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康縣主“呀”了一聲：“原來狀元郎已名花有主了??！”未免有些遺憾，本來還想著，自家小表妹正當(dāng)年紀(jì)，想與清詞打聽一下呢。

    對蕭以晴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，清詞不置可否地一笑，然嘉陽公主略一思索，看向清詞的目光有了然之意，悠悠道：“阿詞，原來你一直瞞著我?！?/br>
    “原覺得沒到時(shí)候，后來是沒必要，畢竟，救她于危難的是王爺，得償心愿的也是王爺。我想，王爺與她二人，才是命中注定的緣分?！鼻逶~對著嘉陽公主的目光，坦然解釋道。

    “也是?！奔侮柟鬣懒司?，事已至此，如今說這些，也沒什么用了。

    “你們在打什么啞謎，她是誰？”晉康縣主好奇問，清詞卻朝樓下一指：“呦，二甲傳臚長得好生模樣，直如一個(gè)美貌女子?！背晒D(zhuǎn)移了晉康縣主的記憶力，也將嘉陽公主的目光吸引了過去，唯蕭以晴不為所動(dòng)，她遙遙望著那遠(yuǎn)去的清雋背影，目中忽然閃過一絲光彩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因知放榜之后宋蘊(yùn)之必然忙碌，清詞刻意未去打擾他，然而，翌日一早，宋蘊(yùn)之竟然迫不及待地來了國公府。

    一向從容不迫的他少見的赧然，目光里卻是熱切期待：“阿詞，為兄有一事想拜托你。”言罷，深深一揖。

    清詞心猛地一跳，便聽宋蘊(yùn)之道：“阿詞，能否讓我設(shè)法見一眼紜娘？”

    清詞便知，瞞不過宋蘊(yùn)之了。她沉吟了一晌，才轉(zhuǎn)身從多寶閣上取出那枚玉佩，放在宋蘊(yùn)之的手上。

    宋蘊(yùn)之的面色變了，時(shí)間仿佛停滯，滿懷歡喜被冰雪澆灌，他不敢置信地握緊手中玉佩，艱難出聲道：“紜娘，她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清詞的眼睛濕潤了，她知道，此刻紜娘的消息，對宋蘊(yùn)之是莫大的殘忍，然而，卻不得不說。于是，她靜靜看著宋蘊(yùn)之，道：“她已離開京城。”

    她將顧紜進(jìn)宮前后發(fā)生的事，原原本本告訴了宋蘊(yùn)之：“師兄，我很抱歉，沒能為你留住紜兒?！?/br>
    一夕之間，天翻地覆，在清詞的敘說中，宋蘊(yùn)之茫茫然松了手，玉佩落在地上，摔了個(gè)粉碎。他忽然身子一側(cè)，吐了口血，整個(gè)人竟暈了過去。

    清詞呆住了，半晌，她失聲喚道：“師兄!”見宋蘊(yùn)之面如金紙，青衫上斑斑血跡如桃花瓣瓣，驚心動(dòng)魄，忙喊道：“來人呀！”

    知微和知宜本來在門外候著，聽到屋中聲響，兩人匆匆進(jìn)屋，聽清詞道：“便拿著國公府的帖子去請?zhí)t(yī)，不，來不及，去請余善堂坐診的大夫吧?！?/br>
    兩人見到宋蘊(yùn)之如此情形，也吃了一驚，知微立時(shí)跑了出去請大夫，知宜叫了兩個(gè)小廝，將宋蘊(yùn)之挪到了榻上，找了一件蕭珩剛做的新衣為宋蘊(yùn)之換上，才猶豫著問：“宋公子，是知道紜姑娘的事了嗎？”

    清詞疲憊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：“我想著，總歸也瞞不住多久的，他既今日問了……沒料到......”她知宋蘊(yùn)之鐘情顧紜，堅(jiān)定不移，卻不知，她在他心中如此之重。

    這一挪動(dòng)，宋蘊(yùn)之便醒了過來，他眼神起初有些茫然，很快清醒過來，意識(shí)到自己是在哪兒后，便要起身。

    清詞要攔他，他擺了擺手道：“我無事?！?/br>
    知宜心細(xì)，拿了一個(gè)迎枕放在宋蘊(yùn)之身后，輕聲細(xì)語道：“公子適才吐了血，不要猛然起身，夫人已請了大夫，一會(huì)兒就到了，公子有什么話，和夫人慢慢地說?！?/br>
    說完，便善解人意地退下了，

