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節(jié)那之后的一個月

    動了。

    潛伏在杜格領(lǐng)地邊緣的探子們，深深抽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長達一個月的時間，黑色魔物毫無動靜，久到克羅帝王國境內(nèi)?黑色魔物沒辦法走出無之森，根本不足為懼」之說甚囂塵上，國內(nèi)的意見更因此分裂為兩派：續(xù)留派與出走派，至今仍爭執(zhí)不下。

    續(xù)留派以克羅帝王國南方貴族為主，他們認為仍有機會找出對策，不希望人民流離失所。如此冠冕堂皇的說法背后，大家心知肚明其真正原因是不想放棄權(quán)力根基的領(lǐng)地，克羅帝王國領(lǐng)土狹長，他們認為能從北方貴族與王族的失敗中找到致勝契機。續(xù)留派甚至宣稱黑色魔物的攻擊根本不足為懼，畢竟一個月以來，陸續(xù)有人自無之森歸來，即使他們知道這些歸來的人多數(shù)過著白日恐慌夜晚難眠的日子。

    出走派主要是從黑色魔物戰(zhàn)役中有幸逃脫的人，他們的恐懼潰堤，難以一戰(zhàn)，只想逃到再也看不到黑色魔物的地方；其次則是與他們接觸后同樣感到恐慌的人們，尤以北方領(lǐng)地的人民為盛，他們難以想像向來尊敬的貴族與士兵們，會這般難看地逃回領(lǐng)地，而且找不出任何戰(zhàn)斗方法。

    如果雷諾大人與帕克大人都無法一戰(zhàn)，我們還能做些什么。這樣深深的無奈與恐懼，以及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度過生活的徬徨失措，影響大多數(shù)北方領(lǐng)地人們，他們之中較有經(jīng)濟能力的人，有些人向南逃：即使這樣不受南方領(lǐng)地的人們歡迎，也比就這樣死亡好；也有些人選擇前往普諾尼茲城，只是之后該如何過活，他們也毫無頭緒，僅是從有限選項里被迫做出較好的選擇。

    是以黑色魔物停留在無之森邊緣時，國內(nèi)情勢非但沒有舒緩，反而更為嚴峻，更別提南方貴族之首莫里斯大人以保護失去領(lǐng)主的人們?yōu)橛?，強佔了消失無蹤的博克貴族領(lǐng)地，以及周邊同樣失去領(lǐng)主的小貴族們領(lǐng)地，讓許多人為之譁然。

    黑色魔物雖然是全然的黑色構(gòu)成，但觀察其輪廓，依然可辨識其身體部位。此時，黑色魔物群從原本的趴伏姿勢緩緩站起。

    藏身黑色魔物群中的黑衣人，舉起他的右手，極其緩慢地往前揮動，就像拍打一個漂浮水面的脆弱泡沫。

    黑色魔物隨著黑衣人的手勢，同樣極為緩慢地往前移動——這還是探子們基于長年觀察事物的眼力，對照黑色魔物周遭的景色緩慢變換，才發(fā)現(xiàn)牠們在移動。

    牠們?yōu)槭裁匆@么做？

    單獨一人的探子皺眉不解，想著該如何回報這件事。兩人一組的探子們則互看一眼，在彼此眼中看到困惑與猶疑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，聽聞過黑色魔物忽然加速一事的探子們?nèi)越z毫不敢大意，隨著黑色魔物的緩行，他們也向后退，保持雙方距離不變。

    只有幾名探子，在黑色魔物行進一段時間，完全脫離無之森邊緣后，鼓起勇氣繞著大圈來到無之森，希望能在其中找到什么黑色魔物的線索。沒想到……

    原本號稱?豐收秋季」的無之森，居然變得這副模樣。

    樹木枯萎，只馀殘干枯枝；地面毫無半點綠意，土地乾涸崩裂，皆化為砂礫；站在原地，更不時感受到似乎能撕裂人臉孔的銳利風(fēng)勢陣陣颳起。

    幾名探子遙望對方，眼中盡是驚駭，這里真的是曾經(jīng)讓許多人賴以維生，取得過冬資源的秋季無之森嗎？這里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景象！

    他們心中不約而同浮現(xiàn)這個答案：這是黑色魔物停留所造成的影響，這就是牠們的目的。

    桑尼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后方的高背椅上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沒有點燈，他十指交疊拱起，手肘撐在桌上，額頭抵在拇指指節(jié)間，整張臉藏在雙手后方。他剛聽過匯報，吩咐所有人都不要進來打擾，這里，沒有耀眼的桑尼殿下，只有他一個人。

    陰影里，金黃色捲發(fā)看起來像銹蝕的鐵器；深邃如海的藍眸半闔，漆黑彷若夜色。這里，他不需再挺起胸膛，偽裝自己，他雙手微微用力，將指尖戳進另一隻手的手背。

    黑色魔物動了。

    聽到這個預(yù)料一定會發(fā)生，只是不知哪時會發(fā)生的消息，桑尼僅面無表情地回答親衛(wèi)?知道了」，就吩咐暫時不要進來打擾他，示意親衛(wèi)出去。

    連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，這段時間他有多么苦惱、煎熬、憤怒與無奈。

    回到王都霍爾比斯，他立刻去見父親向他報告一切。他想過所有可能發(fā)生的狀況，但事實還是遠超過他的想像。

    不知道為何看起來又老了十幾歲的父親，頭發(fā)斑白，臉上皺紋滿佈，眼神混濁，口鼻間微帶酒氣。他顫抖地指著他的鼻子，對著他憤怒咆哮：?所以你為什么這么自以為是，非要去那里招惹牠們。都是你，都是你，是你干的好事！」

    他不懂父親為何要這樣指責(zé)他，連辯解的馀力都沒有。

    ?你把牠們帶來，現(xiàn)在尼克的詛咒要提早應(yīng)驗了，這樣對你有什么好處？你為什么不說話，給我回答啊。」

    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，他從來沒想過要把牠們帶來，牠們也不是他帶來的。

    ?對，這樣你就可以早點繼承王位，盡情做你想做的事情了。對吧?！垢赣H站起來，咄咄逼人地繼續(xù)說道。

    他從來……他或許真的曾經(jīng)這么想過，面對已經(jīng)變成這樣，目不忍睹的父親。

    ?別這樣看我，我是你的父親，是這個國家的國王，給我——」

    莫爾像做出最后的奮戰(zhàn)，大叫著：?滾出去。」說完，他往后跌坐在椅子上，微喘著氣，瞪著他的兒子。

    他那時到底該不該走掉，如今想起來仍是沒有正確答案。他真的不想看到他曾經(jīng)孺慕的父親因為死亡的威脅，淪落到這副悲慘的模樣。

    或許，他還是不該走出去，至少應(yīng)該索取些權(quán)利，才不會在之后莫里斯佔領(lǐng)博克領(lǐng)地時什么都不能做，也無法對黑色魔物採取任何應(yīng)變措施。即使他懷疑父親的變化與莫里斯相關(guān)；也覺得該對貝當?shù)念I(lǐng)地做些什么，但仍只能眼睜睜旁觀，無法採取任何實質(zhì)作為。

    身為國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，未來的國王，他不該如此無力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父親只認為他所做的事情，都是想要盡早結(jié)束他的生命，他到底還能怎么做。從小眾人對他的期待目光、自己對自己的期許，以及很久以前父親對他的期盼眼神，化為一個沉重的石塊，壓在他的胸口，讓他難以呼吸。

    他……

    該怎么做才對？

    4-8那之后的一個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