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隨意撩袍坐在主位上，一眼便瞧見了朱寶林放在桌上的點翠珠釵。順手拿起來把玩了兩下，嗓音淡淡：“這幾日感覺可還好？”

    朱寶林輕柔地坐到陛下身邊去，溫聲說：“妾一切都好，多謝陛下掛念?！?/br>
    沈淮嗯了聲，說著：“皇嗣安好，朕便放心了?！?/br>
    他順手將釵別到朱寶林頭上，須臾，微微皺了眉：“點翠華貴雍容，你小家碧玉，撐不起點翠，倒還不如你頭上的淡粉絹花，相得益彰。”

    說罷，他轉(zhuǎn)眸看了眼姬妙意，上下掃了眼，似乎有了一丁點兒印象：“你是？”

    姬良使喜不自勝，微微躬身露出一抹隱約的雪色：“妾姬妙意，鸞鳴宮醉雀閣的良使。”

    沈淮并不曾想起來，只是嗯了聲，隨口說著：“你嫵媚豐腴，倒是更襯點翠些?！?/br>
    殊不知，朱寶林聽著這話，強(qiáng)忍著惱怒攥緊了手中的帕子。

    這分明是陛下賞給她的東西，憑什么卻要說她配得上！

    姬妙意，你不好好做你的冷板凳，如今還要在繪竹館搶她的恩寵。

    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得寵，也不知你有沒有這個本事！

    勾唇笑了笑，朱寶林假意好心，柔柔說著：“是了，姬jiejie自上次春日宴中毒一事后，您便再沒見過jiejie了。您貴人多忘事，不記得了也是常理?！?/br>
    ！

    第45章 截恩寵

    銷假

    姬良使的臉色倏然一變, 嬌媚的容貌頓時有些發(fā)白。她不可置信般掀眸看向正神色如常同陛下說著話的朱寶林，突然覺得她如今陌生得叫她有種，好像從不曾認(rèn)識過真正的朱問蕊的錯覺。

    雖然她從來都不曾把朱問蕊真的當(dāng)成是自己的好姐妹, 也看不上她模樣普通，又是庶女, 只是假意交好，但是曾經(jīng)的她寡言柔弱, 唯唯諾諾地跟在她身邊，分明就是一個沒有心機(jī)的小家戶的女子。

    可如今看著她, 圓滑心機(jī)、長袖善舞，和當(dāng)初印象里的朱問蕊竟判若兩人。

    她好不容易得了機(jī)會再陛下面前露臉, 偏生還要故意在陛下面前提起她當(dāng)初中毒御前失儀的事情, 這分明就是不愿她得寵，見不得她好。

    姬良使萬萬沒想過，朱寶林并不僅僅是不想提點她，她分明就是不愿意讓她得寵才故意為之！

    她心底冷笑, 好啊——

    原來你朱問蕊竟然是這樣的人, 既然如此，也休怪她翻臉無情, 不念舊日相熟的情誼了！

    在陛下說話之前, 姬良使福了福身，哀婉低微道：“妾待人真誠從不設(shè)防, 那日才在春日宴受人毒害, 御前失儀。幸好如今妾已經(jīng)大好, 這才有機(jī)會重見陛下天顏, 能再見陛下一面, 是妾莫大的福分?！?/br>
    沈淮淡淡掃她一眼, 說起春日宴倒是有了點印象。

    那日似乎是她中了毒渾身發(fā)癢，在他腳邊失了儀態(tài)。后來他處置了妙御女平息此事，便沒再見過她。

    前朝事忙，加上此次新晉宮妃有二十余位，只臨幸過一兩次的人，不記得實屬正常。

    她生得嫵媚，又膚色白皙，體態(tài)豐腴，確實是他以前會臨時起意的模樣。

    只不過——

    這宮里美人數(shù)十，偏偏她御前失儀的模樣叫他想了起來，叫人生不起一絲興致。

    沈淮嗯了聲，隨口說著：“起來吧，不必拘著?！?/br>
    “朱寶林有孕在身，行動不便，偶爾探望即可，不必日日打擾?！?/br>
    這話是什么意思簡直太明顯不過了，朱寶林得意地牽唇笑笑，看著姬妙意說著：“姬jiejie也是頭一回來，日后定是會聽陛下的，叫妾好好養(yǎng)胎?！?/br>
    姬妙意的身子微微一晃，勉強(qiáng)維持著體面，說著：“是，妾身明白?！?/br>
    另一側(cè)，同心殿內(nèi)。

