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節(jié)相同的受困不同的受困

    好像也曾有過這樣的日子。

    外頭風(fēng)雪不停，只能困在室內(nèi)，哪里也不能去。

    是什么時候呢？好像也沒有多久。

    斯凡坐在棚帳內(nèi)，聽著外面的風(fēng)雪聲音，趁著聲音漸歇的時候，打開棚帳入口的一角看看外面。放眼望去，幾乎全是雪白的世界，只有棚帳頂部偶爾露出一些布面的顏色，然而受限于視野范圍，能看到的也只有這么多了。

    白茫茫一片，好像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。

    風(fēng)雪大的時候外面的聲響固然使人畏懼，讓人擔(dān)心棚帳是否能撐過下一次的震盪；風(fēng)雪漸歇的時候，又令人覺得這個世界靜悄悄，無聲的孤寂讓人心里發(fā)慌。

    斯凡不知道為何想起前年，那段被困在獨立傭兵據(jù)點的日子，外頭同樣雪茫茫一片，同樣受困在室內(nèi)，但是心情……卻很不一樣。

    那時有不是很熟悉，看起來有些冷漠的蒂雅。呵，后來比較熟悉之后，她的態(tài)度還是冷冰冰的樣子比較多?。贿€有從離開普諾尼茲城后就一直陪伴他、鼓勵他的凱克，不時鬧些生活上的笑話。

    當(dāng)時他其實很羨慕蒂雅擁有憑著一己之賺錢的能力，也很羨慕凱克從小有人照顧，才可以對很多需要打理的日常事項弄不清楚。

    不像他。

    外表必須裝得很有勇氣、很有自信的樣子，心里深處卻擔(dān)心未來不知道怎么過。他的戰(zhàn)斗技巧在大自然面前渺小無比，比不上這名纖細(xì)但獨立自主的女孩。

    她的野外求生能力這么強：了解氣候的危機，深知如何追蹤動物、具有耐心與毅力等待，從小磨練出可靠精確的技巧捕捉獵物。她冷靜獨立的樣子，讓他察覺他困在自卑恐懼之中。

    是的。

    他自卑：他自卑于他的身高、他的出生、他長久被父親放在別人家，讓他產(chǎn)生他是否不值得被愛的疑問之中；他恐懼：他恐懼他會再被誰拋棄，恐懼哪一天受傷之后會落到艾德華老師的下場，前提是他還得先達(dá)到艾德華老師的能力與經(jīng)歷。

    不像他。

    外表表現(xiàn)出很能干、對凱克的烹煮與家事技能無奈的樣子，心里深處卻渴望自己也能像凱克一樣被照顧被關(guān)愛。他的能夠自主讓他難以依賴別人，比不上凱克看起來無措?yún)s能坦承弱點獲得更多幫助。

    是的。

    他羨慕：羨慕凱克從小有mama照顧，不像他從小得學(xué)著照顧自己，甚至還得照顧艾德華老師的起居；他羨慕：羨慕凱克從小有白鬍子老師與其他魔法老師帶領(lǐng)，有問題能獲得解答，不像他只能自己趁機偷學(xué)。

    或許因為他對蒂雅的自卑，讓他只專注在如何獲得更大的成就，即使感到蒂雅的好氣也視而不見；或許因為他對凱克的羨慕，讓他只想表現(xiàn)出從小的經(jīng)歷造就了他的能干，無法像凱克表達(dá)他的脆弱。

    是不是太晚了呢？

    斯凡坐在棚帳深處，望著棚帳口的縫隙，此時風(fēng)雪雖然漸歇，冰冷的空氣仍不時從縫隙處灌入，但是他不想掩緊棚帳，在這樣彷彿永遠(yuǎn)受困的時間里，他需要喘息。

