆去，似極為難受，口中喃喃囈語著“冷，冷，好冷”，她忙摸了摸清詞的額頭，只覺觸手如火爐般，頓時一驚。

    “夫人，夫人，”知微伏在清詞耳邊輕聲喚道，孰料病中的清詞聽到聲音，仿佛是聽到了什么可怕的事，尖叫了一聲“不要碰我?！北阃蛔永锟s。

    知微覺得隱隱的不對，不敢耽擱，忙把知宜喚醒，兩人扭干沁了涼水的帕子，敷在清詞額頭，這樣折騰了一個多時辰，清詞的溫度非但沒有降下，反而更高了些。

    知宜的臉色有些難看，她今天不在殿中，不知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，但想起那件染了茶漬的月華裙，莫名多出來的錯金斗篷，以及清詞的欲言又止，心里泛起隱隱約約的不好的猜測。

    偏世子今日又不在家中。

    知微道：“jiejie，我瞧著姑娘很不好，或是請大夫，或是按原先風(fēng)寒的方子煎藥，咱們得拿個章程了。”說著已帶了哭腔。

    知宜也不過和清詞同齡，她抿唇想了一瞬，再不猶豫：“請大夫吧，藥怎敢亂吃?！?/br>
    知微得了這一聲，便急著往外走：“我去找趙大人或許侍衛(wèi)。”

    話音剛落，蕭珩大步邁進(jìn)屋中，他遠(yuǎn)遠(yuǎn)瞧見院中燈火通明，遂進(jìn)來就問：“出了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第六十七章

    對知微知宜兩人而言, 此時看到蕭珩，不吝于神兵天降。

    知微揉了揉眼角，沖蕭珩屈膝行禮：“世子，夫人晚上發(fā)熱, 燒得都有些迷糊了。”

    蕭珩一怔, 隨即大步走過去撩起簾帳, 見清詞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半掩在被子里，神情恍惚，已是燒得滿面通紅, 心中一緊，沉聲問：“何時燒起來的？”

    “約是子時?！敝⒀郯桶偷囟⒅掔? 世子定是有法子的。

    蕭珩瞥了眼案上的自鳴鐘，現(xiàn)在才剛過了寅時, 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。

    此時顧不上細(xì)問，蕭珩試了下清詞的溫度，猶豫了片刻, 便轉(zhuǎn)身朝門外走去：“照顧好夫人，我去請?zhí)t(yī)。”

    他話還沒說完，人已出了院子。因他記起，從前來過府上的胡老太醫(yī)因夫人生了眼疾，自年前便告假在家, 親身照顧，老太醫(yī)夫妻二人自少年相伴, 伉儷情深，近來因夫人的病心情焦躁, 早已閉門謝客多時, 又是在這般晚的時候, 若非他親去，恐趙劍或許舟請不動他。

    知微忍不住自語道：“現(xiàn)在宮門還未開呢，再說還非得世子親自去嗎？”總覺得這個時候，世子應(yīng)該陪在夫人身邊呢。

    知宜眉心跳了跳，不知是因夫人的病，還是別的緣故，她今晚總覺莫名不安，聞言雙手合十道：“但愿一切順利，夫人能早些醒過來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如知宜祈禱般，蕭珩此行極為順利，不過半個時辰，胡老太醫(yī)就氣喘吁吁地出現(xiàn)在安瀾院里，雖然面色不虞，然并未耽擱一刻，凈了手就開始診脈。

    知宜忙將絲帕搭在清詞的手腕上。

    夜畔時分，被半扶半拽地請到這里，老太醫(yī)難免不悅，然定國公府的這位世子夫人他已看診過多次，脾性溫柔，為人謙和有禮，是以他對這位夫人印象極佳，加之蕭珩一副誠懇恭敬卻非去不可的態(tài)度，所以滿腔郁悶都憋在了心里。但醫(yī)者仁心，老太醫(yī)伸指搭上清詞的手腕，臉色便肅穆起來。

    半晌，老太醫(yī)命換了一只手診脈，足足盞茶功夫，才收回手，思索一瞬，又道：“若是方便，老朽想觀一下夫人的面色?！?/br>
    知宜看了眼蕭珩，見蕭珩微微頷首，便輕輕掀起帳子。

