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嫂！”謝寶珊神神秘秘湊過來：“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！”

    謝原眼神掃過來，謝寶珊夸張的叫了一聲, 仿佛會被這道眼神迫害, 往歲安身后一縮，手指著謝原：“大嫂你看他——”

    歲安連忙擋住五娘, 轉(zhuǎn)頭看謝原，謝原搖頭，嘴角勾著笑，分明是無法。

    其余幾人憋著笑，見此境況，心中各自有了底。

    謝寶珊開始兜謝原老底——別看大哥如今總是擺出嚴(yán)肅之態(tài)數(shù)落他們，實(shí)則他才是一路挨打到大的那個。

    可惜謝寶珊年紀(jì)最小，記憶不多也不全，倒是二郎謝佑和三娘謝寶宜, 與謝原年歲相差不多, 見證的歷史也就更多。

    于是謝佑也打開話匣子。

    說有一日, 謝原找到謝佑，神神秘秘從懷中摸出一本畫冊, 激昂的同他講述書中大俠身手如何了得，潛入貪官府邸如入無人之境，腳尖點(diǎn)地便躍上屋頂, 揭瓦窺探，撞見貪官正在欺凌婦女，頓時大喝一聲跳進(jìn)屋內(nèi)，對貪官一陣暴打，解救了可憐婦人，還將貪官的褲衩子掛在了官府大門口！

    聽著謝佑的描述，歲安自動自發(fā)在腦中勾勒出一個俊美生動的小郎君，對著書里的故事雙目放光，激昂握拳，眉目間皆是向往與憧憬——想學(xué)！

    謝原的確學(xué)了，他自是不會什么飛天輕功，攀梁上房倒不是難事。

    只是他不知，自家精致重工的宅院，可不是書里那種揭開瓦片便xiele內(nèi)景的設(shè)定，瓦片層層相扣，他愣是一點(diǎn)沒抽動。

    焦急間，謝原腳下打滑，一路從房頂滾到邊沿，好在攀住瓦片，險險趴住。

    于是滿院驚動，孫氏嚇得尖叫，府奴七手八腳搬梯子上去接人，邊沿的瓦片噼里啪啦掉了許多，下方又是一陣尖叫。

    最后，謝原被祖父罰了二十棍，屋頂損壞的瓦片全由他重新鋪好。

    當(dāng)時，謝佑躲在一邊，看著兄長一臉堅(jiān)毅的背著裝了瓦片的小籮筐吭哧吭哧爬梯子，忽然覺得大俠這條路真是任重道遠(yuǎn)。

    所謂黑歷史，是何時提起都能叫人忍俊不禁的笑料。

    謝原是長兄，嚴(yán)格論起來，在座各位的黑歷史他都一手掌控，尋常更不會任由他們打趣，可見歲安掩唇捂腹同他們笑作一團(tuán)，他忽然就懶得去制止，叫他們開心開心也無妨。

    正當(dāng)鬧時，府奴傳話，太傅回府了，讓大郎君前去書房說話。

    這話像冰入沸水，前一刻的熱鬧沸騰瞬間平息。

    謝原：“不早了，都回去吧?！闭f話間已起身，其余人二話不說跟著起身拜別，又謝大嫂費(fèi)心。

    歲安頷首一笑，待人走后讓朔月領(lǐng)人收拾。

    謝原回房換下灑了酒水的衣袍，一身工整的出來：“我去去就回?！?/br>
    歲安輕輕點(diǎn)頭，一路送他到前院，待謝原離開，她也不回，就在前院閑逛。

    之前，謝原為寬慰她，曾說起自己幼時與姊妹玩鬧的事情。

    但今日所聞，卻是有過之無不及。

    長安城里多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族郎君，因衣食無憂，家中富足，便養(yǎng)成淘氣頑皮的性子，待到長大之后，有的人收斂心性，有的人更加放縱，各成不同人生。

    但謝原的頑皮，又有不同。

    不止是小孩子的頑皮，還有一股莫名的天真熱血。

    原來，他曾想當(dāng)個飛天遁地的俠客。

    那她呢？

    歲安站在院中，仰頭看夜幕深沉，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時的夢想。

    想著想著，她沒忍住彎了彎唇。

    阿松看得仔細(xì)，溫聲問：“夫人想什么這么高興？”

