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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偏執(zhí)丞相和離后 第89節(jié)

    身后急促的腳步聲,黃紀(jì)彥跑了過來,他不曾停,沖到近前足尖一點,整個人一躍而起,伸手勾住了墻頭。轉(zhuǎn)回頭時帶了幾分不耐煩:“拉你上來嗎?”

    沈浮抿著唇,搖了搖頭。

    黃紀(jì)彥沒再理會,輕巧躍過,似鷹隼穩(wěn)穩(wěn)落在對面,沈浮轉(zhuǎn)身,攀住墻根下的合歡樹,手腳并用爬了上去。

    這些事他小時候做得慣熟,這些年里位高權(quán)重再不曾做過,此時又是重傷之后,能感覺到心口的傷痕撕開了,尖銳的疼,沈浮沒有猶豫,攀著合歡伸向圍墻的枝干,一跳落在墻頭。

    跟著跳了下去。

    腳腕扭了下,傷口疼得更狠了,沈浮飛快地跑向里面。

    他看見了黃紀(jì)彥,他在姜知意的院門前攔住了沈義真和子爵府的仆從,臥房里有叱罵的聲音,是趙氏,她已經(jīng)闖了進(jìn)去,正跟陳mama和丫鬟們搶人。

    沈浮沖了進(jìn)去。

    最里一間是臥房,陳mama帶著小善幾個死死守著門,趙氏也帶著幾個婆子,都是子爵府的,趙氏挽著袖子,罵得正起勁:“滾開,一幫子下賤人,也敢攔我!”

    陳mama并不跟她對罵,只是吩咐丫鬟們:“擋住了,一個也不準(zhǔn)放進(jìn)去!”

    趙氏沖上來,伸著胳膊想扇她耳光:“你算什么東西,敢攔著我看孫子!”

    手突然被攥住,趙氏回頭,對上沈浮冰冷的臉。

    滿身氣焰一下子就縮了回去,趙氏囁嚅了一下,想起沈義真還在外頭,膽子又壯了幾分:“松開!我是你娘,你敢攔我?”

    沈浮抓著她,文人的力氣并不算大,況且又是重傷未愈,但他素來強(qiáng)硬,趙氏總有些怕他,只好沖著外頭喊沈義真:“老爺,老爺快來呀,那個孽障來了!”

    沈浮四下一看,王六家的縮著頭躲在一旁:“過來?!?/br>
    王六家的不敢不聽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湊過來,沈浮將趙氏交給她:“看好老太太,若是讓她跑脫,你們一家每人領(lǐng)一百板子?!?/br>
    一百板子,足夠要人命了。王六家的打了個冷戰(zhàn),死死挽住趙氏,怎么也不敢讓她掙脫。

    沈浮轉(zhuǎn)向陳mama:“mama,讓我守著念兒?!?/br>
    陳mama猶豫著,到底讓開了路。

    沈浮快步走進(jìn)里屋,念兒醒著,外面吵鬧成那樣子他都沒有哭,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他,似是好奇,似是歡喜。沈浮彎腰,在孩子額上輕輕一吻。

    喃喃的,似是自語:“念兒不怕,阿娘也不怕,爹爹會解決好,爹爹保護(hù)你們?!?/br>
    門外,子爵府的仆從都被黃紀(jì)彥打倒在地,沈義真死命掙扎也掙脫不了,情急之下一頭撞了過去,黃紀(jì)彥顧忌著他有了年紀(jì),只能躲開,沈義真跌跌撞撞沖出去,趁勢往屋里跑。

    黃紀(jì)彥追在后面,見他直沖沖地往里間跑,門前站著沈浮,冷冷攔?。骸罢咀??!?/br>
    “我是你老子,你讓誰站住呢?”沈義真照他臉上啐了一口,“滾!”

    “對,你讓他讓開!”趙氏被王六家的死死拉著,還忘不了跟沈義真邀功,“老爺,咱們大孫子就在里頭,我剛剛聽見聲音了,快把咱們大孫子抱出來,老爺你看,到底還是我給你留了后,我早就說過,你離不了我的!”

