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山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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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得的,大天亮了,陳杳還沒醒。 和陳杳不一樣,召兒醒得是早是晚,大多時(shí)候取決于前一天晚上幾時(shí)睡。他們昨夜睡得晚,召兒今天也就醒得晚。 召兒睜開惺忪的眼,便見陳杳睡顏,近在咫尺,安靜平和,手還搭在她腰上,外頭是大好天光。 大抵是喝下去的酒作祟,故而酣眠。 酒…… 哎呀,她的醒酒湯,還在灶上呢! 想到此處,召兒火急火燎起來,從陳杳身上跨過去,套上鞋子,披好衣服,開門就要去小廚房。 她還保留著事必親躬的習(xí)慣,忘了自己的身份已不同從前。從前她在香藥司煎藥炮香,有時(shí)候要看一個(gè)晚上。曾經(jīng)有個(gè)小侍女,一時(shí)沒看著,差點(diǎn)沒把灶房燒了。 守在臥房門口的薜荔看到披著長發(fā)、還未梳洗的召兒,嘴里念著火上的醒酒湯,薜荔微笑回答:“奴婢昨夜不見公主和殿下傳,就自作主張拿開了。公主和殿下要喝嗎?奴婢叫人去熱熱?!?/br> 萬幸有薜荔她們招呼,召兒心想,搖頭說:“不用了?!?/br> 一夜過去,估計(jì)睡醒了酒也醒了。 確實(shí)如此,陳杳沒有喝太多,更談不上宿醉,好好睡了一覺,醒來精神頭上佳。 身側(cè)被窩,空落落的,只有錦枕上殘留有一兩根細(xì)長的落發(fā)。 昨晚忘情,厚重的綠幔子沒放下來。陳杳撩起床前紗帳,一眼望到屋子盡頭,但目見一束粉色月季,映滿他整個(gè)瞳仁。 有盛開的,有待放的,還有些骨朵,由綠葉襯著,布得錯(cuò)落有致,插在通身乳白的細(xì)頸瓷瓶里,擺在書案中央。在一眾古樸的陳設(shè)家具中,這抹生活鮮亮的顏色分外抓眼。 這花是新擺的,至少昨夜沒有。 心浮悅動(dòng)的陳杳緩緩走到盡處桌邊,隨意撥弄了兩下花蕾,枝上開到最極處的幾朵掉了幾片花瓣,落在暗紅色的桌面。 低頭拈起落花,陳杳恍惚見到一灘水漬,在桌子邊緣,已經(jīng)風(fēng)干,輪廓清晰,有細(xì)粒凸起,昭示著它并非清水干后的痕跡,而是那種濃稠的、黏膩的。 這個(gè)位置…… 吱呀一聲,門開了,驚回陳杳綺麗的神思。陳杳下意識(shí)扯了張召兒練字的宣紙,掩住痕跡,看了一眼來人。 “參見殿下?!币簧聿菥G的侍女欠身行禮,手里揣著幾朵粉嫩的月季。 陳杳認(rèn)得她,召兒的兩個(gè)侍女之一,妍麗些的那個(gè),好像叫女蘿。 陳杳點(diǎn)頭示意,指了指她手上,“這花是你插的?” 女蘿點(diǎn)點(diǎn)頭,“剛插好,奴婢正要再插一瓶。”成雙成對(duì),寓意好。 “不必了?!鳖伾摰幕ú?,擺多了反而看疲了,倒沒有一枝獨(dú)秀驚人心魄。陳杳搖頭拒絕,問道:“你叫女蘿?” 女蘿盈盈一笑,紅唇映著皙齒,“是,奴婢正是‘呂蘿’。” 南方人或多或少有點(diǎn)口音,她邊音鼻音分不清,聽得陳杳很別扭,甚至有點(diǎn)被搞糊涂,“你到底叫女蘿還是呂蘿?” 女蘿臉泛羞紅。她聽得出其中差別,但是講不清,便說:“‘若有人兮山之阿,被薜荔兮帶女蘿’,正是奴婢名字?!?/br> 屈子的《山鬼》。 “你還通詩歌?”陳杳覺得有意思,主人不在文學(xué)上下功夫,調(diào)教的婢女卻出口成章。 “是公主依辭章給奴婢取的,”女蘿嬌笑,“奴婢就會(huì)這一句?!?/br> 南人喜讀屈原,也合理。 楚辭瑰麗靈動(dòng),陳杳不由稱贊:“‘薜荔女蘿’,好名字?!?/br> “多謝殿下夸獎(jiǎng)?!?/br> “是你家公主給你取了個(gè)好名字,”提到召兒,陳杳想起一事,借機(jī)問,“哦對(duì)了,你家公主是什么時(shí)候出生的?” “公主生于九月初七?!?/br> 女蘿的話音剛落,又一人提著荷葉撒邊的羅裙進(jìn)來,上衣是藕花色的,亭亭玉立,正是召兒。 “殿下你醒了,”召兒見到陳杳長身鶴立、面無醉苦,喜笑顏開,“怎么不叫人進(jìn)來梳洗?” 陳杳沖女蘿擺了擺手,示意她退下,回答召兒:“我瞧這花好看,就多看了兩眼?!?/br> 女蘿離開,召兒走近。兩人交肩,女蘿聽見召兒對(duì)著陳杳說:“皇后娘娘送來了好多,妾也覺得好看,就叫人插好擺上了。殿下書房要些嗎?” 悠悠的聲音,沒有一句提到插花人的名字。 奴婢仆人,就像那花下綠葉,不,甚至連葉也不如,是隱于瓶中的莖,根本無人看見,更無人在意。 女蘿走到門外,回首望著房中出雙入對(duì)的二人,怔怔出神。 “看什么呢?”突然,身后有人拍了女蘿一下。 女蘿驚回頭,見是薜荔,悻悻然地說:“沒什么?!闭f罷,便自顧自走了。 她們倆是一起長大的,知根知底,一點(diǎn)情緒也瞞不住。 心思細(xì)膩的薜荔又一次敏銳地察覺到女蘿失意,站在與女蘿相同的地方,也朝里看了一眼,聽到齊王殿下笑說:“那你幫我束發(fā)吧?!?/br> 召兒公主舉起灰撲撲的手,掌心朝著齊王殿下,“妾手上都是土?!?/br> 方才她和薜荔在整理花枝上的刺,手上臟臟的都是塵土。 見此,薜荔沉默離開。 侍女居住的后罩房里,女蘿正坐在繡墩上,手里只拿著一朵花,有一下沒一下扯著花瓣,又嫌棄地扔到地上。桌子上還錯(cuò)亂地散著五六枝,都是她此前抱在懷里的。 “別想了。”薜荔說著,收拾好女蘿亂扔的花束,插到琉璃瓶里,端正擺好。 好好的花,別糟蹋了。 “想什么?”女蘿反問,不曉得是倔強(qiáng)不肯承認(rèn),還是真的不知道。 不管什么,薜荔都希望女蘿不要想。 于是薜荔從上鎖的柜子里翻出召兒的藥,遞給女蘿,叫她多忙些事情,免得胡思亂想,“喏,這藥你去熬了吧。” “你生病了嗎,叁天兩頭熬藥吃?”女蘿關(guān)切問道。 “我沒事,”薜荔囑咐道,“你弄好了叫我?!?/br> 女蘿癟了癟嘴,放下被揪得小了一大圈的花,接過藥包,尋來藥罐子,打開紙包。 旁的藥材不太認(rèn)得,這大把大把的紅花,女子不可多服。 活血通經(jīng),還可墮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