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對啊，這你們都知道。”劉明輝將包子一遞。

    殷天一接，燙手，“11月初有一男孩走丟，他媽在市場里鬧得動靜特大，你記得這事嗎？”

    “老丘，你來盯個場！”劉明輝大嗓門一嚷，兩手在圍裙上一蹭，翻開擋板，出了小店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那事，時間久是久，但那事太燒心，跟刻腦子里一樣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個孩子母親——”

    “——見過，出事之后她找過我兩次，可憐人一個，急瘋了，可我真沒瞧見，沒法幫啊，我是西邊3門，那個門主要走車的，除非孩子被帶上車了，不然腿著的，從我這走特打眼，不可能看不見，我這人記性好，領(lǐng)導當時也問過我很多次，真沒瞅見?！?/br>
    “說說當時什么情況？”

    “當時吧，保安部通知我們，說有一孩子丟了，穿什么顏色的衣服和褲子，讓我們注意，可到了晚上閉門都沒找見，然后加班組了個搜查隊，一層一層找?！?/br>
    隨著記憶一萌動，劉明輝眸子里的愁腸積壓起來，長嘆一氣，“當時我就一小年輕，連女朋友都沒交過，我看那孩子的媽最后喊得，你們是沒聽見，太揪心，我腿肚子直打顫，半夜回宿舍，破天荒給我媽打了一電話，當父母，”他搖了搖頭，“不容易，真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門是走車的，那主要走人的是哪些門？”

    “西1東1，西4東4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們住家還是住宿舍？”

    “保安部有宿舍，家在外地的可以申請，本地的他們不愿意住，都回家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對這5人什么印象？”

    劉明輝接過名單，上面寫著【魏辰國，徐匯飛，夏谷，馬明通，向三漢】。

    “魏辰國和夏谷都是本地人，他們不住宿舍。徐匯飛和我是同屋，他是他哥介紹來的，老實巴交，之前務農(nóng)的，說是收成不好就來城市打工，特樸實。他媳婦和他媽在農(nóng)村，每個月，自己留一分，九分都寄回家，是我們那愛家的標桿人物?！?/br>
    殷天啃著包子，好吃得“哼哼唧唧”。

    她頭一次吃麻婆豆腐餡，又燙又辣，豆腐入口即化，她含糊不清地開口，“那馬明通呢？”

    “隔壁屋的，絮叨，比老太太的嘴都厲害，但心眼不壞，愛占點小便宜。向三漢住樓下，不熟，見面就招呼一聲，聽說他以前風光，是個包工頭，結(jié)果被坑了錢，只能干保安了，他心氣高啊瞧不上我們，心情好了，就哼一聲，心情不好，裝聽不見?！?/br>
    “那這幾個人對應哪幾個門，還記得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是西3門，徐匯飛是西2門，馬明通東邊的，具體是哪個記不清了，反正不是1就是2，其他的忘了，太久了，我和徐匯飛同進同出，又是隔壁，我就記得他。”

    “好嘞謝謝啊，”劉秀瑛已經(jīng)把素三鮮的兩個大包吃完了，“真鮮好吃，難怪人多，生意興隆啊劉老板！”

    兩人把劉明輝的名字劃去。

    轉(zhuǎn)過街角向三明園走去。

    老街的早點鋪囊括天南地北，三山五岳，可饜足于所有地域的飲食習慣。

    殷天沒少吃，一看誰家開檔，立刻就去湊熱鬧。

    她心里有數(shù)，心里掛著案子。

    可她真是餓，好在這時間段沒什么人，付款拿貨，速戰(zhàn)速決。

    三明園是筒子樓，環(huán)境差，垃圾排排坐，一股餿了的飯菜味。

    一層19戶，一共24層。

    家家戶戶門口堆著鞋柜和鐵架，還有養(yǎng)仙人掌和君子蘭的，耷拉著。

    仙人掌從根里開始爛，流著黏水。更甚者，在走廊砌灶臺，鍋碗瓢盆，油鹽醬醋，巨細無遺。

    劉秀瑛剛要敲門。

    脖子上掛鑰匙的初中男孩猛地拉開門，兩人差點撞個滿懷，又迅速彈開。

    男孩瘦猴一樣，兩眼放精光，提著書包聲音響亮，“你找誰！”

    “徐匯飛是不是住這？”

    “爸！有人找！”

    小男孩踩著風火輪在走廊狂奔，“哐哐”拍著走廊盡頭的鐵門，“孫胖子你個死胖子！快點！天天就你最慢！”

    一女人哼著歌探頭出來，戴著圍裙，兩手油酥，“你們找誰，我男人在廁所，”

    劉秀瑛亮了證件，“西城分局刑警隊的，找他問點事?！?/br>
    “呀，警察同志？他是不是犯啥事了，你跟我說，我教訓他?！?/br>
    “說啥嘞，你知道個球，”男人把老婆往屋里拉，有些窘迫，“見笑了，我老婆就這性格，沒大沒小的，警官進來說，外面凍人?！?/br>
    小屋雖破舊，卻整潔。

    女人正在烙餅，蔥香一上頭，殷天覺得自己又餓了。

    “跟你打聽一下，1999年的東茂市場，你在做保安，看西2門。

    徐匯飛連忙遞水，連連點頭，“看過一陣子東3門，看過一陣子西2門，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他老婆身在廚房，心在客廳。

