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罷，蘇皎皎語氣緩了幾分，將手中湯盅放下：“我知你是擔憂我，可越是看不透的局，才越是要冷靜，明白嗎？”

    魚瀅有些羞愧地點點頭，立刻屈膝道：“奴婢受教，還請小主責罰。”

    她柔柔一笑：“我知你關心我，又怎么會怪你？只是我對你期望甚高，有些話不得不說?！?/br>
    凌霄上前，眉眼微垂，輕聲說著：“小主，話雖如此，奴婢卻始終覺得不大對勁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聽魚瀅說您入宮三年甚少生病，可見原本身子還算好，怎的這回便一下子病了這么些時候不見好？林太醫(yī)是宓賢妃指來的，又是太醫(yī)署醫(yī)術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，奴婢本不該疑心。可奴婢每回試著提起要換藥一事，林太醫(yī)總是推三阻四，尋些借口，雖聽著合理，奴婢卻始終覺得有些不對，事關您身子康健，不如奴婢再換位太醫(yī)來把脈試試吧？再叫他看看藥方，如何？”

    蘇皎皎瞧著她，目光微寒：“你的意思是，林太醫(yī)不對勁？”

    凌霄點點頭，聲音又放輕了些，僅貼耳可聞：“是，可奴婢知道林太醫(yī)是宓賢妃的心腹，總覺得會不會是奴婢多心了，便一直不敢提。原本還想會不會是宓賢妃不愿您病好，可奴婢忽而想起，當初給宓賢妃保胎的也是林太醫(yī)，最終孩子還是沒保住，這二者都與林太醫(yī)有關，是不是太巧了些，也許，林太醫(yī)早就有了異心也未可知——”

    恐隔墻有耳，蘇皎皎不動聲色地附耳說著：“去太醫(yī)署請位年輕，且與林太醫(yī)不大對付的太醫(yī)來，便說我想配些藥膳的方子，若林太醫(yī)問起來，便說只是小事，不勞林太醫(yī)費心。”

    凌霄是從御前調來的人，又曾侍奉過太后。在宮中人脈廣，見識多，心思最為細膩，她見過太多勾心斗角的事，對許多細微變化都極敏銳，她說的話，蘇皎皎聽得進。

    況且她說的有理，蘇皎皎久病不愈是有些蹊蹺，只是她時常頭腦昏沉，許多時候未能關注到一些細節(jié)，如今被凌霄抽絲剝繭地湊到一起，便透出些令人脊背發(fā)涼的詭異來。

    林太醫(yī)既是宓賢妃的心腹，那自然是殷氏在太醫(yī)署為她安排的棋子，目的便是保宓賢妃安泰?？扇擞衅咔榱钟胸澿涟V妄，誰也不能保證棋子能從一而終。

    宮中的誘惑何其多，有權有勢的后妃不在少數(shù)，若林太醫(yī)因為某些原因與她人勾結，埋伏在宓賢妃身邊……

    那才當真是可怕至極。

    那人利用林太醫(yī)害宓賢妃小產，如今又想順水推舟利用此事悄無聲息地損蘇皎皎的身子，如此有能力又心機深沉之人，會是誰？

    在宮中符合條件之人不算少，便是蘇皎皎也無法準確的摸清。

    約莫三刻鐘后，凌霄帶著位臉生的年輕太醫(yī)走了進來。他生的清秀，一身青衫低眉順眼，一進門便恭謹?shù)叵蛱K皎皎請了安，說著：“微臣給憐嬪主子請安。”

    凌霄站到蘇皎皎身邊去，說著：“小主，這位是柳太醫(yī)。”

    蘇皎皎溫聲說著：“柳太醫(yī)免禮，本主今日請你來其實并非是想配些藥膳的方子，而是想請你再給本主把把脈，瞧瞧如今究竟是什么毛病，竟要本主纏綿病榻這么久?！?/br>
    柳太醫(yī)頷首說著：“回小主的話，微臣知道原先是林太醫(yī)給您診治，林太醫(yī)在太醫(yī)署德高望重，又經驗豐富，微臣資歷尚淺，恐不及林太醫(yī)——”

