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子應(yīng)翩翩/美人得天下[穿書] 第220節(jié)
然而,人們也并沒有太多時間來喟嘆黎慎禮的命運,因為如今又一次到了艱難的抉擇時刻——這個面臨外敵入侵,人心渙散的國家,需要一位新的君主。 黎氏皇族一向子嗣不豐,所以先帝才會以宗室旁支之子的身份被過繼而來。 他的兒子相比起歷代君王,已經(jīng)算是頗為不少的,眼看繼續(xù)開枝散葉,或許就可以扭轉(zhuǎn)這種局面了,誰知道殺出來一個黎慎韞,一場造反,幾乎把自己的兄弟們屠了個干凈。 當時除了黎慎禮之外,先帝只還剩下兩個未成年的幼子,雖然逃過一劫,但也被嚇破了膽子,成日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生母位份又不高,如今黎慎禮死后,他們也難當大用。 在這種情況下,朝中關(guān)于皇位的歸屬分做了三股聲音。 一派希望由先太子留下來的兩歲長子黎繪繼承皇位,太皇太后垂簾聽政,如此名正言順;一派覺得兩歲幼童難以治國,想要奉太祖后人將樂王為君;最后一批人就是支持目前正在前線沙場與西戎軍作戰(zhàn)的應(yīng)玦登基了。 “王爺,您已經(jīng)拒絕過兩次皇位了,但當時形勢所迫,所有的人意存試探,您才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,如今形勢已經(jīng)大改,一切指掌可得,您當真便沒有半點心動嗎?” 一支隊伍馳騁在路上,黎清嶧廣袖飄飛,策馬疾奔。 前方就是應(yīng)翩翩所在的平明關(guān)了,他身邊的謀士猶豫許久,終于低聲問出了這句話。 黎清嶧倒是沒有責怪他,只是淡淡地說道:“若是心動,我今日便不會來。” 謀士心里也明白這一點。 西戎王此人十分悍勇,而且不是有勇無謀之輩,他算計的極為精明,在殺了黎慎禮之后,西戎王舍近求遠,故意將黎慎禮的頭顱送去京城,讓朝廷中先一步聽說到了出征在外皇帝的死訊。 如此一來,掀起一場風波的同時,也令不明內(nèi)情的人們心生質(zhì)疑。 應(yīng)翩翩和黎慎禮之間本來就有矛盾,為何應(yīng)翩翩還會去助陣,又為何他一去,黎慎禮就喪命了? 這樣就造成了穆國內(nèi)部意見不一,未必有多少人想要為黎慎禮討一個公道,此事卻如西戎王所愿成為了一個爭論不休的話柄,支持應(yīng)翩翩的人痛斥此為無稽之談,不愿見他為帝的一派卻以此事大做文章。 這當中也有一些人是支持黎清嶧上位的一派,對此黎清嶧做出的反應(yīng)是,帶兵前往平明關(guān)支援。 他此時就正在前往平明關(guān)的路上。 黎清嶧做出這樣的舉動,就是表明了要堅決支持外甥到底的態(tài)度,但是黎清嶧的手下追隨他多年,卻難免會為自己的主子感到些許惋惜。 因為不管怎么想,眼下也該是輪到黎清嶧綻放光彩的時候了。 他苦心蟄伏多年,忍受了各種各樣的猜忌、挑撥與算計,如今總算可以掙脫身上那宿命詛咒一般的枷鎖。 京城中那名還沒斷奶的小兒暫且不提,單說同應(yīng)翩翩相比,論血統(tǒng),他姓黎,比應(yīng)姓更加正統(tǒng);論資歷,他是應(yīng)翩翩的舅父,想的長遠一些,就算日后當真能夠登臨大位,黎清嶧沒有子嗣,若是想再傳位給應(yīng)翩翩,也無有不可。 所以為什么還要拒絕和推讓,甘心情愿地為別人鋪路呢? “在你心中,能為人君者,該當如何?” 謀士恍然從自己的思緒中抬頭,發(fā)現(xiàn)是黎清嶧突然向他拋出了這樣一句話。 