逐鸞 第17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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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都會好的。 荔知在睡夢中呢喃。 第二日天不亮,她被撕心裂肺的哭聲吵醒。 推開木格窗一看,王氏撲倒在荔惠直身上,痛不欲生地嚎哭著,將往日引以為傲的貴族風(fēng)度拋之腦后。 荔惠直一動不動,紺青的臉上沒有一絲生機。 第15章 “是誰害了我苦命的兒?。 ?/br> 王氏摟著荔惠直的身體,右手不斷拍打地面,椎心泣血的哭喊一聲接著一聲。 流人們面面相覷地圍在附近。 昨夜吃了蘑菇湯的不止荔惠直一人,怎么出事的只有他一人呢 荔知推開圍觀的人,剛走到王氏跟前,就被悲痛欲絕的母親抱住了小腿。 “求求你,求求你——”王氏涕淚橫流,乞求地看著荔知,“讓殿下救我的孩子,我給殿下當(dāng)牛做馬!” 荔知先試了荔惠直的鼻息,又探去他脖頸。 悲痛涌上她的心間。 “……惠直已經(jīng)走了?!?/br> 不知何時站到周圍的朱氏聞言,緊緊抓住兩個孩子的手,眼中漫出悲傷的淚水。 鄭氏或許想起了不久前病逝的女兒,眼眶也跟著紅了。 “不!不!你說謊,他還有救!你救救他!”王氏驚慌地?fù)u著頭。 荔知忍著悲傷,好心勸道: “弟弟已經(jīng)走了,母親還是讓他入土為安吧。” “你好大膽!一個庶女竟敢詛咒嫡出的弟弟!”王氏尖叫道,“這是荔氏唯一的血脈!他不能死!” “母親這話真有意思?!?/br> 一直沒說話的荔晉之冷笑道: “合著母親眼中我并非父親的兒子” 涉及到自己的兒子,鄭氏立即摒棄悲傷,斗雞般加入戰(zhàn)場。 “夫人這話未免傷及感情了。昨晚大家都喝了蘑菇湯,為什么只有惠直一人出事,夫人難道不該問問自己么” “你什么意思!”王氏眼瞪如牛。 “妾身是說——”鄭氏翻了個白眼,“多虧夫人一直守著鐵鍋,讓其他人只能吃到帶蘑菇渣的湯水,不然今日倒下的就不止一個了。” 流人們竊竊私語,都對昨天霸占鐵鍋的王氏記憶猶新。 “是啊,昨晚我求她給我兩個,她卻說我碗里夠多了!” “攤上這樣的母親,也是孩子倒霉……” “說不定就是她平日行事霸道,損了陰德,這才報應(yīng)在孩子身上……” 到大不大的聲音正好傳進(jìn)王氏耳中,王氏像個木雕,怔怔地一個勁兒流淚。 荔惠直天資聰穎,六歲便能吟詩作賦,是京都有名的神童,荔喬年一直視他為自己的衣缽傳人。荔惠直不僅文采出眾,還有一顆赤子之心。雖然生母王氏自恃出身高貴就仗勢欺人,但荔惠直卻平易近人,深受府中下人的喜愛。 他的夭折,對鄭氏和荔晉年以外的所有人來說都是悲痛。 荔知跪坐下來,輕輕撫摸幼弟發(fā)紫的面龐。 她還記得,他一口一個的“姊姊”,歡歡喜喜地追在身后要和她一起玩的場景。一轉(zhuǎn)眼,他就毫無生氣地躺在這里了。 口硬心軟的荔香也走了。 她還能再失去什么呢 “都圍在這里做什么趕緊起來收拾東西上路了!”役人呼喊道。 人群中幾聲驚呼,順著他們驚訝的目光,荔知轉(zhuǎn)頭看向王氏。 她高舉一只不知何處掏出的金簪,毫不猶豫地插進(jìn)自己的喉嚨。 赤紅的鮮血從簪子周圍涌出。 她將永遠(yuǎn)記得這一幕。 王氏握著深深插入喉嚨的金簪倒地。她大睜著眼睛,喉嚨里發(fā)出咯吱咯吱的聲音。另一只手掙扎著摸索到荔知的手,死死握住。然后,金簪被猛地拔出,鮮血噴濺而出。 “幫我……埋葬……”她用漏風(fēng)的聲音說。 王氏將金簪塞進(jìn)荔知手里,上面的血像是火焰,火辣辣地灼燒著荔知的手心。 半晌后,荔知合上了王氏黯淡的雙眼。 三千里流放在圣旨上只是短短數(shù)語,只有走過這條路的人才知道,從京都到鳴月塔,每一條路都有亡魂無數(shù)。 他們或是沒有及笄的少女,或是垂髫的小童,又或是凄凄慘慘的婦人。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,就因三族中某一人的過錯,惶恐無助地踏上流放之路。 荔知挖坑的時候,荔晉之和鄭氏一反常態(tài)地前來幫忙,三人合力埋葬王氏和荔惠直后,荔晉之理所當(dāng)然地拿走了王氏的金簪。 