    說罷，他頓了頓，又說著：“但若您肯信任，微臣定竭盡全力?！?/br>
    蘇皎皎淺淺一笑，很是客氣：“既然請了你來，自然是信你的能耐?！?/br>
    她卷起袖管，只露出一截如雪皓腕，將右手伸出：“有勞柳太醫(yī)?！?/br>
    柳太醫(yī)從隨行的藥箱中拿出一方綢巾，擱在了床榻前的雕花檀木桌上，細細地為蘇皎皎診了脈，待兩只手都探過脈象，眉頭不禁微微皺起。

    觀他面色，蘇皎皎問著：“可是有何問題？”

    柳太醫(yī)將綢巾收回，躬身一拜，又站得遠了些：“待微臣再看看林太醫(yī)寫的方子，便告訴小主癥結所在?！?/br>
    聞言，魚瀅立刻上前將手中早就備好的藥方遞上去，緊張地等著柳太醫(yī)的答復。

    半晌，柳太醫(yī)才沉聲說著：“小主，這藥方如今是用不得了，微臣等等會再一幅，您照此藥方吃上五天，想來便能好轉?！?/br>
    見這方子果真不對勁，蘇皎皎眉眼頓時便浮上一絲寒意，聲調也冷下來，問著：“是何問題？”

    柳太醫(yī)低聲說著：“您的脈象確實是寒邪入體導致的感染風寒，可肺熱火大，按著脈象，您如今的癥狀本該更嚴重才是。微臣又看了您的藥方，才發(fā)覺此藥方治標不治本，雖能緩解風寒癥狀，卻只是抑制，并未藥至根本。也是因此，您的病情才會乍似好轉，實則纏綿不愈。”

    聞言，蘇皎皎的心已經徹底沉了下去，問著：“那若是想根治，可容易？”

    “此藥方只是拖著您難以病愈，卻也沒有傷及根本，只要微臣調整藥方，藥效對癥，五日后便可見大好?！?/br>
    魚瀅聞言頓時放了下心，驚喜道：“如此便是太好了，有勞柳太醫(yī)?！?/br>
    她上前一步，正欲將袖中香囊悄悄塞給柳太醫(yī)，不料他卻以手去擋魚瀅的動作，正色道：“不必了，微臣為小主醫(yī)治，并非是貪圖錢財。”

    蘇皎皎神色自若地打量一眼柳太醫(yī)，說著：“再怎么說，今日之事本主還要多謝柳太醫(yī)?！?/br>
    “不過——林太醫(yī)在太醫(yī)署德高望重，一貫同另外幾個年長的太醫(yī)把持太醫(yī)署。柳太醫(yī)年輕，又到太醫(yī)署不久，日子過的應不會太好，可是？你今日為本主改藥方的事不出很久便會傳到林太醫(yī)耳朵里，他若知道，保不齊針對于你，你在來之前，可考慮過這些？”

    柳太醫(yī)清瘦的身子微微躬下，卻仍脊梁很直，淡聲說著：“微臣猜到過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還敢來？”

    柳太醫(yī)不曾猶豫，說著：“微臣敢來，不是因為想攀著您乘東風得賞識才鋌而走險，而是因為您姓蘇?！?/br>
    蘇皎皎倒有些驚訝：“因為本主姓蘇？”

    “是，”柳太醫(yī)不卑不亢，說著，“微臣出身寒門，是第一個進太醫(yī)署的寒門醫(yī)者，因微臣寒門的身份，在太醫(yī)署備受針對，從來沒有資格給小主娘娘診治，您是第一個邀請微臣的。”

    蘇皎皎靜靜問著：“只因如此？”

    柳太醫(yī)猶豫了瞬，又說著：“微臣的親生哥哥是蘇敞蘇大人的門客，他曾跟微臣說過，蘇大人為臣風骨，驚才絕艷，又廣收天下有才華之人。不論出身，不論貴賤，是所有寒門學子心中的圣人，更是恩師，微臣敬仰蘇大人風采——”

    “所以愛屋及烏？”蘇皎皎淡淡一笑，病中蒼白的臉色絲毫不減她絕色姿容，反添了幾分病弱美，她定定地看著柳太醫(yī)，眼中似有一汪深潭，“本主既是蘇大人的嫡女，便同蘇大人一樣，從不在乎出身如何。既然你哥哥跟著蘇大人，不如柳太醫(yī)便跟本主，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柳太醫(yī)雖是寒門，卻風骨錚錚，本主欣賞。若你愿追隨本主，本主保你心愿必達。”