他想了想,卻不知道黎清嶧想要聽到怎樣的答案,只能試探著說道:“頭腦敏銳,心胸博大,勇毅不屈……” 他完全是挑揀了黎清嶧身上的優(yōu)點來說的,明顯是為了逢迎主子的心思,黎清嶧卻笑了起來。 他說道:“那些固然重要,但還不是根本,想要當好一個國家的國君,第一要緊的,是要熱愛這個國家以及這個國家中的子民?!?/br> 他微頓,坦言道:“但我不愛。本王沒有半分半毫對于他人的悲憫之心?!?/br> 那謀士自然知道黎清嶧的心結(jié),但未想到到了如今,他依然是存著這種念頭,不覺一驚,脫口道:“王爺,您——” 黎清嶧的語氣無波無瀾:“在我絕望困頓之時,我看到的只有這個世間的黑暗與丑惡,滿腔盡是對于世事不公的怨怒。我不愛這國中的子民,不愛腳下的土地,所以如果是為了他們,我也不愿意勵精圖治,只為了成全這些人的幸?!?/br> 黎清嶧無所謂地一笑:“或許,報復(fù)他們,制造痛苦,更加能讓我體會到權(quán)力帶來的樂趣吧。你還想勸說本王登基為帝嗎?” 雖然謀士久在黎清嶧的身邊,聽了他的話也是心驚rou跳,說不出話來。 如果是這樣的話,讓黎清嶧登基確實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。 遇到什么事,黎慎禮頂多自己跑了,他則是那種“我倒霉就想把這個世上的人全他娘一起毀滅”的角色。 在黎清嶧心中,完全沒有道德、規(guī)則與秩序,如今姑且收手,也不是因為世人眼中的“改邪歸正”,而是因為…… 這個世上,還有應(yīng)翩翩。 黎清嶧冷冷道:“讓我在意的,讓我甘愿俯首奉獻的,如今世上只有我外甥一個。他想如何,我便如何。至于他言,以后再也休提!” 謀士把他的話嚇住,再不敢多言。 黎清嶧看向不遠處越來越清晰的城門,心中卻不禁想,其實池簌跟他也是同一類人,曾經(jīng)在那段前世一般的夢境中,他看到對方那雙冷寂的雙眼,便已經(jīng)有所察覺了。 如今,他就算在自己的外甥面前隱藏的再好,那份骨子里的狠和孤也是改不了的,所以黎清嶧起初防備他,后來看池簌應(yīng)是當真真心實意,這才漸漸在心中對他態(tài)度緩和。 應(yīng)翩翩不姓黎,這算是他的弱項,但畢竟他身上有著黎氏皇族的血脈,在如今這個亂世中,應(yīng)翩翩的支持者無論在朝堂還是民間,也都已經(jīng)到達了一定規(guī)模。 時局越亂,越是轉(zhuǎn)機,對于應(yīng)翩翩上位的可能性,黎清嶧其實并不太擔心了。 他匆匆趕到這里來,卻恰恰是因為這種可能性。 在這亂世之中,木秀于林,未必是一件好事,身擔大任,所付出的代價,也并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。 畢竟江山破敗,滿目瘡痍,在最高處擺放的龍椅,無論什么人坐上去,都難免會感到風雨飄搖,岌岌可危。 * 京城那邊的朝堂之上,不少人各懷心思,爭論之中,更加傾向于擁立好控制的幼子上位。 可是這時,黎清嶧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平明關(guān),旗幟鮮明地表現(xiàn)出自己的立場和態(tài)度。而此時各處戰(zhàn)火紛呈,在外抗敵的武將們與各地方官員更加傾向于擁立有能力的君主上位。 這段時日,西戎軍一路燒殺搶掠,使得士兵們?nèi)找箍鄳?zhàn),百姓們顛沛流離,早已經(jīng)對他們的殘忍與貪婪恨之入骨,并且意識到應(yīng)翩翩當初上諫先帝之言半點不錯。 對于這樣貪得無厭的強盜,只有將他們驅(qū)逐出大穆的土地,才能徹底終結(jié)一切戰(zhàn)火,人們也不免因此對前幾任帝王的策略產(chǎn)生了不滿。 