    好奇得貓爪撓心，攤餅的身子都快滑出廚房。

    “你對夏谷，馬明通，向三漢這幾人有沒有印象？”

    “谷哥，喜歡來點小酒，馬哥是老大哥，教我好多事，可熱心了。向哥我就不熟了，他這人挺不愛說話，又是負責東邊的，平時也不住一起，沒得聊，知不道?！?/br>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跟他們還有聯(lián)系嗎？”

    “早沒嘍，我02年走的，去當卡車司機了，那個拉貨掙得多，還能帶老婆一起。”

    徐匯飛的老婆半張臉都搭在廚房門外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。

    鍋里“滋滋”油香，第一批出鍋的，金燦燦，焦脆脆。

    “他們這三人，哪個看西1東1，西4東4?！?/br>
    “都是交換的，谷哥好像看過西1門，其他，哦，馬哥在東2，向哥我不記得了。”

    蔥油滿屋芬芳。

    殷天剛說完“謝謝配合”，肚子對香氣做出了綿長的回應。

    劉秀瑛“噗嗤”一聲沒憋住，哈哈笑。

    徐匯飛有些手足無措，裝作沒聽見。

    “哎呦你個呆子，”女人拿了四張餅跑出來，“自己家的，就圖個干凈，這餅是我姥姥傳給我的，手藝好，里頭千層呢，還有rou糜填著，保準香死！”

    殷天也不客氣，伸手要掏錢。

    徐匯飛忙揮手拒收，死活不要，把殷天和劉秀瑛往外轟。

    殷天在走廊里一口接一口，吃得極賣力。

    嘬著指頭，“這也太香了，這要開我們分局門外，我天天得買?！?/br>
    劉秀瑛很嫌棄，“走哪兒吃哪兒，豬都沒你開懷，你都把食物吃哪兒去了，光長膽子不長rou?！?/br>
    回分局的路上，殷天分別給郭錫枰和小晗打電話。

    一個不接，一個占線，不知那兩邊情況如何。

    天光已大亮，今日可算盼到了太陽。

    像個溫吞的溏心蛋，半死不活地升起來，沒什么溫度，還是冷冽得風刀霜劍

    “小晗能力很強，得力干將啊?！?/br>
    “他對于我，就像你對于郭錫枰，我是把他當接班人培養(yǎng)的。科班出身，能力斐然，年年獎學金，也能打，臥底臥得比匪頭還匪頭，他要是不當警察，真能去演電影，長得也帥！”

    車子一駛?cè)敕志帧?/br>
    殷天和劉秀瑛同時一怔！

    臺階上竟站著孫小海。

    劉秀瑛停了車，躲著孫小海視線。

    她怕兩人都尷尬，裝看不見，對著殷天向門里指了指，“我先進去跟他們通氣?！?/br>
    殷天一臉壞笑，“去去去?！?/br>
    孫小海目色沉沉，穿著藏青色的羽絨服，眼神追著劉秀瑛背影，迷情中壓著克制。

    殷天打著飽嗝兒緩緩踱到他身邊，“你怎么在這？”

    “我媽來了，她聽說了劉秉如的事?！?/br>
    殷天大驚，“那你不上去陪著！又打起來了怎么辦！上次把半張臉都撓爛了！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見。”孫小海睨著腳尖，踢踏著石階，蒙著層薄怒。

    殷天知道過往的撕扯，可劉秉如蒼舊的面貌和糜|爛的膿瘡再次滾涌在眼前，她輕輕一嘆，“你應該去見見。”

    “這是我的事，姐您甭勸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聽說她站在西城分局大門的西邊，從你家到大院得走那條道，但你心里膈應，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天，都從棠溪街繞到東邊，再進院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“我小學被霸凌了三年，都是因為那次家長會。她打我爸的那巴掌也扇在我臉上，我成了這個城市治安不好的源頭，您說可不可笑?！?/br>
    “可笑，太可笑。成，那就按你的意思來，咱不見，等會我把你媽送下來，放心，她拷著呢，撓不了王姨?！?/br>
    殷天上臺階，走了幾步頓然，可能是吃撐了，滿腹?jié)q得憋屈。

    她艱深地回望他，“劉秉如從來沒有刻意針對孫隊，也不想中傷你母親，她只是不放過真相。為什么讓你見，見了你就知道，這么多年，她最不放過的，是她自己?！?/br>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生死飯局后，孫小海聽了王菀冬的話，沒再跟劉秀瑛有交集。

    可他依舊保持著臨睡前抄經(jīng)的習慣，不給自己抄，給王菀冬和劉秀瑛抄。

    他貪婪，想要兩人長命百歲。

    右手骨折，他就用左手抄，寫得歪歪扭扭，菩薩都嫌棄。

    2年后，“瘋婆子”劉秀瑛嫁給了“窩囊廢”孫小海。

    殷天也奇怪，專程請她吃了頓飯，以此八卦原因。

    劉秀瑛明澈一笑，“我那次抓捕，被車撞傷落海時，已經(jīng)沒什么意識了，你猜我聽到了什么？《大悲咒》，我聽見了《大悲咒》，睜開眼一看，海是金的，密密麻麻全是經(jīng)文，它是流動的，包住了我的車，我這個人。奇跡對吧，命不該絕。幾個月后我有次翻墻去他家，無意看到他給我抄得滿滿一整箱的經(jīng)文，我就知道那不是奇跡，是他，給了我第二次命。我從不認為我會有婚姻，但如果是他，我想試試?！?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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