    柳太醫(yī)情不自禁掀眸看向蘇皎皎，淡聲問了句：“微臣是何心愿，小主又豈會知道？”

    蘇皎皎平聲說著：“醫(yī)者仁心，兼濟天下。柳太醫(yī)不喜錢財名利，卻又進了太醫(yī)署這最渾濁的醫(yī)學圣堂，若非為了醫(yī)術，又怎能心甘呢?！?/br>
    沉默良久，柳太醫(yī)匆匆收拾了藥箱，說著：“還請小主容許微臣想想，等等微臣會將藥方寫出來，小主便按著此方服用便是?！?/br>
    說罷，柳太醫(yī)便匆忙進了內室。

    魚瀅微微擰眉看向柳太醫(yī)的背影，小聲說著：“小主，奴婢瞧著柳太醫(yī)如此孤傲，怕是不好收服?！?/br>
    蘇皎皎不以為然地抖了抖衣袖，半倚在床榻上，小臂自然搭在腰間一抹美好的弧度間，說著：“越是孤傲的人越是有風骨，視忠義禮信為生命，不會輕易叛出。他猶豫才是合理，若不猶豫，我倒要擔心自己看錯了人?！?/br>
    魚瀅點點頭，仍有些不放心：“那小主怎么確定，柳太醫(yī)究竟會不會為您所用？”

    “憑我姓蘇，他天然便對我更親近些?！碧K皎皎輕咳兩聲，淡聲道：“心懷大義者，往往做不到置身事外，袖手旁觀。他心揣夢想，如今又在太醫(yī)院步履維艱，總會來尋我的?！?/br>
    不出很久，柳太醫(yī)帶著一紙藥房從屋內出來，雙手將藥方遞給蘇皎皎身側的魚瀅，說著：“藥方已經寫好，只需按照此方抓藥煎服便是，微臣告退?！?/br>
    蘇皎皎清淺一笑，說著：“若是柳太醫(yī)想好了，或遇到難處，可隨時想法子告知本主的幾個貼身侍女，本主定不會坐視不理?！?/br>
    待柳太醫(yī)走后，凌霄才松了口氣，說著：“若柳太醫(yī)醫(yī)術信得過，小主不日就能痊愈，屆時便能去向皇后娘娘銷假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急著銷假。”蘇皎皎淡淡說著，“方才柳太醫(yī)說了，此藥方無毒無害，只是要我久病不愈罷了。既是想要我病著，那自然是有些事我病著才好她才好去做?！?/br>
    她眉眼極冷，語氣卻淡然：“我倒想看看，我究竟礙了誰的事。”
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信息量不少的一章，女鵝即將 醫(yī)術buff！但是關于醫(yī)術的我都是憑想象胡寫的，千萬別認真千萬別認真。

    第44章 亂將生

    不相稱

    次日上午。

    凌霄拿著藥方帶著小松子去太醫(yī)署抓藥的時候, 正巧看見林太醫(yī)從不遠處走過來。

    見是憐嬪主子身邊的凌霄，他也客氣了兩分，上前說著：“凌霄姑娘又替憐嬪主子來取藥了？”

    他揚聲說著：“流云, 還不過來帶凌霄姑娘去拿藥。”

    說完，他忽而想起一件事, 有些疑惑：“我記得上次給憐嬪主子開的藥應是還有兩天的才是，怎么今日便來了？”

    凌霄不動聲色地笑了笑, 說著：“林太醫(yī)真是好記性。倒是巧了，昨兒小主本是叫柳太醫(yī)去開些藥膳方子, 誰知小主突發(fā)奇想，叫柳太醫(yī)又把了把脈, 您是名醫(yī), 也知道這藥方一人一個習慣，小主說柳太醫(yī)的方子倒沒吃過，不妨抓來試試，總歸是溫補。”

    林太醫(yī)聞言一怔, 急急忙忙勸著：“藥方豈是說換就換的？柳太醫(yī)是新來的, 人又年輕，資歷尚淺, 一貫是給嬤嬤們把脈看病的。小主玉體金貴, 怎能隨便吃柳太醫(yī)換的方子，對身體毫無裨益啊?！?/br>
    凌霄佯作無奈的模樣, 說著：“要不怎么說巧了呢, 奴婢也是這么勸小主的, 可小主說左右是沒好全的, 吃幾天試試, 若是不成, 再換了您的方子來?！?/br>
    語畢，凌霄朝身后擺擺手招呼著：“小松子，去吧，拿著藥方叫人抓藥，可千萬仔細著。”

