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去看箭傷，想抬手將箭身砍下，又猶豫著停住，扭頭喊道：“軍醫(yī)！軍醫(yī)在哪里！”

    可局面如此混亂，軍醫(yī)如何趕得到眼前來？

    親衛(wèi)只得提醒：“都督，少將軍不行了！”

    這一箭實在扎得太深，幾乎刺穿了心肺，江越很快處于彌留之際。

    蔣奕心中痛極，大聲喊道：“阿越，阿越你堅持??！我們師徒還要一起平定天下呢！”

    可江越很快翻起了白眼，嘴角不停溢出鮮血，氣息越來越微弱。

    “都督，我……”他喃喃念著，臉上露出夢幻般的微笑，仿佛回到了小時候。他從鄉(xiāng)下被親衛(wèi)接過來，看到了年輕英武的公子。這樣的公子溫柔地跟他說話，教他識字、念書，教他習武、用兵……失去父親的江越，永遠記得那一刻的景仰。

    看到江越慢慢垂下頭顱，再也感覺不到氣息，蔣奕在這一刻終于落下了英雄淚：“阿越！”

    他的孩子，親手帶大的孩子……

    他抬起頭，看著山崖上持弓的徐吟，胸中騰起無法克制的怒火。

    “殺——了她！”

    蔣奕很少親自上陣，但是現(xiàn)在，他解下了身上的戰(zhàn)袍，握住長刀，向山崖沖殺過去。

    燕凌回身想要救援，但是江北軍實在太多了，他們不計代價地涌上來，用一道道人墻，一具具尸體，將他阻攔住。

    “阿吟！”

    徐吟射光了手中的箭，抓起一把刀。她沒有真正學過，但是近身不能沒有兵器，湊和著用吧！

    反正已經(jīng)是rou搏的時刻了，真活不下來也只能認命。

    山崖另一邊燕家軍還源源不斷爬上來，他們同樣組成一道道防線。

    只是太多了，這點數(shù)量不足以填平差距，蔣奕帶著親衛(wèi)撕開一道口子，逐漸接近山崖。

    第一個江北軍沖上來的時候，徐吟冷靜地揮動手中刀，將他砍倒。

    然后是第二個，第三個……

    粗暴的砍殺之法，只憑血氣之勇。

    “小姐！”小桑拼命想幫她擋住，但被拖入戰(zhàn)局，離得越來越遠。

    清玄倒是一直護衛(wèi)在她身邊，幫她擋下了大部分的敵兵。

    但是戰(zhàn)場和刺殺不一樣，就算他這樣的絕頂高手，面對四面而來的殺招，也很難說一個不漏。

    他終于知道老道為什么一定要他跟來了。這趟就是亡命之旅，他不跟來以后想還人情都還不了。

    蔣奕終于殺到，長刀橫噼過來，清玄不得不迎上去。

    等清玄被調(diào)離，徐吟只能靠自己了。

    所幸她力氣很大，身手也矯健，普通的軍士拿不住她。

    但是人根本殺不完，砍倒一個又來一個。徐吟額上逐漸滲出冷汗，閃躲起來也沒那么輕松了。

    殺著殺著，腳下一個踉蹌，身側(cè)那刀來不及躲開了。徐吟極力抬起刀，試圖緩上一緩，忽地腳步一輕，人被帶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小心些。”一個沉穩(wěn)的聲音說，同時將她推給身后的護衛(wèi)。

    徐吟看清那人的模樣，大喜：“父親！”隨即又惶恐，“您、您怎么親自上來了？”

    昭王持刀在手，說道：“你們身陷如此險境，為父如何坐得??？”

    說完，他高喝一聲：“眾將士，本王在此！與爾等共進退，同生死！”

    聲音遠遠傳來，燕凌既驚且喜：“父親！”

    燕氏軍士大為振奮：“昭王來了！昭王來了！”

    “昭王來了，兄弟們殺啊！”

    “共進退，同生死！”

    很難說意志力會帶來多大的作用，人數(shù)雖然還處于劣勢，但昭王的到來確實讓形勢好上不少。

    蔣奕已經(jīng)殺紅了眼。若是江越?jīng)]死，此刻他必定驚喜，昭王的到來等于押上更重的籌碼，贏了的話己方收獲更大。但是江越死了，他失去了心愛的弟子，他只想把這些人全都埋在這里，不惜一切代價！

    “殺！殺燕逆！滅國賊！”

    江北軍跟著同聲大喊：“殺燕逆！滅國賊！”

    誰都沒想到，雙方主將的對戰(zhàn)竟然在小小的飛龍山展開了，熱烈的殺意充盈整個山谷。

    昭王打了個手勢，燕凌帶著人往山崖退來。

    隨著山谷被鮮血浸染，尸體堆得越來越多，雙方終于會合。

    “阿吟，你先下去！”昭王喝道。

    徐吟被護送到崖邊，護衛(wèi)塞給她繩索。

    她不由轉(zhuǎn)頭喊了聲：“父親！”

    “下去！”昭王不容置疑地命令。

    燕凌回過頭，喊道：“聽話，你下去，別在這里礙我們的事！”

