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.rou中刺
rou中刺。 小小一根刺,卡在拇指里,看不見傷口,卻極其不舒服。 隱隱作痛,又不是足以呼天搶地的痛,卡在里頭生疼,摸什么都彆扭。 賀勤失去的記憶便如同那rou中刺。 明明知道它在,卻微乎其微。微乎其微,卻影響深重。 人總說rou中刺是極度厭惡,亟欲拔除的東西,可賀勤卻希望它再扎得更深一些。 狠狠扎進(jìn)腦髓,把那遺忘的都給扎醒了。 姜賾悟一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。 他答應(yīng)了賀勤不再瞞他,便絕對不瞞了。 因此那句話如同破題一般,破開了賀勤的腦袋瓜。 「華草是你種出來的?!菇懳虻?。 「……我???」 「嗯。誤打誤撞,培育出來以后被當(dāng)作失敗品,幾個長工覺得浪費(fèi)便捲成了菸,發(fā)現(xiàn)味道十分好。后來擴(kuò)大生產(chǎn),賣了三四年,第五年陳春恆就搞事了。同年,華林被燒了乾凈。別說是華草了,就連普通菸草都看不見了。」姜賾悟淡道。 「你不知道配方?」 「我知道,但實(shí)際怎么處理我并不知道。」九爺笑了笑,「大家以為我知道怎么種,但我種不出來?!?/br> 隨后他收起笑,又道:「但當(dāng)時有些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。紙包不住火,知道華草怎么種植的都被那幫人叫去了,有的死了,有的幫他們種植,種出來的卻不對。后來我問思程,他說你留了一手,連他也不知道完全?!?/br> 「等等,」賀勤看向他,「梁思程也知道華草的事?!」 「當(dāng)然?!?/br> 「那他為何也不曾告訴我?!只說了姜老頭遺產(chǎn)分配不公。」 「那也是事實(shí)。應(yīng)該說,姜成民想殺我是因為遺產(chǎn),他那人短視近利,沒看到華草那部分利益,對他而言華草只是籌碼,他真正要的只是姜家這一塊。但鞏云他們不一樣。在華草被歸為『毒品』管制之前,它都只是尋常菸草,低成本高收益,出口方便,幾年間不曉得能創(chuàng)造多少利益?比較有遠(yuǎn)見的人都看見了這可怕的利潤,但姜成民不過是一個想插你的蠢漢,他不懂,在他眼里華草帶來的并沒有那么多?!?/br> 姜賾悟喝了口茶,潤了潤嗓子又道,「總而言之,華草配方在你手上這件事,還是被知道了。當(dāng)時你失憶昏倒了,全世界都在找你。但姜成民卻選在那時候把你藏了起來。該說他真愛你嗎?后來發(fā)生了許多事,這十年間該整理的、該調(diào)查的,我都慢慢著手進(jìn)行,但首先仍是必須先處理掉姜成民。后來,我跟思程都覺得暫時讓你不記得華草的事比較好。不告訴你一來是我感到懊悔愧疚,二來是危險。你的腦袋里,除去華草配方,還有當(dāng)年西北角購買華草交易相關(guān)人的完整名單?!?/br> 「……名單?!」 「當(dāng)年火燒華林,我這邊的紀(jì)錄都燒毀了。不過但凡跟華草有關(guān)的交易人,當(dāng)時你都倒背如流?!咕艩斂戳怂谎郏盖夷懔粝铝艘环菁o(jì)錄,藏了起來。」 「藏在哪里?」 「這就要問你了。」姜賾悟笑了,「你不告訴我。」 「為什么?」 當(dāng)年那華草的事,在陳春恆鬧事之后,賀勤便上了心。他備份了交易名單。 「這上頭都是些金蛋蛋的名字,他們這么愛惜羽毛,一定不想讓人知道他們會抽如毒品般的菸,甚至用這個搞其他非法交易?!?