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把頭發(fā)打理得很體面，箍在后腦。

    用毛巾熱敷著手上的膿瘡，第一縷陽光像金子照耀在她的創(chuàng)口上。

    紅彤彤，金燦燦，黃融融，都是惠風(fēng)和暢，溫暖人心的色彩，好不是太腥臭，她會很喜歡。

    劉秉如癡迷地瞧著，她生朔朔的時候，也是第一縷陽光照進(jìn)產(chǎn)房。

    旁映白日光，飄渺輕霞容。

    醫(yī)生握著他稚嫩白皙的小腳丫，大頭朝下，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，讓他哭嚷出來。

    溫情蜜意的陽光灑在他身上，像個小太陽，秋天的小太陽。

    那是多么美好的時光啊，劉秉如躺在產(chǎn)床上淚流滿面，聽著他嚷出第一聲哭喊。

    這個白嫩嫩的小團(tuán)子從未讓她吃過苦頭。

    她幾乎沒有過多的孕吐反應(yīng)，能吃能睡，能爬山，能下海。

    像個螃蟹一樣橫行霸道地在纜車上看日落，她那時就覺得，相較與其他孕婦的疲累與辛苦，她的肚子里簡直孕育著一個天使。

    他心疼他的母親。

    劉秉如甚至覺得，這是世上最疼她的人，是個最最溫柔的孩子。

    當(dāng)閆朔無知無覺地嵌在芳芳木材廠的爛泥中，她又看到了第一縷陽光。

    太陽半死不活地升起來，她癡傻地望著，已經(jīng)哭不出來。

    浮云翳日光。

    悲風(fēng)動地起。

    從那一刻開始，太陽熄滅了。

    劉秉如站在鐵欄后，處之綽然地等候著。

    殷天一聽劉秉如有事情要交代，忙拽著劉秀瑛趕來。

    “殷警官，我想要一支口紅。”

    殷天掏兜，“我只有唇釉，你如果不嫌棄——”

    “——不嫌棄的，倒是我，我臟得狠，死刑前一定還你一支，你皮膚白，又老是板著臉，有一種紅叫牛血紅，你抹上一定很好看?！?/br>
    劉秉如細(xì)致地擦拭，隨著豆沙紅一點(diǎn)點(diǎn)上色，她的面容流動起來。

    抿了抿雙唇，她對這觸感有些陌生。

    將唇釉捏在手里，劉秉如走向房間窗口落下的陽光里。

    那一瞬間，光暈遮掩了她的老態(tài)蒼顏，回饋出了曾經(jīng)風(fēng)華正茂的靈秀姿態(tài)，她努力地把背挺起來。

    “殷警官，劉警官，我認(rèn)罪?！?/br>
    劉秉如粲然一笑，朱唇皓齒，“2009年3月，我潛入惠愛醫(yī)院，利用她身上原本安置好的靜脈注射管，注入了260毫升的空氣，殺死了一個老太太，叫羅春華，68歲。對于她的死亡，醫(yī)院定性為心肌梗塞?！?/br>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第99章

    他吊在房梁上, 像日本的晴天娃娃

    窗外風(fēng)雨晦瞑，寒風(fēng)順著窗縫往里旋，凍屁股。

    閆朔蹲在衛(wèi)生間的隔間里, 搓了搓腚, 他腿麻了, 早知道就不貪吃了，他看那雞腿油光锃亮, 金燦燦的, 被勾出了好多小饞蟲。

    他抱著肚子唉聲嘆氣，嘴唇發(fā)紺發(fā)白, 已經(jīng)進(jìn)進(jìn)出出衛(wèi)生間三次了。

    閆朔雙手合十, 乞求著腸胃別再咕嘟，“肚子肚子, 我不跟陳胖胖吵了，我把橡皮送給他，再也不去假山上玩奧特曼變身了, 你不要疼了好不好?！?/br>
    老天許是聽見了，約莫半分鐘后, 疼痛就輕了。

    閆朔喜上眉梢, 哆哆嗦嗦?lián)沃鴥蓷l腿，提著褲子往外蹭，他腿肚子麻得像生了根。

    洗了手。

    甩一甩。

    衛(wèi)生間門外, 有個頭扎麻花辮的小姑娘眼睛灼紅, 坐在門口哭得傷心欲絕。

    閆朔本來沒理會, 可那細(xì)軟的哭聲針扎一樣追著他, 刺得整個頭皮酥酥疼。

    小花老師說過, 小朋友之間要助人為樂, 這樣才能在學(xué)期末拿到助人之星。

    閆朔揉了揉腿，小跑回來，有些靦腆地拍了拍阿春，“小jiejie，你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阿春哭得打嗝，充耳不聞。

    閆朔推了推她，“你怎么了？哭得這么大聲?！?/br>
    阿春這才看見他，癟著嘴，“我找不到mama，又不認(rèn)識路，這里好多人，我怎么找……都找不到?！?/br>
    閆朔擺了擺小手，“這里不嚇人，我經(jīng)常到這里玩，你不要哭，我這里有泡泡糖，紅色和黃色的，紅色是西瓜，黃色是菠蘿，我給你一個，你不要哭了，我mama說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。”

    阿春掛著鼻涕仰頭看他，“我不要泡泡糖，我要mama，你陪我去找mama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閆朔看著她，覺得她比班里最漂亮的秀秀哭得還好看，讓人拒絕不了。