    徐吟咬咬牙，抓著繩索往下滑去。

    山崖下面，燕氏大軍團團圍著，看到她下來，立時有人上前接應(yīng)。

    徐吟脫離了險地，不由抬頭看著崖上激烈的戰(zhàn)況，默默在心里祈禱，不要有事??！

    看著徐吟落地，燕凌心里松了口氣。這時昭王又開口了：“小二，你也下去！”

    燕凌一驚：“父親！您才應(yīng)該下去，大軍不能沒有主帥！”

    昭王一邊揮刀砍殺，一邊喊道：“我不能把兒子留在這里！你先下去，聽話！”

    燕凌眼眶不由濕潤：“父親！”

    “二公子快走！”昭王的親衛(wèi)推他過去，“王爺親身犯險，就是為了讓您回去，您不要辜負王爺?shù)膼圩又?！?/br>
    “別耽擱，你下去了為父就走！”

    燕凌知道父親說一不二，只得握住繩索，滑了下去。

    但是戰(zhàn)況緊接著更激烈了，蔣奕死死地拖住了昭王。燕凌走了，如果不能留住昭王，那江越的死將毫無意義！

    “父親！”已經(jīng)下崖的燕凌想要再爬上去，卻被親衛(wèi)死死拉住。

    崖上的人一個個滑下來，已經(jīng)顧不上別的，能走就走。

    燕凌逼迫自己冷靜下來，牙關(guān)死死咬住。

    父親活著便罷，若是有事，他便踏平江北，叫蔣氏死無葬身之地！

    度日如年的等待中，崖上最后一批人滑了下來。

    有人中途被射死，有人用后背擋住了敵兵。

    燕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，已經(jīng)渾身浴血。

    他全身血液幾乎凍結(jié)，跌跌撞撞地跑過去：“父親……”

    第493章 交印

    徐吟從大帳出來時，外頭殘陽如血。

    她在側(cè)后方找到了燕凌，他坐在一塊石頭上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“父親睡了，軍醫(yī)灌了一碗緩解傷痛的湯藥，讓他睡得安穩(wěn)些。”她說。

    燕凌點點頭，神情卻沒有放松，反而更加頹喪了。

    徐吟知道他在想什么，輕聲說：“別擔心，會沒事的。”

    燕凌垂頭看著腳邊的草根，過了一會兒，才悶悶道：“怪我太過自信，被困的時候，本可以選擇立刻突圍的?？晌倚奶罅?，想拖住蔣奕，叫父親趁機突進江北腹地，哪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徐吟道：“你做的沒錯呀，計劃成功了，蔣奕一心想抓你的時候，父親已經(jīng)排兵布陣?，F(xiàn)在蔣奕被困飛龍山，只要抓住這個機會，就能吞掉江北要地。”

    “但父親……”

    徐吟按住他的肩膀，堅定地說：“你要知道，父親本可以不上飛龍山的，你的計劃并不會讓他涉險。只是他太關(guān)心你了，寧愿以身相替。”

    這個道理燕凌不是不懂，只是……

    他伸手攬住徐吟的腰，貼著她喃喃：“可是我好難過啊，父親終究是為我受傷的?！?/br>
    徐吟輕輕抱住他的頭，放縱他難得的脆弱，柔聲說：“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，總得給別人留下一點。付出也是一種快樂，父親定然也想做你心里的英雄?！?/br>
    燕凌頓住，聽她繼續(xù)道：“就像我不遠千里來尋你，雖然很辛苦，甚至差點丟了命，但我心里是快樂的。你呢，次次為我涉險，是不是也這樣？”

    燕凌沉默半晌，點了下頭。

    “所以，別責怪自己了。父親現(xiàn)在要養(yǎng)傷，你的擔子重著呢！戰(zhàn)機稍縱即逝，幾十萬大軍不能就這樣擺著?！?/br>
    燕凌緩緩吐出一口氣：“你說的對。等蔣奕從飛龍山脫出，有些事就沒那么容易了，我不能讓父親受傷了還cao心這些?！?/br>
    徐吟含笑點頭：“父親這里有我，定會好好照看他的?！?/br>
    燕凌起身狠狠抱了她一下，說：“阿吟，有你太好了！我這就去做事?！?/br>
    看著他恢復元氣快步離開，徐吟露出微笑。

    其實，她也很震驚。昭王這么疼愛兒子，前世怎么就鬧到一家子離心的地步？柳太妃有這個本事嗎？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昭王醒來，已是深夜。

    徐吟靠在桌上假寐，聽得動靜，急忙睜開眼。

    “父親?！彼鹕碜叩浇?，“您還好嗎？傷口疼不疼？人感覺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剛醒的昭王有些湖涂，過了一會兒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露出虛弱的微笑：“沒事。你守了一夜??？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傷勢，何至于此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在此，阿凌如何放心得下？”徐吟說著，讓人去喊軍醫(yī)，叮囑道，“您先別動，等軍醫(yī)來了再說。”

    兒媳婦發(fā)話，昭王不好駁回去，就真的老老實實不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