    老太醫(yī)端詳了一會兒，示意放下帳子即可，旋而坐在案旁，執(zhí)起筆卻遲遲未落在紙上，只神情變幻不定，似在琢磨著什么。

    “老太醫(yī)，夫人她到底怎樣了?！崩咸t(yī)的態(tài)度令屋中三人都惴惴不安，對清詞的擔(dān)心超過了對蕭珩的懼怕，知微大著膽子發(fā)問。

    胡老太醫(yī)似一言難盡地瞥了眼蕭珩，捋須沉思片刻，道：“老朽有話想問世子，世子能否屏退左右？”

    蕭珩搖頭道：“老太醫(yī)直說便可，她們二人是隨內(nèi)子陪嫁過來的，內(nèi)子病重，她們也很擔(dān)心?！?/br>
    “那老朽便問了?！焙咸t(yī)道:“尊夫人的病癥之一，確是染了風(fēng)寒，近日天氣寒冷，夫人身子嬌弱，這也是在所難免?？衫闲嗖唤獾氖牵锶绽锸雷舆€請老朽過府，為夫人調(diào)理身體，以備孕事，如何冬日里就用上了避子藥？”

    “況且，尊夫人本就體弱畏寒，即便用藥，也應(yīng)仔細(xì)斟酌用量，唉，其實，避子藥中藥材多寒性霸道，能不用就不用。若是......不妨減少次數(shù)，嗯，也好過每日用藥，以免對夫人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，將來后悔莫及??！”

    老太醫(yī)已一大把年紀(jì)，現(xiàn)下心中對蕭珩有些不滿，他又是直言不諱的性子，不免語重心長地說了許多，他自覺話到口邊已委婉了不少，殊不知，這話一出口，屋中便是一陣冗長的安靜。

    知微臉色有些茫然，似乎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老太醫(yī)話中含義，知宜的面色卻霎時慘白，她后退了一步，倚在墻角，勉強(qiáng)支撐著自己不滑下去。

    便是素日再怎樣沉著冷靜，蕭珩亦是面色驟變，這一剎那，許多于一瞬時掠過眼前，卻又被不經(jīng)意忽略的的細(xì)節(jié)，忽然便有了解釋，妻子身上若有若無的清苦藥香，她清晨捂著心口伏在妝臺上的懨懨神情，兩人相對時的溫柔沉默與欲言又止，是從哪一天開始，她喚他，不再是帶著繾繾期盼的“夫君”，而是如同眾人一般，恭敬而疏離的“世子”。

    但，這到底是為了什么？

    他目光沉沉，盯著半透明的鮫綃帳子，妻子的臉隱在羅帳里，他看不清，一如她飄忽不定的心思。

    良久，他克制著內(nèi)心洶涌的情緒，澀聲道：“是我考慮不周，老太醫(yī)，內(nèi)子還有別的癥候嗎？”

    老太醫(yī)面色有些古怪，默了默才道：“尊夫人今天似用了些“香夢遲”？”

    雖說這方子因含了幾種世間難尋的珍稀藥材，只在皇城大內(nèi)使用，并未外傳過，但如定國公府這樣的人家，能拿到這個方子，也不是什么難事。

    只是，他對這位世子夫人印象極佳，從用的這一些藥看來，她似是在國公府過得頗為艱難，不免心中暗暗為這位夫人感到惋惜。

    蕭珩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，正在思索間，便聽老太醫(yī)道：“這方子是先皇后在時，常用來安眠使用的，本來也無甚害處，但里頭有兩味藥，卻與很多寒性的藥材相沖?！?/br>
    “是以，尊夫人此次風(fēng)寒來勢洶洶，不僅僅是因染了風(fēng)寒，更是藥性相悖的緣故。幸虧今晚是老朽來了，若是民間的醫(yī)生，不識這香夢遲，當(dāng)成普通風(fēng)寒來治，就壞了事了?！崩咸t(yī)直搖頭，見蕭珩面上如凝了一層嚴(yán)霜，雖不知這夫妻二人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，還是緩和了語氣道：“這樣罷，老朽開一劑藥，夫人先用下看看情形，若是不好，老朽再斟酌調(diào)整一下方子?！?/br>
    蕭珩深深一揖：“多謝老太醫(yī)?！?/br>
    須臾，知微接過老太醫(yī)的方子，匆匆去了廚下煎藥，蕭珩便道：“還要煩請老大人多留一兩時辰，寒舍已收拾好房間，老大人且先歇息片刻?！?/br>
    胡老太醫(yī)捶了錘腿：“不瞞世子，老朽年紀(jì)大了，這般熬夜，骨頭都散架了。既如此，老朽且先過去，若是有事，世子隨時喚我過來便可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老太醫(yī)離去后，蕭珩慢慢走到榻旁，握住了清詞的手，這一段短短的路，他卻覺得一雙腿有千鈞重，走得極為艱難。