    宋蘊(yùn)之沉默半晌，他似乎已接受了這個(gè)事實(shí)，輕聲問：“除了玉佩，她可還有什么要與我說的？”話語平靜，卻帶著隱隱的希翼。

    輪到清詞沉默了，她不知該不該欺騙宋蘊(yùn)之。因臨別之前，顧紜再未提起宋蘊(yùn)之，祝福、歉意、愧疚、傷心，這些本來應(yīng)有的情感，全未流露，有睿王爺在一旁的緣故，卻也符合她一貫的性子。

    既已無緣，何必多言。

    宋蘊(yùn)之笑了笑：“不必說了，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他了解顧紜，并不比清詞少。

    她的心智比尋常男兒都要堅(jiān)韌，加上曾經(jīng)的遭遇，注定了她與清詞多愁善感的性子截然不同，所以，她會(huì)決絕地?cái)財(cái)鄡扇酥g的所有聯(lián)系，徹底退出他的生命，不會(huì)再給他一星半點(diǎn)的希望，因這才是她與他之間，最好的結(jié)局。

    她做得到，可他呢？

    老大夫氣喘吁吁來了，診了脈后道并無大礙，只是一時(shí)急火攻心，休息幾日便好。宋蘊(yùn)之便要告辭，清詞不放心道：“師兄還是在國公府歇下吧?！?/br>
    宋蘊(yùn)之平靜道：“一口血吐出去，倒是好了許多，今兒是新科進(jìn)士的詩會(huì)，我不去，未免讓人覺得眼高于頂?！?/br>
    “可你真的無事嗎？”清詞擔(dān)憂道。

    “放心?！彼翁N(yùn)之拍了拍她的手，便出了門。

    春陽明麗，清詞怔怔望著他的背影，宋蘊(yùn)之走得很慢，很穩(wěn)，卻在門口一個(gè)踉蹌差點(diǎn)摔倒在地，然他扶住了門前的桂樹，怔怔半晌后，揮退了要上前扶他的侍女，一步一步往前走，直到走出了她的視線。

    原來，所謂大悲無淚，大哀無聲，竟是這般。
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寶寶們，我也要長舒一口氣了，終于寫到turning point了，今日本章評(píng)論，都會(huì)發(fā)紅包，感謝追隨至今的寶寶。

    第八十六章

    卅月后, 杭州府。

    夏日的西湖，荷花是一大盛景，而賞荷最富盛名之地，莫過于曲院風(fēng)荷, 層層疊疊, 無邊無際的蓮葉環(huán)繞著湛碧樓, 因了一場雨，午后的風(fēng)洗去酷暑的熱氣，徐徐拂過滿湖紅菱碧水, 將沁人心脾的香氣送入鼻端。

    曲院風(fēng)荷的東面不遠(yuǎn)處，是一處私家園林, 園中的荷花池，與西湖相通, 此時(shí)，藕花深處，蕩出一葉輕舟, 舟上紗幔半垂，一只潔白無暇的手從船頭伸出，如春蔥般的纖細(xì)手指擎過碧圓的荷葉，輕輕折下一個(gè)飽滿的蓮蓬，那晶瑩剔透的雨珠便輕輕晃動(dòng), 落在了如玉的手背上，又戀戀不舍地滾落到水面上。

    有女子柔和的聲音感嘆道：“人人盡說江南好, 游人只合江南老，江南之美, 果然名不虛傳, 單只杭州府一地, 已讓人流連忘返。”

    她說完，另一個(gè)清脆的女子聲音笑道：“既如此，清詞jiejie，你就留下罷，長長久久陪著我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是愿意的?！痹饶莻€(gè)女子悠悠道:“只是恐陳小公子著急，來濯素園要人?！?/br>
    另一女子清脆的聲音里便含了羞澀：“人家對你一片真心，你卻奚落人家，不和你說了，我要回府了?！闭f著便扭過身子，盯著那脈脈綠波不語。

    打趣的那女子抿嘴一笑，似惋惜般道了句：“哦，那倒是可惜了。知你今日要來，下午便特特地蒸了荷花酥，煮上了荷葉飯，想讓你嘗嘗我的手藝?！?/br>
    她纖纖素手剝著蓮子，自言自語道：“莫如再熬個(gè)百合蓮子粥吧，夏日炎炎，正好清心去火?！?/br>
    話音未落，生著悶氣的女子便轉(zhuǎn)過身來，驚喜道：“真的嗎？”

    清風(fēng)拂過紗幔，露出一張芙蓉嬌面，壓過了滿湖荷花，正是與清詞時(shí)常書信往來的蔣夢笙。

    清詞忍不住笑，將手中剛剛剝好的蓮子剔了蓮芯兒，塞入蔣夢笙口中：“阿笙，你還是如阿彤所說，是個(gè)不折不扣的吃貨呀。”