/br> 九爺那時問他,「你要拿著藏在哪?」 「不告訴你。」 「喔?開始有小秘密了?」 「才不是,我要是告訴你。以后萬一因為陳春恆這老賊真引發(fā)什么事端,導(dǎo)致有人找麻煩,殺來這里扣著我的脖子,你肯定全招了。到時候我們還怎么東山再起?」 他事先計畫了,可計畫永遠(yuǎn)趕不上變化。 「你沒記得上面有誰嗎?」賀勤問道,打斷了九爺?shù)乃季w。 「記得了。能記得的都有著手處理,但主要就是沒有記錄實(shí)在空口白話。你整理的檔案,甚至拍了不少照片。像履歷表那樣,每一筆交易、交易人姓名、照片、時間、數(shù)目、金額、用途……,那上頭雖然沒有行事謹(jǐn)慎的鞏云,但有不少他的親信都在上面,如果有了那份資料,必能削弱不少鞏云的勢力?!?/br> 「但我沒有要你死命回想的意思。那只不過是其中一種方案。辦法總有很多的。」 賀勤知道辦法多,但最好的辦法依然在他腦袋里塵封。 姜賾悟不可能逼他想。 賀勤嘆了口氣,「我看你就是騙我的。我以前分明聰明多了。是真的笨了?!?/br> 能培育華草,能背起長長的名單,能顧慮到后患提前準(zhǔn)備,能替姜賾悟管帳,能陪他去生意桌上斡旋。 以前的小賀爺無疑是九爺?shù)馁t內(nèi)助,是他無需回頭時時cao心憂慮的伴侶。 哪怕天真爛漫,哪怕保有純真,但在九爺羽翼下,起碼能力能支撐起整個華林的內(nèi)務(wù)。 讓九爺在外安心。 「都是環(huán)境逼的?!咕艩敶鸬溃负帽热ッ绹偷脤W(xué)美語,你長年跟著我,就必須學(xué)會那些東西。但哪怕你突然不會說英文了,你還是你。我認(rèn)識你的時候,你什么也不會,乾凈的就像一張白紙,你是因為我所以變得復(fù)雜精明,碰菸草、碰那些人情冷暖。但也許這是天責(zé)是天罰,又或是天意,我剝奪了你的天真,讓你陷入了危險里,所以天讓你忘。忘記聰明忘記我。對我而言,你可以單純,可以傻可以不精明,但你不能離開我。」 「我沒有無能到?jīng)]有你的小腦袋就不能保護(hù)你。你的精明的確曾經(jīng)讓我如虎添翼,但那又如何?哪怕我們都不傻,依舊被人所害?!?/br> 賀勤想想也是。 「聰明反被聰明誤,傻人有傻福。」九爺笑了。 道理都知道,但賀勤依舊不甘。 首先是那華草,當(dāng)范良吐出「華林草煙」那一刻,華草長什么模樣實(shí)在太鮮明。鮮明彷彿不曾遺忘。 別說是外觀,就連它的材質(zhì)、氣味,都彷彿迎面而來的巴掌甩在臉上。 未燃時的味道,燃燒后的味道。 他不知道口感,自己應(yīng)該是不可能抽過的。 姜賾悟下午跟那范良還有個餐會要去,說是楊金森的死讓有些人緊張了起來。 恐怕錯以為是蕭蘭茝讓他們殺的,畢竟那天夜里,在那包廂里的事,后來是沒人敢說的。 只傳了出去,說是跟九爺有點(diǎn)關(guān)係,還有那范良。 包廂里一幫人就只死了楊金森,曾經(jīng)跟姜賾悟有過什么過節(jié)的都怕了,更何況還牽扯上了麻煩精范良,大家最怕的自然還是華草一事。 說起那范良,賀勤也問過九爺:「奇怪,你不是說范良兜了份名單給了蕭蘭茝嗎?那我腦袋里的……」 「范良那份主要是勾結(jié)『私吞』蕭總貨物的人。蕭蘭茝被五鬼搬運(yùn)的貨物可不只華草,他當(dāng)然沒看那點(diǎn)錢,但誰喜歡這種事?不整肅不行的。華林一事牽連比較大,還有范良也急著效忠于我,他順藤摸瓜摸到了鞏云,算是中了大獎。鞏云這名字一出來,旁支就清楚了。」 說了旁支就清楚了,可清楚的還是名單上那無法空口白話幾句拿下的狗官。 鞏云那一派,以他為首一共五人。 