    歲安想，難怪說不知者無畏，又說初生牛犢不怕虎。

    年少時候，簡單純粹，會想當(dāng)然的去做一件事，直到碰了壁，吃了虧，傷了心，才收了心，斂了性，掐了夢，去選一條更穩(wěn)妥的路走下去。

    可說出口時，話就變成：“我在想夫君?！?/br>
    阿松面色微訝，反應(yīng)過來，又抿了個笑，沒再說話。

    這時，朔月快步走進(jìn)來，“夫人?！?/br>
    歲安看向她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朔月上前低語，指了指外面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謝原去了祖父書房議事，謝佑卻沒回房，他方才吃了些酒，借口醒酒，與其他三個分開走，實(shí)則沒再走遠(yuǎn)，一個人悶著想事情。

    “怎么還沒有回去？”歲安的聲音傳來，謝佑驚醒坐直，繼而起身：“大嫂……”

    歲安笑笑：“是在等你兄長回來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?！敝x佑搖頭，并不敢直視歲安：“我吃了些酒，在這歇會兒?！?/br>
    歲安：“氣候漸熱，外面蚊蟲多，可不好久坐?！?/br>
    謝佑眼神輕抬，掃歲安一眼，語氣微變：“多謝大嫂關(guān)心，只是回去少不得還要同父母說會兒話，我沒想想好要說什么，便坐在這先想想?！?/br>
    歲安：“方才聽你說是宿于學(xué)中，難得歸家，自然是閑話家常，怎么還要想呢？”

    謝佑垂眼，輕聲道：“我只是覺得，對不住父親母親，也對不住兄長?！?/br>
    歲安神情微斂，語氣鄭重起來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謝佑一拍腦袋，恍然道：“瞧我，怎么胡說起來了。”

    歲安：“你既喚我嫂嫂，有事同我說了也沒什么，但若你覺得我不應(yīng)聽，我便不問了?！闭f著笑了笑，轉(zhuǎn)身要走。

    “大嫂且慢?！敝x佑叫住歲安：“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，是我不知該怎么說?！?/br>
    歲安沒出聲，走到石桌另一邊安靜坐下。

    謝佑見狀，也坐了回來，踟躕片刻后，終于開口。

    原來，謝佑同為國子監(jiān)生，原本他可以尋一個適當(dāng)?shù)臅r機(jī)監(jiān)外歷練，爭取做官機(jī)會，可不久前一樁案子，竟讓圣人下令，給國子監(jiān)改了制。

    曾經(jīng)往后，入仕之路主要分為兩種。

    其一是修滿學(xué)業(yè)，通過學(xué)館考試，獲得科舉資格，然后同千百考生一般去競逐，高中著再經(jīng)吏部考核銓選。

    其二是于監(jiān)內(nèi)晉升考試，進(jìn)入更高層的學(xué)堂，修滿一年學(xué)分，通過者才能得監(jiān)外歷練機(jī)會，最少半年，半年之后，還要再由吏部考核，守選。

    歲安聽完，和聲道：“若是如此，第二種或許更好。”

    謝佑看向歲安。

    歲安：“若經(jīng)科舉入仕，順利得釋褐官，必定受年資限制。若是第二種，雖同樣經(jīng)考核銓選，但你已有資歷，起步會比第一種的釋褐官要更高。”

    謝佑忽然握拳：“大嫂所言，我豈會沒有權(quán)衡，可無論是哪種，都非一日之功，少則一年半載，多則三年五載，我哪有那么多功夫可以浪費(fèi)！”

    青年陡然激昂的語氣讓歲安微微一愣，謝佑也反應(yīng)過來，連忙收斂：“沖撞大嫂，實(shí)在不該?！?/br>
    歲安眸光微斂，手中握著披帛，輕輕抽動：“無妨?！?/br>
    頓了頓，她問：“凡事欲速則不達(dá)，何以如此著急呢？”

    謝佑按住情緒，苦笑一下：“道理沒錯，但眼下的情況卻不允許我多耽誤半刻?！?/br>
    “不知嫂嫂是否聽說過府中情況，昔日，謝氏風(fēng)光無限人才輩出，如今卻繼力不足。雖有祖父位極人臣，在朝中獨(dú)當(dāng)一面，可三臺之中，祖父年事最高，還有幾年可以支撐？兄長是長子嫡孫，身負(fù)重任沒得選擇，但他所承擔(dān)的，遠(yuǎn)比尋常嫡子更多。”