    他猶豫了片刻，還是把泡泡糖遞給阿春，“你在哪里跟你mama走丟的，你mama可能還在那兒，你把泡泡糖吃了，我就陪你去找，它很甜很香，吃完就不能哭了?！?/br>
    阿春三下五除二扒開糖紙，放嘴里嚼。

    西瓜香精味沖鼻，嚼軟了她吹出個大泡泡。

    閆朔驚呆了，看著那泡泡無限延伸，比小jiejie的臉盤都充盈。

    他欽佩地跳起來，“你好厲害好厲害，能不能教教我，我每次都吹不起來，他們都笑話我。”

    “找到我mama，我就教你，一定讓你吹得跟臉盆一樣大，跟月亮一樣大，羨慕死他們?！?/br>
    閆朔忙不迭點(diǎn)頭，阿春牽著他繞過3層的監(jiān)控，向2層走去。

    他不是個遲鈍的孩子。

   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生疑，開始警惕。

    是阿春不哭了？是她越走越快，腳下生風(fēng)？還是她開始蠻力的拖拽，喪失了耐心？

    閆朔的胳膊被扯疼了。

    他竭力往回?cái)n，“小jiejie，我要回去找壽仙阿姨了，她找不到我一定很著急。”

    無人的樓梯間，阿春的臉霍然變了，從嬌花的柔弱兀的猙獰起來。

    下巴尖了，眼睛拉長，紅寶石一樣填著覬覦的光芒，兩腮炸出紅毛，成了只擺尾的女狐貍。

    閆朔嚇傻了，豁命扭著身子掙脫，將阿春一把推開，三步并兩步往下跑。

    “朔朔！你不要我了嗎？你答應(yīng)我找mama的，小花老師沒有教過你，小朋友要說到做到，才能有誠實(shí)的小紅花?！?/br>
    閆朔猝然扭頭，花狐貍不見了。

    阿春扭捏又傷心地立在臺階上，一汩汩眼淚是一汪汪清泉，“嘩啦啦”地流瀉下來。

    閆朔揉了揉眼睛，沒有花狐貍，可他還是憂心。

    一害怕他就說不出來話，哼哼唧唧地找著門。

    阿春的花裙子隨著她的婀娜擺蕩起來。

    她聲音好聽，陰魂不散地緊緊追隨，“朔朔，我的朔朔，你跑什么呀。”

    閆朔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拉開樓梯間的門，這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。

    無頭蒼蠅似的轉(zhuǎn)了半天，他跌跌撞撞沖進(jìn)電梯間，才知道這是車庫，是地下1層。

    電梯正要閉合。

    他鉚足力氣跑向它。

    梯廂已經(jīng)滿員。

    擠在最外面的是個和藹的老婦，60多歲很矍鑠，看到閆朔顯然一愣，“小朋友你家長呢，你怎么一個人呀？”

    阿春氣喘噓噓的闖進(jìn)電梯間，“朔朔，你跑那么快干嗎呀？mama叫我們等等她，你又不乖，她在跟爸爸商量誰去開家長會，你等等。”

    閆朔揮舞著小手，抓住了老婦，搖頭哼唧著。

    他真討厭自己一緊張就說不出話的毛病，陳胖胖說得對，他就是懦弱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老婦一邊摁著電梯門一邊躬身安撫，“看，你jiejie來找你了，站在這里很危險，這門會夾人的，把手夾傷了很疼，不要跟jiejie鬧變扭，你是小男子漢，對不對？”

    婦人慈眉善目地順勢把他向外推，閆朔鼻頭紅紅，抗?fàn)幉涣诉@氣力。

    他好委屈，嚅囁著，“她不是……她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最終，電梯門閉合，緩緩上移。

    他呆傻地看著數(shù)字從b1層變幻到1層，充滿了惘然。

    阿春輕輕箍住他肩頭，“怎么就這么不聽話呢？不聽話的小朋友是拿不到小紅花的。”

    她掏出小靈通狠然砸向閆朔的額頭。

    一陣金光涌現(xiàn)，他雙目迷瞪起來，跌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紅狐貍又回來了，拿尖銳的指甲滑著他的臉蛋兒，嘴里溢滿了口水。嘻嘻一笑，口水就淋淋淌淌澆他一身，她還在吹泡泡，“啪唧，啪唧”一個比一個大，西瓜味的。

    “mama……”這是閆朔失去意識前最后的呼喚。

    電梯里老婦人的行蹤，劉秉如找了很多年。

    終于在白霜漫漫的一個冬晨，她在街心花園的健身器材邊堵到了她。

    聽了始末，婦人震了半晌，呼吸都凝滯了。

    她看著劉秉如悲苦的眼睛，哆哆嗦嗦地開口，“那你，那你找到他了沒有啊？”

    所有的辛酸涌向劉秉如的天靈，漲得整個腦袋都恍恍惚惚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，“他當(dāng)時，他當(dāng)時怕不怕，他當(dāng)時痛苦不痛苦？”

    老婦曾是中學(xué)老師，最喜歡孩子，她顫巍巍地從器材上下來，差點(diǎn)摔倒，抓著劉秉如的胳膊，“怎么會？怎么會這樣，我……我真的不知道啊……他后面跟著一個女孩，那女孩能叫出他名字啊，怎么會是人販子呢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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