只是人死之后,這些功過再如何評說也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,百姓們只知道,黎慎禮死后,他們十分畏懼軍隊潰散,西戎軍趁機屠戮,是應(yīng)翩翩及時出現(xiàn),穩(wěn)住了局面,并且留守在了平明關(guān)。 一時之間,邊關(guān)一帶的百姓們?nèi)巳烁屑ぬ榱悖唤豢诜Q頌應(yīng)侯仁義。 至此,其實應(yīng)翩翩的威望已經(jīng)足夠了,同時伴隨著這呼聲的,是西戎越來越猛烈的戰(zhàn)火。 “阿玦,你看一看外面。” 黎清嶧按住應(yīng)翩翩的肩膀,將他推到窗前,說道:“那些人前來請命,希望你能夠登基為帝?!?/br> 應(yīng)翩翩看向外面,那里有著層層疊疊的人影,為首的大多是武將,也有一部分從京城隨出來的文臣,后面的則是身穿盔甲的普通士兵。 黎慎禮御駕親征,帶出來了小半個朝廷,這些人紛紛跪下,起立,再跪下,起立……請應(yīng)翩翩稱帝。 這樣的儀式在黎清嶧沒到的時候就開始了,已經(jīng)持續(xù)了幾天。 應(yīng)翩翩靜默不語地看了一會,忽而展顏一笑,說道:“今天的人,比昨日多出了很多。” 他眼波幽幽,唇角的笑容頗有沉著冷定之意,望著這一幕,卻不知心中在想什么。 黎清嶧也輕笑起來,說道:“你這小子,也不必跟你舅舅裝相,今日又多來了這些人,是因池教主以七合教教主的身份公開發(fā)出江湖令,表明七合教上下愿奉你為主,無有二心,若無你的授意,他又如何會那樣做?” 應(yīng)翩翩微微一笑,果然并不否認:“舅舅說的是,這確實是我的意思,因為時候已經(jīng)差不多了?!?/br> 黎清嶧的聲音中帶著喟嘆:“是啊。阿玦,現(xiàn)在萬事俱備,只要你想要,那個皇位對你而言,已是探囊取物,唾手可得?!?/br> 他轉(zhuǎn)過頭來看著應(yīng)翩翩,窗外的晨曦像是層薄紗般籠在臉上,朦朧得讓人看不真切悲喜。 “你想當皇帝嗎?阿玦,你當真做好了當皇帝的準備嗎?” 黎清嶧說:“你可想過如今登上皇位要面對的一切?你將不是什么盛世太平之君,你要面對強大狡詐的敵人,要顧惜千千萬萬的子民,要時時提防身邊任何一人別有居心的算計……你的一舉一動,一言一行,皆將不再屬于你自己,而是牽系到世事時局之變。” 他深深地看著應(yīng)翩翩,眼中有疼愛,也有不舍,但還是慢慢放開了握在他肩頭上的手,輕聲道:“如果你愿意,你就出去,迎接他們的朝拜吧?!?/br> 黎清嶧看著應(yīng)翩翩,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期待著一個怎樣的選擇。 而過了片刻,應(yīng)翩翩吸了口氣,說道:“好?!?/br> 是的,其實成為一國之君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,尤其是在這種危難之際,即將面臨的一切,他也已經(jīng)在心中想了無數(shù)遍。 可是他還是想要當皇帝。 兒時他曾經(jīng)立志,想要做一名像父親那樣的大英雄,奮勇殺敵,保護百姓,雖然身體不佳,父母雙亡,依舊練武不輟,熟讀兵法,一舉高中之后踏入仕途。 他曾經(jīng)春風得意,高臺走馬,也曾絕望消沉,飽經(jīng)摧折。 那些身不由己,隨波逐流的日子中,他的心中也有過憎恨,有過畏懼,有過動搖,而無數(shù)次的危機與奮發(fā)之后,他終于走到了今天。 前方依然有著那么多的危險,或許日后還會遇到更大的磨難與屈辱……可他的信念還在。 所以,他無畏前行。 他將與這個世界戰(zhàn)斗到最后一息,他贏,或者死去。 