    等交代完小松子，凌霄才雙手交疊屈了膝，客氣地笑道：“奴婢忙完還得回宮復命，就不叨擾林太醫(yī)了?！?/br>
    抓完藥后，小松子提著一串藥包走到凌霄身后，頷首說著：“凌霄jiejie，都拿好了?！?/br>
    凌霄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，點點頭：“既然拿好了，咱們就趕緊走最近的路回去吧，千萬別叫小主等久了?！?/br>
    她帶著小松子出了太醫(yī)署的門，拐進一條宮道里，小松子便將手中的藥包盡數(shù)交給了凌霄，說著：“凌霄jiejie你先回，我這就從小路過去看著。林太醫(yī)在太醫(yī)署信任的幾個太監(jiān)我昨晚都悄悄打聽過了，不管出來等會兒出來誰，我都悄悄跟著?！?/br>
    凌霄點點頭，低聲說：“千萬機靈點，別被人察覺了，只要遠遠地看到接觸了誰，或是進了哪個宮便回來，小主自有謀劃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從宮道口便分散行事，凌霄一邊走一遍機警地回頭瞧，見沒人跟著，才放心地回了披香殿，進屋說著：“小主，藥取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蘇皎皎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書，聽得凌霄的聲音，略略揚了聲說著：“進來說?！?/br>
    凌霄把藥交給門口的魚靄，才邁了門檻進內殿說著：“奴婢帶著小松子一進太醫(yī)署便瞧見林太醫(yī)過來，也不知是巧還是不巧。奴婢剛一進去，林太醫(yī)便主動上來搭話，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兒柳太醫(yī)進了披香殿惹他起了疑?！?/br>
    蘇皎皎低眉看書，說著：“就算昨兒不起疑今日也是要起疑的，不然我怎么特意挑今日早上叫你和小松子去，就是算準了今日是太醫(yī)署議會的日子，林太醫(yī)一定會在。搭了話以后他還說什么了？”

    凌霄低聲說：“奴婢說您一時興起叫柳太醫(yī)開了個方子，林太醫(yī)反應不小，當場就有些不愿意，被奴婢糊弄過去了。他若心虛，等等定是要傳消息出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小松子已經去跟了？”
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蘇皎皎以帕掩唇輕咳了一陣，說著：“那便好。等會兒藥熬了端進來給我，藥渣記得留?！?/br>
    凌霄頷首領命，輕步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午膳前，小松子才從外頭回來。

    他一路急匆匆地跟著魚瀅進了屋，請了安后便說著：“小主，奴才觀察了一上午，發(fā)現(xiàn)從林太醫(yī)的親隨一共出來過兩個可疑的，一個是往鳳儀宮方向去的，一個是去長樂宮的，都待得不久。”

    蘇皎皎被魚瀅侍奉著起了身，一邊下床一邊說著：“鳳儀宮和長樂宮？可有先后？”

    小松子低頭說著：“先鳳儀宮、后長樂宮?！?/br>
    蘇皎皎抬手扶了扶發(fā)間玉簪，若有所思地說著：“倒是有些奇怪。”

    按著蘇皎皎原本的設想，她故意安排凌霄和小松子今晨去太醫(yī)院抓藥，就是為了引起林太醫(yī)的警覺，他若是起了疑心，發(fā)覺計劃有暴露的嫌疑，第一反應定是通知背后的主子，以此來想辦法應對。

    蘇皎皎便是利用了這常態(tài)心理，才安排小松子偷偷觀察。

    誰知竟去了兩處地方，也不知是意外還是林太醫(yī)刻意為之，若是刻意為之，那林太醫(yī)實在是比蘇皎皎想象中更聰明警覺些。

    鳳儀宮，那幕后主使便只能是皇后，可若是長樂宮，便只能是宓賢妃了。

    可宓賢妃如今本就受寵，沒道理讓她久病不愈，這相較“溫和”又隱晦的法子，更不像是宓賢妃的手筆。

    會是皇后嗎？

    蘇皎皎眉眼微垂，陷入了沉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