    沈浮偏頭,躲過沈義真的痰唾,冷冷看著趙氏。她頭發(fā)蓬亂衣衫不整,又叫又笑像瘋了一樣,她以為搶走了念兒就是大功一件,就能在沈義真面前諂媚,可她根本沒看見沈義真眼中的不屑。

    沈浮看著她,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,求而不得,瘋魔執(zhí)迷,他骨子流著趙氏的血,他會不會有一天,也變成這個模樣?

    “少說廢話!”沈義真罵著,“趙吟華,你還不趕緊把孩子抱出來?沒用的東西,一點點小事都辦不好!”

    趙氏慌了:“老爺別急,我馬上就去,老爺別生氣!”

    她瘋狂掙扎起來,王六家的幾乎按不住。沈浮橫身,牢牢擋在門前。

    他不會變成趙氏,他遇見的是她,那么美好柔軟的她,不是卑劣無恥的沈義真。他永遠(yuǎn)不會變成趙氏。

    沈義真又沖上來推搡他:“你給我起開!我沈家的孫子,憑什么叫姜家霸著不給?”

    沈浮一把推開了他。

    沈義真再沒想到他敢動手,驚訝著摔出去磕到了墻上,雖然撞得不重,但為人子者敢跟父親動手,已經(jīng)是忤逆重罪,滿屋里的人都呆住了,沈義真破口大罵:“孽障!我要告你忤逆,捉了你去亂棍打死!”

    姜知意飛跑進(jìn)來時,正看見這一幕,怔了片刻又往里間跑,沈浮讓開路,在她經(jīng)過的一瞬間,冰冷的容顏變成溫柔:“別怕。”

    “他們搶不走念兒,一切有我?!?/br>
    第110章

    姜知意沖進(jìn)里間時, 腳步不覺放輕了。

    心臟砰砰亂跳著,深吸一口氣也壓不住翻騰的恐懼和驚慌??赡顑哼€睡著呢,她這做母親的不能慌, 不能嚇到孩子。

    姜知意極力穩(wěn)著神, 快步走到床前,念兒醒著, 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她, 小被子齊著下巴掖好,安安穩(wěn)穩(wěn)躺在床里。滿腔愁緒此時都變成了柔情,姜知意抖著手摸了摸念兒的額頭,是暖的,那些可惡的人沒能進(jìn)門, 沒有驚擾到他。

    “好孩子?!苯忄? 俯身摟住念兒。

    外面, 沈浮迎著謝勿疑:“此處是鄉(xiāng)君內(nèi)室, 請殿下到外面廳堂說話?!?/br>
    謝勿疑還沒回答,沈義真先嚷起來:“什么內(nèi)室外室, 不把孫子還給我, 我哪兒也不去!”

    林凝匆匆進(jìn)門,面如寒霜:“兩家已經(jīng)和離, 和離書上寫得清清楚楚,孩子歸我女兒?!?/br>
    “那是沈浮寫的,我沈家的事,還輪不到他做主!”沈義真冷笑,“我孫子是沈家的種, 我做祖父的帶他回去天經(jīng)地義, 官司就算打到陛下面前, 我也不怕!”

    姜知意緊緊抱著念兒,多日以來的恐懼此刻成真,身體不由自主發(fā)著顫。

    她一直很害怕這一天。沈浮做得了自己的主,卻做不了沈家的主,倫理壓在頭上,當(dāng)兒子的如何跟父母對抗?孝道、情理,無數(shù)成文不成文的規(guī)矩死死壓著,哪怕沈義真再混賬,但他是沈浮的父親,他就能理直氣壯地來搶念兒。

    低頭吻著念兒,輕著聲音,又像安慰孩子,又像安慰自己:“不怕,我們不怕,誰也休想奪走念兒!”

    外面的聲音低下去,影影綽綽,似是沈浮在說話,姜知意放下孩子走到門邊,輕輕挑起一點簾子,從縫隙里望出去。

    謝勿疑已經(jīng)出去了,林凝站在門邊,沈浮和沈義真在另一邊說話,沈浮手里拿著一卷紙,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滿是字跡的一角,沈義真臉色很難看,嘴里不停地罵著逆子。

    姜知意恍惚想起很久以前沈浮跟她說過,書房抽屜的暗格里有沈義真的把柄,有那個,沈義真不敢打孩子的主意。他手中那卷紙,就是那些把柄嗎?