在役人的催促和吆喝中,荔知回到馬車。 謝蘭胥靠在窗邊,不知看了多久。荔知上車后,他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。 役人坐上馬車,揮動馬鞭驅(qū)馬前行。風(fēng)鈴聲搖蕩在林間,無憂無慮的鳥雀隨之歌唱,絲毫不受世間悲歡離合的影響。 “殿下——” “嗯” “我是不是做錯了”荔知問,“在發(fā)現(xiàn)蘑菇林的時候,我就應(yīng)該把它毀掉” “那他們只會恨你,不會感激你?!敝x蘭胥說。 荔知不是不懂這個道理,但她還是忍不住將責(zé)任攬在自己身上。 一條年輕并且正直的生命就在她面前這么逝去了。 她無法無動于衷。 “如果殿下最重要的人離開人世了,殿下是會隨她而去,還是留下來繼續(xù)茍活” 謝蘭胥看著她的眼睛,荔知看不透他此刻所想。 “能讓我隨之而去的人,這個世間并不存在?!彼拇竭吢冻鲆唤z微笑。 從雙生姊妹身死那天起,這一切對荔知而言就像個悲夢。 偶然獲得的歡愉,像被悲哀沖上海岸的貝殼,珍貴又脆弱,輕易就湮滅在浪濤之中。 她無心閑話,趴在木格窗上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。 馬蹄聲不斷敲擊著地面,流人隊伍像一條長蛇,蜿蜒在山嶺之間。 翻過一座山后,馬車周圍的景色從山谷密林變?yōu)閼已虑捅凇?/br> 往上看,是直上直下的荒山,往下看,是土石松弛的黃土斜坡。狹窄的小路剛剛足夠馬車經(jīng)過。 三千里路途,這是最危險的一段路。 屋漏偏逢連夜雨,天空飄起細(xì)雨,地面容易打滑,每個人都走得如臨大敵,連最有駕車經(jīng)驗的役人坐在車頭也是滿頭細(xì)汗。 荔知坐在車中,不知怎的總是靜不下心來。 雨越下越大,雨水沖刷過山坡,帶走無數(shù)泥土和碎石,匯流成一股一股土黃色的水流傾下。間或有碎石從山頂落下,有流人被砸得頭破血流,但所有人都不敢停下,只能硬著頭皮涉水往前走。 突然,有流人驚恐地叫了起來。 荔知不顧飛雨和落石,探出錦簾往外看去。 前方的山坡上滾下大量碎石泥土,掀起無數(shù)煙塵。而在馬車身后,有不知何處涌出的大水,向眾人滾滾而來。 “是泥石流!” 不知誰高喊了一聲,原本還算井然有序的隊伍立即亂了,所有人都像無頭蒼蠅那樣亂轉(zhuǎn),有的人冒險沖過了正在落下巨石的前方,有人趁著大水還只沒過腳踝,拔腿往來時的方向跑。 被泥土染成黃色的水流來勢洶洶,不一會就有幾名踩著滑膩膩稀泥的流人倒在了大水里。還來不及爬起來,水流就灌往口鼻。 一直沒有機會爬起來的流人像水流中的一塊石頭,隨著水流沖向懸崖外。 甄迢用手遮擋著從上方落下的碎石,大聲呼喊著逃跑的流人。 荔知坐在的馬車搖搖晃晃,受驚的馬匹不愿前行,不斷噴嚏跺腳。 一塊巨石在這時從上方落下,剛好砸在馬和車中間的韁繩上。 荔知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,馬車已經(jīng)失去平衡,跟著巨石一起滾下山坡。 她和謝蘭胥摔到一堆,無數(shù)器具噼里啪啦砸到他們身上,又從敞開的木格窗里落了出去,滾向望不見底的山坡下方。 人群的驚呼聲離他們越來越遠(yuǎn),荔知幾次差點從窗中翻出,都驚險避過。 馬車磕磕絆絆,在墜落中途解體。荔知從破碎的木板中摔出,謝蘭胥就在她的手邊,跟著一起往谷底滾去。眼見一塊尖銳的石頭就要撞上他的后腦勺,荔知來不及多想,搶在他之前先滾了過去。 肩胛骨重重一痛,荔知連叫出聲的機會都沒有,只能感覺到自己還在不停翻轉(zhuǎn)滾動。 忽然,她的身下一空。 謝蘭胥單手吊在一棵長出山崖的歪脖子樹上,另一只手青筋畢露地抓著她的手腕。整張臉都因為過度使力而扭曲。 而她,懸在一塊凸出的峭壁外,底下就是萬丈深的谷底。 殘損的馬車和四仰八叉的馬匹在她身旁滾落,連個聲響都沒有發(fā)出就消失在谷底的密林之中。 只要謝蘭胥稍微松手,她的下場就和粉身碎骨的馬車一樣。 她抬頭看著謝蘭胥。 少年臉色蒼白,寬大的衣袖在風(fēng)中獵獵作響。他也在看著她。 荔知從他眼中看出一抹思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