    立在船頭的俏麗船娘回過頭笑:“這可巧了，我家夫人也常這么說姑娘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英雄所見略同?！?/br>
    “好呀。”鮮蓮子入口清甜，蔣夢笙嘴角揚(yáng)起，又佯裝生氣，伸手咯吱孟清詞：“你們兩個(gè)合伙排喧我！”又瞪了那船娘一眼：“沛菡，既這么說，今兒的晚飯，便沒你的份兒了”

    “姑娘，我錯(cuò)了?！迸孑彰Σ坏赜?zhàn)垼逶~也笑著連連躲閃，頓時(shí)湖面上響起如鈴的笑聲，驚飛棲息的水鳥，鉆入岸上濃密的綠蔭里。

    三人鬧了半晌才停下來，清詞與蔣夢笙分食了一些剝好的蓮子，將余下的用帕子包好，因手上沾染了幾塊蓮子的外殼，索性伏在舟邊濯手。

    綠波蕩漾，她一雙柔荑映著波光，宛如透明一般。

    蔣夢笙起身，靜靜凝視了她片刻，才道:“清詞jiejie，自你來了后，我頭一回見你笑得這般開心?！?/br>
    清詞一愣：“是么？”

    自那一晚之后，她決意離開國公府，恰好夢笙來了信，信中寫道父親給她定了一門親事，成婚在即，卻無至交好友相伴，心中不免擔(dān)憂緊張，很是感嘆了一番，又說她若是能來參加自己的婚禮便好了。

    清詞心中一動(dòng)，想到父親還在氣頭上，自己即便離開國公府，也不能立時(shí)回青州，呆在京中，亦無處可去。因懷繡雖買下房屋，修整還得一段時(shí)日。因此她致信夢笙，道久慕江南風(fēng)景，欲南下小住幾日，果不其然，不久便收到了夢笙熱情洋溢的邀約。

    蕭珩許是因?yàn)槔⒕危纯斓胤帕怂?，只提出一個(gè)要求，便是由趙劍護(hù)送她到杭州府，畢竟兩地相隔千里，彼時(shí)她無意與他多做糾纏，想了想便應(yīng)了。

    誰知到了杭州，這位堂堂的趙校尉大人竟賴著不走了，口口聲聲道世子給他的命令是保護(hù)夫人，夫人在哪里，他便在哪里，不能離開。清詞氣結(jié)，寫了一封信與蕭珩質(zhì)問，然卻遲遲未有回音，后來才得知蕭珩彼時(shí)已去了北境，自然沒有收到她的消息，于是，趙劍便這么留下了。

    然他日常的目光，總是若有若無地落在知微身上，清詞這才知，除了保護(hù)他之外，趙劍許還另有心事，這心事便著落在知微身上，偏知微從前與他也算熟絡(luò)，自離京之后卻不知為何，有意無意躲著趙劍，對他頗為冷淡。

    想到這里，便想到那個(gè)她決意忘記的人，如今兩人一在南方，一在北境，真真切切遠(yuǎn)隔天涯，或許此生不再相見，忽然有些怔忡。

    蔣夢笙看著清詞清麗柔美的側(cè)顏，心中不是不疑惑的。

    她與清詞常書信往來，雖吐露過成親之前的忐忑和不安，卻從未奢想京中好友能過前來，蓋因晉康縣主有孕在身，受不住奔波，而清詞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，主持中饋，自也不能輕易離開。

    是以，收到清詞的信，她雖歡喜卻極為驚訝，然母親得知后卻很是歡迎，于是她在母親的慫恿下，提筆寫了回信。

    清詞來到后，父親母親對她親熱友善之余不失客氣恭敬，她這才隱隱約約感覺到，清詞能來杭州，許并不僅僅是女兒家書信往來的隨意，而是父親與定國公府，確切的說，是與世子蕭珩，達(dá)成了某種協(xié)議。

    父親還提醒她，不要泄露清詞的身份，對外只道是蔣家遠(yuǎn)房的親戚，也不要追問她南下的原因，兩人相處，只還如從前那般便可。

    這于她并不難，因她與清詞實(shí)在性子投合，喜好一致，彼時(shí)在京中淺淺一面便惜不能相交，如今人來了后，在蔣府住了幾日，兩人在一起，愈發(fā)覺得有趣。

    后來清詞道她成婚在即，不甚方便，又愛湖邊風(fēng)景，母親便請她住了濯素園，她依舊常來看她，在這樣的女子身邊，相處愈久，越會(huì)發(fā)現(xiàn)她的溫柔美好與無限情致，她便想，若她是蕭世子，怎么也不舍得放她離開的。

    這般想著，就有些不舍，她便啟唇問：“清詞jiejie，待我婚后，你便回京中嗎？”