    心里稍稍安穩(wěn)一些,忽地聽見陌生的笑語:“父親怕這個做什么?時移勢遷,眼下這朝廷,也未必是兄長說了算。”

    叫兄長,應(yīng)該是沈澄吧。姜知意急急望過去,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悠悠閑閑走進(jìn)來,身形瘦削,白面薄唇,眉上一條長長的傷疤,清俊中透出幾分陰狠。是沈澄,那輪廓眉眼,依稀還與沈浮有幾分相似。

    沈義真朝外頭看了一眼,不那么慌了:“不錯,你去告,我讓你告!我生出來的孽種,我當(dāng)老子的還怕了你不成!”

    沈浮冷淡的目光看過沈義真和沈澄,落在門外的謝勿疑身上。這些證據(jù)他收集多時,一旦告發(fā),就算不足以致命,也足夠沈義真奪爵、沈澄下獄,可他們居然不怕了。

    近來沈義真的行為,樁樁件件都超出了他的能力,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,沈義真找到了靠山,一個強(qiáng)大的,足以與他抗衡的靠山。

    沈澄還在笑:“咱們大雍朝以孝治天下,祖上的規(guī)矩是子不告父祖,兄長要是敢告父親,不管成與不成,都是不孝的罪名,丟官殺頭呢,兄長,你敢嗎?”

    沈浮慢慢折起手中卷宗。沈澄說的不錯,為子女者狀告父母祖輩乃是不孝重罪,通常衙門不會受理,即便受理,即便父祖罪名坐實,也會先治子女不孝之罪,輕則杖責(zé),重則處斬。

    唯一的例外就是謀逆叛國,但沈義真的罪責(zé)沒那么重。

    沈浮將卷宗重又放回懷中,一一看過眼前幾人。謝勿疑獨自站在門外,事不關(guān)己的模樣,沈義真已經(jīng)不慌了,沈澄在看他,眼梢挑起,傷疤扭出一個詭異的弧線。

    沈澄不可能知道這么多律法上的規(guī)矩。他一個酒色之徒,從不曾在朝中任過實缺,這些冷僻復(fù)雜的律條,連普通的刑部官員都未必知曉。

    有人在背后指點他。

    “兄長想告就讓他告吧,父親犯的那些事?lián)嗡懒艘膊贿^是奪爵,可兄長的不孝之罪卻是絞刑,兄長死了,這孩子,依舊是咱們的。”沈澄笑得更深了,慢悠悠地說著,“反正沒孫子的話,這爵位早晚也要落到別人手里,那就不如先把孫子弄到手,至于那些罪名,還不知道做得成做不成呢?!?/br>
    “沒錯!”沈義真越聽越覺得膽壯,高聲吩咐仆從,“去搶,把我孫子搶回來!”

    沈家的仆從一擁而上,黃紀(jì)彥領(lǐng)著侯府的仆從牢牢擋住,姜知意重重甩起簾子,清叱一聲:“住手!”

    兩邊人馬一齊停住,姜知意快步走出來:“我看誰敢!”

    “我是陛下親封的鄉(xiāng)君,誰敢動我兒子,便是欺君之罪!”

    沈浮回頭,看見她凜然的容顏,她從來都是溫柔,但為母者,便是菩薩,亦會怒目。沈浮默默走近,護(hù)在她身側(cè),擋住里間的門。

    沈澄笑出了聲:“你兒子?這孩子姓沈,是我沈家的根苗,跟你姓姜的可沒有半點關(guān)系。”

    “不,這孩子姓姜?!鄙蚋〈驍嗨?/br>
    姜知意愕然回頭,沈浮牢牢守在門前,蒼白的臉上一雙深不見底眼睛,似燃燒的黑色火焰:“和離時我親口說過,親筆寫下,這孩子歸姜鄉(xiāng)君一人所有,這孩子是她的,孩子姓姜,不姓沈,只要我活著一天,沈家就休想奪走他!”

    姜知意怔怔地站著,看見沈浮向她低頭,他說話的聲音輕得只有他和她能聽見:“你放心,念兒是你的,他隨你,姓姜?!?/br>
    念兒是她的,念兒姓姜。姜知意眼睛發(fā)著熱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他說到做到,他竭力護(hù)著孩子和她,可他為什么,要瞞著她處置父親和哥哥?