應(yīng)翩翩昂然一笑,說道:“舅舅,你就看著吧!” 黎清嶧不禁閉了閉眼睛。 應(yīng)翩翩大步走出門去。 黎慎禮御駕親征之時,卻將傳國玉璽也一并帶出來了,此時就捧在為首叩拜之人的手中。 應(yīng)翩翩將玉璽拿了起來。 這不是他第一次觸碰玉璽,而此時,他卻不用再將這枚沉甸甸的印信交托到任何人手中,因為從今之后,他就是國君。 “將它接過來之前,我想了很久,為何要當皇帝?!?/br> 應(yīng)翩翩忽然開口說道:“大概是因為,在這個位置上,可以做很多事情,實現(xiàn)很多心愿?!?/br> 有人驚愕地抬起頭來看著他,應(yīng)翩翩卻神色自若,徐徐說道:“我想將蠻橫無理的侵略者們趕出這片土地,讓他們再也不敢有絲毫進犯,我想為這個國家的百姓們帶來安寧和幸福,讓他們不必流離失所,骨rou離散,我想看到,即便是奴籍的后代也能被人稱作英雄,世族與寒門之間不再傾軋對立,相互仇視……我想要天下人來見證我完成這一切。” 他看向眾人:“所以,我不會再推辭諸位所托。雖然今日無典禮,無宗廟,無袍服,但我會讓各位永遠不會忘記,你們今日所作出的選擇?!?/br> 應(yīng)翩翩說了這番話之后,周圍一時間鴉雀無聲。 會跪在這里請命的人,當然都是希望他登基的支持者,但實際上這些人的心中對于整個國家的未來將會如何發(fā)展,也是一片茫然與忐忑。 應(yīng)翩翩還這樣年輕,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抑或是錯,就算是跪在這里,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想,面前這個人從小并沒有受到皇室的教育,他真的具備一國之君所應(yīng)該具備的能力嗎?真的能夠帶領(lǐng)穆國走出危機,創(chuàng)造出新的輝煌嗎? 沒有人能夠給自己一個確定的答案,他們只能懷著希望與不安,等待著任何可能到來的結(jié)局。 誰還敢想什么世族寒門,百姓安定,如今這形勢,大穆自己內(nèi)部的朝廷都分成了兩個,不亡國就不錯了! 可應(yīng)翩翩就是敢想敢說,而他所說的話也并不是夸夸其談。 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總是出現(xiàn)奇跡,他能從尸山血海中活下來,在父母雙亡的情況下獨自咬著牙來到京城;他被宦官收養(yǎng),受盡議論恥笑,卻成為本朝唯一一位連中三元者,讓世上其他出身卑微的人都看到,只要你夠強,無論門第如何,都能揚眉吐氣;他受人算計,身患瘋疾,卻掙扎著跳出了傅家充滿陰謀的泥淖;他打敗了這些年來,仿若不可戰(zhàn)勝的西戎…… 他這個人站在這里,就似乎是在告訴所有的人,這世間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,只看你敢不敢想,敢不敢做,能不能扛得住,這世上沒有誰能阻攔他,打壓他,擺布他,因為他從未屈服。 應(yīng)翩翩說話的時候,他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叫做韌性的東西。 擔憂與畏懼依然存在,但人們看著他,心中似乎也多了一些去面對的勇氣,去改變的信心。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拜伏在地,緊接著人們紛紛拜下,高聲說著:“參見陛下!” 這一次,他們的跪拜,不是因為權(quán)衡之下的選擇,而是相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