    清詞展顏一笑：“打算回青州了，自嫁入京中，我還沒回去歸省呢，甚是想念雙親與小弟。”

    兩人一邊聊著，小舟從高高低低的荷葉中穿過，這一道狹窄的水路之后，便轉(zhuǎn)到了西湖之上。因已近黃昏，湖面上逐漸熱鬧起來，泊在湖上的畫舫漸次燃起了燈籠，映著波光粼粼的湖面，與初升的星月交輝，嘈嘈切切的琵琶聲度水而來，江南的富麗與溫軟便這樣不經(jīng)意地流淌其中。

    蔣夢笙正要說話，忽聽清詞指著一條離她們最近且最大的畫舫道：“這畫舫裝飾得如此華麗，竟比你家的那條還大上好些?！?/br>
    蔣夢笙一抬頭，便看見眼前這一條無一處不精致，無一物不珍稀至極的畫舫，舫畫周身細(xì)細(xì)雕琢著各種圖案，精美絕倫，而舫上張燈結(jié)彩，那畫著人物故事的絹燈，用的是江南最名貴的素雪娟，而隨意垂著的紗幔，用的是大周千金難買一匹的輕容紗。

    富貴之中不失清雅，風(fēng)流別致得很，但也確實(shí)很豪奢，一看就知道糜費(fèi)了不少銀兩。

    畫舫上人影重重，隔著薄如蟬翼的輕容紗，隱約可見有五六位妙齡女子，身姿綽約，中間坐著一個(gè)寬袍大袖的男子。

    蔣夢笙的嘴角抽了抽，似想起了什么，神色便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須臾，絲竹奏樂之聲響起，便有佳人輕啟朱唇，唱了一曲“采桑子”：“天容水色西湖好，云物俱鮮。鷗鷺閑眠。應(yīng)慣尋常聽管弦。風(fēng)清月白偏宜夜，一片瓊田。誰羨驂鸞。人在舟中便是仙。”

    這女子歌喉宛轉(zhuǎn)，一字一句如玉珠走盤，當(dāng)此清風(fēng)朗月，聽得人心神俱醉。于是，歌聲方歇，便聽一管極動(dòng)聽的男子聲音，低沉，微啞，帶著迷人磁性，贊了句：“好一個(gè)“人在舟中便是仙?！?/br>
    那方才唱歌的女子便嬌笑起來，仿佛不勝歡喜，斟了杯酒遞到那男子唇邊：“能得長歡公子一句夸獎(jiǎng)，奴三生有幸。”。

    男子就著她的手一飲而盡，再開口時(shí)，便似銜著三分醉意：“此句雖好，然此情此景，我卻是愿做鴛鴦不羨仙。”說著便將那女子攬入懷中，衣袖揚(yáng)起，遮住了二人面容，只聽到那女子吃吃的笑聲。

    這兩人情形狎昵，清詞這才后知后覺，似是這位什么長歡公子攜妓出行，而她竟在這好奇地觀望了半日，不覺訕訕，回頭對蔣夢笙道:“天色不早了，我們回吧。”

    蔣夢笙正等著她這一句，聞言松了口氣，忙不迭道：“好?！迸孑毡銊澲≈垩刂贩祷劐貓@。

    知微和知宜兩人等得心焦，正商量著要遣人去找，便見三人回來了。知微便迎上前來，一面扶著清詞下船一面絮絮道：“您自從來了這里，一日日地，規(guī)矩竟比京中松散了好多?！?/br>
    “這景致再怎么好看，也不能到這般晚，明兒早上起來看，它難道就沒了不成？”

    清詞無奈：“好meimei，你少說兩句罷，我餓了。”

    沛菡扶著蔣夢笙，她便在后頭竊笑：“原能制住jiejie的人在這里?！?/br>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1.“天容水色西湖好”一詞出自宋 歐陽修《采桑子》。

    2. “愿做鴛鴦不羨仙?！币痪涑鲎蕴票R照鄰《長安古意》。

    第八十七章

    來到正堂, 知宜已擺好了飯，蔣夢笙抬眼看去，果然桌上有清詞說過的荷葉飯，碧瀅瀅的葉子包著一粒粒光潔晶瑩的飯粒和雪白的魚rou, 飯香和荷葉的清香相交融, 令人食指大動(dòng)。

    因晚食清淡, 除了荷葉飯之外，桌上還有二菜一湯，清詞指著一道紅綠白色澤鮮明的菜色, 得意道：“夜來遠(yuǎn)有微吟興，風(fēng)動(dòng)新荷月滿池。這道便叫月浸新荷。我自己想的, 如何？”蔣夢笙拍手：“這名字起得詩意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