    方才老太醫(yī)一席話落下時，他最初自然是難以置信，如冰劍劃破肌膚，是徹骨的冷意和憤怒，接著不解，擔(dān)憂，心痛，黯然......各種說不明的情緒揉雜在一起，席卷而來，充斥了胸臆，若不是清詞燒得神志不清，他都不確定自己面對她，會是什么反應(yīng)。

    而此刻，眼前的人兒，鬢發(fā)凌亂地堆在耳旁，眉尖緊緊地蹙著，妝花緞的被子上只露出一節(jié)細(xì)白堪折的手腕，她本來就清瘦，這一病，人更是纖薄得如一片雪花，仿佛吹過一口氣兒就化了去。心中那股子郁悶而又壓抑的情緒便慢慢沉了下來，沉淀在晦暗不明的眸光里，沉淀成心底的悠長嘆息。

    這半年來朝夕相處過大半時光的她，是他熟悉的她，也是令他倍感陌生的她。

    捫心自問，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嗎？

    知宜站在角落里，如被點了xue封了印，她分明感到，世子淡漠的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，這目光令她窒息，透不過氣來。夫人私下用避子藥一事，她為此時時不安，不是沒料到世子得知，會有什么后果，然真的被揭開的這日，心里仍是無盡的恐慌，那些千百遍推敲過的借口，全都是蒼白無力的辯解。

    世子雖未有雷霆之怒，然方才那一刻，他周身逐漸冰冷的氣息，令她于擔(dān)心自身的同時，暗暗替清詞慶幸，她不敢想，若夫人清醒，世子乍一聽到太醫(yī)這般說，會如何對待夫人......

    如深海沉淵一般的寂靜中，知微端了藥進(jìn)來：“熬好了?！?/br>
    見蕭珩似充耳不聞，坐在榻旁怔怔不動，她忍不住道：“還請世子讓開些，老太醫(yī)說了，這藥要趁熱服下才有效用?！?/br>
    蕭珩回過神，伸手接過熱氣騰騰的藥碗：“我來。”

    “阿詞，”往昔在唇齒間無限溫柔的名字，如今碾過舌尖便是深深苦澀，只如今，天大的事情也得以她的平安無恙為先，再論其他。他輕輕喚著她，將女子的發(fā)絲抿在耳后，又將人攬在懷里，舀了一勺藥小心翼翼地送到清詞唇邊。

    孰料清詞的反應(yīng)極為激烈，她雖燒得迷迷糊糊，卻似本能地感到危險般抗拒，要從他的懷里掙脫開來，蕭珩一時不察，險些被她打翻了藥碗，只得一手用力禁錮著她，一手先將碗放在榻旁的梅花小幾上，這一瞬間，便聽在他懷里掙扎的妻子哽咽著道：“別碰我，別碰我?！?/br>
    清詞起初只覺身上忽冷忽熱，似是風(fēng)寒的癥狀，而后意識便慢慢沉重，如被大石牢牢壓著，連指尖也不能動。這些猶可，最讓她害怕的是，有高大的身形一步一步走近，他掀開帳簾，俯下身子，似要撫摸她的臉，陰影中他目光灼灼，帶著志在必得的快意，她想逃離，可這帷帳之中，小小四方天地，根本無處可逃，無盡的絕望從心頭升起，加之身體亦是難受根本到了極點，她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。

    淚滴在蕭珩的手背上，灼燙，亦似滴在他的心上，將他的心都燙出了一個洞，灼熱之后便是蒼涼，是空落落的痛：“阿詞，你竟厭我至此嗎？”
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第六十八章

    “夫人應(yīng)是做了噩夢, 方才我靠近，她也這般。”知微愣了愣，干巴巴替清詞解釋。

    蕭珩短暫怔忡后自嘲一笑，他這是怎么了, 如何和一個病中之人計較？

    這藥今日是必須要喂進(jìn)去的, 清詞不配合, 三人折騰了一個多時辰，捏著清詞的下頷，也只是喂進(jìn)了幾匙, 反而泰半灑在了蕭珩的衣衫上，洇開, 擴(kuò)大成一個個圓圓的小圈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