    已經(jīng)太晚了吧。

    斯凡面無表情望著縫隙，好像正在想些什么，又好像什么也沒想。

    好像也曾有過這樣的日子吧。

    外面下著大雪，被困在屋內(nèi)哪里也不能去。

    凱克坐在棚帳內(nèi)，一動也不動，外頭風(fēng)聲是怒吼咆哮或者咻咻不斷，跟他似乎都沒有任何關(guān)係。同時失去蒂雅與歐薇娜的痛苦遠(yuǎn)遠(yuǎn)超過他的想像，他根本不想再關(guān)心外界變化。

    大風(fēng)雪來襲之前，他也只是看著凡克小隊的隊員們在他的棚帳忙進(jìn)忙出，一會搬進(jìn)很多食物，一會棚帳外頭傳來碰碰作響。有人跟他說大風(fēng)雪要來了，要儲備食物；有人跟他說風(fēng)雪可能會吹壞棚帳，要加強固定。

    只是，這些跟他又有什么關(guān)係呢？

    凱克就這樣怔怔坐著發(fā)楞，看著大家忙碌、大家離開、大家為他閉緊了棚帳的入口，他仍然繼續(xù)怔怔地坐著，心里知道不應(yīng)該這樣卻提不起勁。棚帳外的大風(fēng)雪似乎給了他最好的理由：不是他不愿意做些什么，而是他無法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他就這樣繼續(xù)坐著，餓了吃些東西，累了倒頭就睡。

    突然外頭像是完全安靜了下來，時間的流逝好像也跟著完全停止了。這樣寂靜的世界如同他寂寥的心境。不知道為什么，這讓他想起之前三人受困在大風(fēng)雪里的時光，感覺好像過了很久，認(rèn)真回想，不過是前年的事情而已。

    三人待在屋內(nèi)哪里也不能去，斯凡與蒂雅常常催促他練習(xí)魔法，才能在春天時逃離想要捉走他的人，離開獨立傭兵據(jù)點。起初他燒壞了租的地方，讓三人后來只能住在同一間房子，還因為這樣他得在冬天跑到屋外練習(xí)。

    即使當(dāng)時受困的日子有著種種不便，生活空間受到限制，但那是他第一次可以跟蒂雅共同生活這么長的時間，他心里還偷偷高興了一陣子。也是那時候，三人一起住一起用餐，彼此更加了解對方的優(yōu)點與缺點，加深了伙伴的意識。

    斯凡與蒂雅沒有拋下他，反而努力想從不知名的傭兵里救走他。

    他們沒有自己離開，反而督促他趕快學(xué)好魔法一起突破難關(guān)。

    這些點滴讓被困的日子變得不一樣，這都是因為有他們的陪伴。

    越想起這些，凱克就越覺得難過。那些無聊的、平淡的、煩悶的時光，如今回想起來卻都變得彌足珍貴。他一面回想，一面溼了眼眶，再一次后悔自己不懂得珍惜，再一次懊惱自己失去了蒂雅與歐薇娜。

    他也不禁想起當(dāng)時三人中的另外一個人——斯凡，他是他最好的朋友，陪伴他度過喪母之痛，帶著他走到今天的人。在這場大風(fēng)雪之中，他是否跟他一樣被困在棚帳之中，是否跟他一樣想起前年那段受困的日子呢？

    他們一起努力了這么久才走到今天，他相信斯凡一定也不愿意蒂雅就這樣離開，他們都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??！

    他，有辦法不再怪罪斯凡嗎？

    有辦法跟他重歸舊好嗎？

    風(fēng)雪不知道哪時又開始漸漸呼呼吹了起來，棚帳慢慢有些起伏震盪。

    外面的風(fēng)雪困住他的活動，一如這段時間苦痛困住了他的心。他是否常常錯過時機，想要採取行動才發(fā)現(xiàn)情況又回到原點；還是，他仍有機會改變自己，就從下次風(fēng)雪漸歇時開始做些什么吧？

    凱克坐在棚帳深處，像是正在想些什什么，又像什么也沒想。

    6-36相同的受困與不同的受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