    毓貴嬪正拿著金剪子站在窗前修剪一盆蘭花，她眉眼微垂，而后冷冷抬眸看著不遠(yuǎn)處繪竹館的方向，神色極冷。

    綠宛自知自家娘娘心情不好，端著杯清茶上前，試探著低聲說：“娘娘，朱寶林懷有身孕，想來陛下定是想先看看朱寶林便來同心殿的，您且再等等吧，喝杯茶緩緩?！?/br>
    毓貴嬪冷冷道：“禁足時陛下不來，本宮還能安慰自己是因為不合規(guī)矩?？山袢帐潜緦m禁足解封之日，陛下來了永安宮，卻先去廂房而不來主殿，這尊卑貴賤，難道陛下還不知道不成！”

    “咔嚓！”

    她手上發(fā)狠，蘭花隨著清脆的響聲被應(yīng)聲剪斷。

    清潤高潔的花枝啪嗒一下掉落在桌案上，被她緊攥在手中，碾得稀爛。

    區(qū)區(qū)一個寶林都能踩到她的頭上，這叫她怎么咽得下這口氣！

    皇帝表哥到底是怎么了，將她這般冷落！

    毓貴嬪越想越恨，不自覺紅了眼，冷硬的聲線也多了幾分顫抖：“為什么，到底是為什么！”

    她將手中的金剪重重的摔到桌上，剪子磕到羊胎玉瓶身上又彈到她的左手，刀刃鋒利，頓時在她手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。

    鮮紅的血液從她十分白皙的手上滴答滴答地落下來，在沉云木的桌案上蜿蜒出一片血泊。

    綠宛嚇了一跳，急急忙忙上前捧起她的手，驚道：“娘娘！您的手！”

    毓貴嬪似乎感覺不到痛一般，只神色發(fā)狠地將手抽回來，冷聲說：“去，去請陛下，說是本宮身子不適又傷了手，請陛下來看望?！?/br>
    看著娘娘的臉色，綠宛微怔，即刻低頭說道：“是，奴婢這就去。”

    繪竹館內(nèi)，朱寶林同沈淮正說笑著。

    門口的宮人伸出手?jǐn)r她：“陛下在此，你不可擅闖！”

    “走開！”綠宛不顧宮人阻撓，強(qiáng)闖進(jìn)去福身道：“陛下，毓貴嬪娘娘身子不適，方才又傷了手，您快去瞧瞧吧！”

    說罷，她眼里含著淚，跪地伏身說著：“娘娘這一個月都不曾出門，一直精神不好。陛下，奴婢還請您念在娘娘初入宮，又同您往日情誼的份上，去看看娘娘吧?！?/br>
    綠宛說的情深意切又悲切至極，沈淮覷她一眼，神色復(fù)雜不明。

    半晌，才說著：“嗯，朕知道了?！?/br>
    他不疾不徐起了身，淡淡說著：“毓貴嬪禁足才解，又初入宮。朕去看看毓貴嬪，你早點歇著?！?/br>
    如此當(dāng)眾截寵，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！

    朱寶林臉色一變，抬頭看向了陛下。

    好好的機(jī)會被打斷，姬良使也有些惱。但她也知道此時攔不了陛下，只能將這口不甘咽了下去，說著：“妾恭送陛下?！?/br>
    沈淮率先一步走出去，綠宛知是成了，立刻欣喜地笑起來，攏了攏裙便起身跟著進(jìn)了同心殿。

    內(nèi)殿。

    毓貴嬪靜靜地躺在貴妃榻上，雙目緊閉，眉尖微微蹙起，似是夢中有什么令她不安之事。

    視線下移，她白皙的手上只草草纏了一條絲帕，上面殷紅的血跡明顯可見。血液溢出絲帕向下，從絲帕的邊沿滲出，順著纖細(xì)指尖，“滴答”“滴答”的一滴滴落下。

    沈淮眉頭一皺，沉聲道：“你們是怎么當(dāng)?shù)牟睿茏屫官F嬪的手傷成這樣?！?/br>
    綠宛低下頭，帶著哭腔說著：“啟稟陛下，娘娘哀思過度不肯讓奴婢們包扎，奴婢們實在拗不過娘娘……”