其馀四人,其中一個便是f新聞局局長羅素華,《f》新聞可以說是目前新聞界的龍頭,各種消息大大小小,他一聲令下都能平息。 而那人便是今天跟九爺吃飯的傢伙。 姜賾悟不讓賀勤跟著,那局子不乾凈。 于是下午賀勤便駕車回到了西門。一個人的思考慣性,是否會因為失去記憶而更改賀勤并不能確定。 但他總感覺那份被他藏起來如時光膠囊的名單就在西門。 輾轉(zhuǎn)十年,真如救命膠囊深埋地底。 他無法保證自己的想法是對的,但總的來說他依舊是跟以前那自己共用著腦袋。 一到了西門,倒碰上了意外的訪客。 車子一到家門,就只見外頭停了臺車,一個男人在門前張望著。 那背影看著熟悉,賀勤走進(jìn)喊了聲,「什么事嗎?」 那人一轉(zhuǎn)頭,居然是蕭蘭茝? 這大佛來這做什么? 蕭蘭茝雙眼狹長,眼尾微微往上挑,似鳳眼卻又沒那么古典,反倒替他增添了不少難以捉摸的神秘感。 他微微一笑,「你不在家?!?/br> 「我現(xiàn)在不住這?!官R勤解釋道,隨后開了門。 「我能進(jìn)去嗎?」他謙和得有些過分,卻是氣場強(qiáng)烈。面帶微笑,威氣卻浩然。 「……能。」賀勤想,范良那狗都進(jìn)來過了,實(shí)在沒必要把蕭總拒于門外。 蕭蘭茝從容優(yōu)雅入了門,賀勤替他沖了茶水。 「蕭總今天什么好興致來西……不,華林拜訪?」賀勤將茶杯遞給了他,一面問道。 蕭蘭茝笑而未答,輕抿了口茶水,才道:「時代變了,小賀爺習(xí)慣叫這里西門也沒必要更改。」 「……」 「我今天來,也沒為了什么。不過是那日提起了華林,有些想念這里的風(fēng)光。不過一來到這里我就明白了,到底是變了啊?!?/br> 「聽蕭總的語氣,蕭總以前認(rèn)識我嗎?」 「唔,不到特別認(rèn)識?!顾p輕將茶杯放下,輕淺一口茶水沒減少多少。 看來是喝不慣茶。 「不過,」他繼續(xù)道:「九爺上哪都帶著,要說全然不認(rèn)識便有些過分了。聽說你傻了?」 他不說賀勤忘了,直說他傻。 賀勤一愣,無話反駁。 傻是真的傻了。 蕭蘭茝「哈哈」幾聲,「小賀爺傻了,這種事真是新鮮。你可知道,以往華林大半生意帳目都是你在檢查的。」 賀勤知道,因此陳春恆一動手腳就被他發(fā)現(xiàn)了。 「還有那西北角,不少貨物流通你都知道。九爺忙的時候,都是你負(fù)責(zé)的。要比梁思程厲害多了。」蕭蘭茝沒再動桌上的茶。茶杯淺,涼的快。很快不再冒煙。 「就忘了?!官R勤答道。 「忘了也沒什么?!故捥m茝笑道,「不過是新奇這世上真什么事都有可能。」 賀勤聽說這蕭蘭茝其實(shí)有個前妻。 倒不是說他愛那女人還是怎樣。 那女人叫潘悅是鞏云異父的親meimei,當(dāng)時看上了蕭蘭茝,鞏云答應(yīng)給蕭蘭茝不少門路才談成這婚姻。 卻沒想蕭蘭茝無愛甚至無情,那女人也水性楊花天生浪蕩。 就這么貌合神離??膳藧傇谏馍蠋土耸捥m茝不少,蕭蘭茝也就不急著趕她。且還有鞏云這人存在,沒什么大狀況蕭蘭茝也不好趕人。 豈料沒幾年,那女人就跟范良睡了。 蕭蘭茝隨便想也知道范良不可能是看上了潘悅,那狗東西看上的絕對是鞏云。 當(dāng)時他不曉得范良圖鞏云什么,可屢屢的小動作都無疑是在透過對他示威來討好鞏云。 蕭蘭茝覺得有事要發(fā)生,便順著劇本行事。 然而這事難道假死的姜賾悟不用攪和進(jìn)來嗎? 因此蕭蘭茝委託了姜賾悟的團(tuán)隊去殺了范良,他知道那人沒那么容易死??烧l也沒想到他這個舉動,竟是一連替范良和自己都拉了條紅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