    謝佑抬眼，“方才席間，嫂嫂或許將我們說的當(dāng)成了兒時笑料，但有些事，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酸楚?！?/br>
    “大哥幼時，性子比現(xiàn)在活潑不知多少倍，一心想當(dāng)個仗劍走天涯的俠客。他任校書郎前，我親眼看到他將兒時視作珍寶收藏多年的寶貝攏作一堆，一把火燒了個干凈，他一直看著它們燒成灰，沒有難過，沒有憤怒，更沒有抱怨，但我在旁邊看來，竟像是替他把這些情緒都過了一遍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些年來，他越發(fā)嚴(yán)肅，只有與友人小聚時才會露出一二輕快之色。再過兩年我便加冠了，我也想替大哥撐起這個家?！?/br>
    謝佑大膽的看著歲安，眼前的女子與大哥站在一起時，臉上皆是愉悅與戀慕。

    似她這般的新婦，多會陷于新婚熱烈中，盡力為夫家謀事，也是為自己日后站穩(wěn)腳跟而張羅，那初云縣主不就是如此嗎？

    可是，當(dāng)謝佑看向歲安的臉時，心中萬千豪情先是一凝，繼而生惑。

    他都說了這么多，可她……好似無動于衷？

    安安靜靜坐在這里，仿佛聽了個和自己無關(guān)的事。

    果然，歲安緩緩開口，竟是與此前無異的話：“我還是那句話，欲速則不達(dá)?！?/br>
    謝佑張了張口，完全無法反駁。

    歲安笑了笑：“你隨便說說，我也隨便聽聽，胡言罷了。若你還想不通，不妨在這里等著夫君歸來，同他好好討教，我先回去了?！?/br>
    說完，歲安起身離開，留謝佑獨(dú)自在此。

    阿松跟在歲安身邊，悄悄往后看了一眼，確定走遠(yuǎn)了才說：“先時才聽朔月說，二爺于仕途上苦心鉆研，卻不得其門而入，這二郎君真不愧是二爺?shù)挠H兒子，行事就差把目的寫在臉上，太直白了?！?/br>
    散席不去，諸多借口，無非是有心引歲安出來，再同她說這番話。

    大約是聽到了初云縣主為夫君謀前程的說法，便按捺不住，想要說動歲安效仿。

    歲安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沒再說什么，阿松見狀，也歇了聲。

    同一時間，謝原也與祖父談完事情。

    春闈之后，又有一批新人冒頭，經(jīng)考核后走馬上任。

    這幾日圣人都在同身邊人商議此事，核定官職，蕭弈的升遷也是這時敲定的。

    謝原聽完朝中情況，也簡單交代了回門事宜，他隱去了歲安的事，只提到那次綁架，道出霍嶺，說是因松州冤案找上門來，長公主心生憐憫，但也小懲大誡，將人收了，利用他設(shè)計了那場綁架。

    謝升賢并不意外，甚至笑了一聲：“像她的作風(fēng)?！?/br>
    謝原：“作風(fēng)？”

    謝升賢：“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。你以為，昔日一手建起暗察司，陪著圣人踏過尸山血海的女人，是個什么簡單人物？”

    頓了頓，謝升賢意味深長道：“便是你新婚的妻子，那瞧著孱弱的安娘，也未必如表象簡單。”

    謝原一愣：“祖父何出此言？”

    謝升賢擰眉：“何出此言？成婚之前，你自己也說這樁婚事簡單不了，怎得，新婚幾日，你被迷了心智不成？”

    謝原正色道：“歲歲是孫兒的妻子，孫兒自是比旁人了解她。祖父若猜忌歲歲為人，當(dāng)初便不該應(yīng)下這門婚事，既應(yīng)下，便無謂再有其他揣測。孫兒娶了她，便認(rèn)了她，她什么模樣，都是我的妻子?！?/br>
    謝太傅眉毛擰成八字：“罷了罷了，出去。”

    謝原沖祖父一拜，正要退出，謝升賢忽道：“蕭弈已有新任命，你的應(yīng)當(dāng)也不會遠(yuǎn)了，心里有個準(zhǔn)備?！?/br>
    謝原怔住，祖父的意思是，他也要……

    謝升賢抬眼見他不動，忽又吼道：“你怎么還沒出去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