    說話之際，貴妃榻上的毓貴嬪似乎被說話聲驚醒，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
    她長睫微顫，緩緩掀開，眸中神色清冷無光。

    須臾，她轉(zhuǎn)頭看向身側(cè)站著的沈淮，只一眨眼，眼淚便滾落了下來。

    “表哥？”

    毓貴嬪愣了瞬，而后驚喜地?fù)纹鹳F妃榻的一側(cè)起了身，撲到沈淮的懷里便梨花帶雨地哭：“表哥，清嫵還以為你不來了，清嫵還以為表哥討厭清嫵，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……”

    沈淮沉默了會兒，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背，溫聲道：“怎么會。”

    “朕始終把你當(dāng)成meimei，又豈會放任你不管?！?/br>
    他回眸覷了眼：“還不傳太醫(yī)過來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！”

    毓貴嬪摟著沈淮的腰不肯撒手，仍顫著嗓音啜泣道：“既如此，表哥又怎么會放任清嫵禁足一個月都不曾來看望。清嫵初入宮沒有伙伴，多么彷徨無助，每每午夜夢回，都會想起幼時表哥背著清嫵回宮的日子，表哥不知道……那些念想，便是清嫵唯一支撐下去的動力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清嫵真的好想您……”

    沈淮安撫著她說，淡聲：“你初入宮便惹了事，朕若常來看你，如何服眾?！?/br>
    “如今朕和你都不比從前，許多事情，也不能只依著性子胡來。”

    毓貴嬪紅唇微抿，眼睛微微有些發(fā)紅：“清嫵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了?！?/br>
    沈淮不著痕跡地將她的手取下來，讓她一同坐下，才說著：“手疼嗎？”

    聽到表哥關(guān)心自己，毓貴嬪的心終于暖了些，話中也帶上了些委屈的尾音：“疼……”

    “知道疼，下回便小心些，”沈淮不疾不徐地說著，“朕政務(wù)繁忙，不可能時常來看你，你身為一宮主位，也需得知道如何統(tǒng)御下人，如何同其余宮妃相處。若是次次都惹得諸人不滿，朕就算有心護(hù)著你都不能?！?/br>
    毓貴嬪點點頭，垂睫說著：“父親早說過，后宮生存不易，清嫵性子又驕縱了些，怕是不適應(yīng)。可清嫵始終堅信，有表哥在，清嫵定是可以開開心心地生活的。”

    “清嫵果然還是太天真了，是不是？”她抬眸看著沈淮笑，眼淚不自覺從眼眶落下：“清嫵會學(xué)著做一個好妃嬪，那表哥能不能不要把清嫵只當(dāng)做和別人一樣的存在？”

    沈淮斂眸淡聲：“你自然和別人不一樣?！?/br>
    話音甫落，綠宛進(jìn)來說著：“陛下，娘娘，太醫(yī)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讓他進(jìn)來。”

    等太醫(yī)進(jìn)來，綠宛才端著托盤進(jìn)去，將兩盞茶放在桌上：“陛下，娘娘，請用茶?！?/br>
    毓貴嬪將手伸出去，由著太醫(yī)清理傷口包扎，一邊緊張地看著沈淮，生怕他又要走。

    她柔聲說著：“表哥不如留在同心殿用晚膳吧，永安宮的小廚房您給指了好廚子，您還沒試過呢?！?/br>
    沈淮淡淡看她一眼，神色有幾分晦暗難測。

    半晌，說著：“可以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清嫵即刻就讓小廚房去準(zhǔn)備?！必官F嬪頓時歡喜起來，對著綠宛交代，“今日晚膳可得仔細(xì)備著，糕點陛下喜歡玉蓉酥，不許忘?！?/br>
    聽到玉蓉酥三個字，沈淮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，眼中極快閃過一絲極淺的譏諷，很快便恢復(fù)了常態(tài)。

    披香殿。

    進(jìn)來傳話的人將陛下留在同心殿用晚膳的事和毓貴嬪公然截寵一事，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蘇皎皎，又說了同心殿請御醫(yī)過去。

    聽聞，蘇皎皎低眉笑起來，眼底卻沒什么溫度：“今日永安宮果然精彩?！?/br>
    “魚瀅，”蘇皎皎淡笑著說，“等會兒晚膳一過你便去向皇后娘娘銷假，我猜，她一定不會多說什么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