    屋里亂成了一鍋粥,沈義真破口大罵:“你放屁!我孫子憑什么姓姜?你算什么東西,這事什么時候輪得著你說話?”

    趙氏在哭:“把我孫子還給我!我的大孫子,我給沈家抱的孫子,我孫子得姓沈!”

    唯獨沈澄不怒不罵,依舊在笑:“兄長想的挺好,可惜父親不同意,你說什么都沒用呢?!?/br>
    姜知意心里砰砰亂跳著。沈義真絕不會同意,沈浮是子,沈義真是父,只要沈義真不點頭,此事就沒個了斷。她一直在怕的,就是這一點。

    “我去陛下面前告你忤逆,告你不孝改姓,把我孫子送人!”沈義真狠狠說道,“看不亂棍打死你這個孽種!”

    他飛快地往外走,又被謝勿疑攔住:“沈爵請留步。”

    他溫和的目光一一看過在場眾人,和軟的語氣:“你們兩家的家事,論理我不該多話,只是我既然來了,也不能看著你們父子失和,鬧得不可收拾?!?/br>
    向沈義真道:“父子親情不可斷絕,沈爵消消氣,此事從長計議?!?/br>
    向沈浮道:“為子女者以孝為天,沈爵既不同意,沈相還請三思,萬不可落下不孝的罪名。”

    “對呀兄長,”沈澄翹著嘴角,“落個忤逆不孝的罪名就是絞刑,你死了,這孩子依舊歸我們,又何苦呢?”

    惡意的目光向姜知意一瞟:“況且兄長當(dāng)初,不是也不肯要這孽種嗎?落子湯是兄長親手灌的,你不要這孩子,父親肯要,這是好事呢,免得這孩子身份不明,遭人恥笑?!?/br>
    明知道他在挑撥,姜知意依舊覺得窒息。當(dāng)初種種迅速閃過眼前,她殫精竭慮保住了孩子,難道到最后,終還要失去他?

    袖口被輕輕碰了一下,是沈浮,他低頭看她,柔情霎時滿溢,霎時又全都收斂,他抬起了頭。

    冷淡的語聲:“八年前九月初三,沈澄用箭刺我雙眼,使我險些失明,至今目疾仍時常復(fù)發(fā)。大雍律,弟毆兄至失明者,乃忤逆重罪,判絞刑,毆兄至重傷者,杖一百,流放三千里?!?/br>
    他平靜的目光看過謝勿疑,落在沈義真身上:“我會去衙門告發(fā)?!?/br>
    沈義真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,猜不透他用意何在,沈澄掀了掀嘴角:“兄長有證據(jù)嗎?空口無憑,誰能信你呢?”

    沈浮翻身后他就知道當(dāng)年的事都是禍根,他早防著呢,家里那些知情的下人早就處理了,就連當(dāng)年給沈浮治傷的大夫也被他連哄帶嚇,合家搬出了盛京,不信有人能給沈浮作證。

    沒有證據(jù),他不怕他告。

    沈浮深不見底的眸子微微一斜,毫不掩飾的嘲諷:“前日在清風(fēng)茶樓你親口承認(rèn)此事,左司郎中馬秋和刑部郎中周善親耳聽見,他二人均已寫下證詞,簽字畫押?!?/br>
    不然他又怎么會為了一點點小事,親自約見沈澄。

    “我說兄長怎么肯見我,原來是給我下套呢?!鄙虺文樕系男淞艘淮蟀耄蚋≡谕{,可他籌劃了這么久,就算自損八百,也要狠狠捅沈浮一刀,“不過兄長又不曾瞎,大不了我挨板子流放,能換你心心念念的兒子,值了?!?/br>
    “到我告發(fā)時,自會目疾復(fù)發(fā),雙目失明。”沈浮淡淡說道。

    姜知意心中一緊,抬頭時,對上他沉沉的目光。他不是隨口說說,他認(rèn)準(zhǔn)的事情從來都不惜代價,假如真逼到那一步,他會傷殘自身。

    復(fù)雜難言的情緒中,姜知意慢慢的,向沈浮搖了搖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