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澤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經(jīng)歷失而復(fù)得的喜悅。

    在聽聞葉韻與別人談戀愛之后，他的內(nèi)心被一塊巨石砸中。這種由單相思引發(fā)的情傷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，他因此獨(dú)自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。但就在他以為他與葉韻再無可能的時候，某一天葉韻竟突然出現(xiàn)在他面前，抓住他的手，滿帶哀凄之色：“賀澤，我分手了，你還想要我嗎？”

    巨大的喜悅突然降臨，賀澤難以置信以至激動到哽咽，他顫抖著輕輕抱住葉韻，什么也說不出來，只是抱著她。

    葉韻說：“你不說話，就是不想要我了?！?/br>
    賀澤這才趕緊憋出兩個字來：“我想……我想……”

    葉韻主動讓賀澤的懷抱更緊一點(diǎn)，用胸前的柔軟抵著他的胸膛：“那你愛我嗎？”

    賀澤對“愛”這個字眼有點(diǎn)陌生，可是身體的感官刺激著他，他的舌頭有些打結(jié)：“愛、我……我……我愛你?！?/br>
    賀澤個子很高，葉韻也不矮，葉韻伸手便能摸著賀澤的頭發(fā)，像摸小狗一樣，既是溫柔的愛撫，又是馴服的獎賞。賀澤對這種感覺極為陌生，又極為敏感，不一會兒眼神就失去了焦距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會懂愛呢？”葉韻低聲喃喃，“你只是有一點(diǎn)點(diǎn)喜歡我罷了。不過沒關(guān)系，我會愛你……我把愛給你，你便不要去喜歡別的女生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賀澤如墜夢中，身體五感被葉韻纏繞，他聽不太清她在說什么，只是答：“好……好……”

    從此以后，賀澤便正式成為了葉韻的新一任男朋友。

    他們牽手、擁抱、接吻，經(jīng)歷了最初幾個星期如膠似漆的甜蜜之后，賀澤有時候也會恍惚地意識到：葉韻變了，她變得跟剛開始認(rèn)識她的時候很不一樣。他不知道這種變化的根源，但他知道，她依舊是她，她只是將曾經(jīng)的那個自己暫時關(guān)了起來，將另一面的自己放了出來。

    有一次，他們激烈地吻在一起，卻幾乎剎不住車，葉韻將賀澤不安的手在胸口緊緊握住，用清冷遙遠(yuǎn)的聲音說：“賀澤，我們不能。”

    賀澤幾乎嗚咽：“為什么……為什么不能？”

    “因?yàn)槟悴粣畚摇！比~韻的唇是熱的，聲音卻很涼，“你只是被異性的身體蠱惑而已，這是很正常的生理反應(yīng)。”

    賀澤深感無力，因?yàn)闊o論他怎么說怎么做，葉韻永遠(yuǎn)都是那句“你不愛我”，她似乎很缺愛，但又不相信他的愛，所以他找不到別的可以給她。

    不知從什么時候起，他們連接吻都小心克制，更多時候是淺嘗輒止。兩片嘴唇堪堪一觸，如同他們莫名而來的戀愛關(guān)系，始于肌膚，止于靈魂。

    賀澤開始患得患失。每次分別，他都當(dāng)作是最后一次，他會從背后擁抱她，然后吻上她的脖頸。只除了那一次，他有機(jī)會吻上了她的唇，因?yàn)樗D(zhuǎn)過了身。

    那是在圖書館的大門前，她的手指點(diǎn)在他的唇上，露出一絲羞澀，他難得見她愿意回應(yīng)，不安的靈魂蠢蠢欲動，欲趁機(jī)向她討一句類似于承諾的話，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說：“葉韻，我總害怕失去你?！?/br>
    葉韻只是笑，笑聲悅耳，但沒有給他想要的承諾。

    當(dāng)天晚上，他收到了她的信息：“賀澤，我們到此為止吧?！?/br>
    又是深秋的季節(jié)。傍晚時分，站在宿舍陽臺上的時候，會有北風(fēng)從脖頸灌入，浸得人渾身發(fā)寒。葉韻不由得想起，在大一入學(xué)的第一天晚上，她就是站在這里給葉鶴亭打電話。她遲遲不愿意掛斷，他便也陪著她煲電話粥。那是迄今為止，他們最長時間的一次通話。

    距離上一次聯(lián)系他，已經(jīng)過去了兩個星期。她的手機(jī)通話界面，所有的未接電話，幾乎全是他打來的。他們是彼此的劫難，因?yàn)橛H情變了質(zhì)，又沒有愛情的容身之所，所以落入不倫不類的境地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，他們的關(guān)系如同受人擺布的風(fēng)箏，一陣風(fēng)起，似欲掙脫束縛，一陣風(fēng)落，又迅速萎靡下墜。無論風(fēng)起風(fēng)落，他們的未來皆不握于自己的手上，而是潺潺流淌于血液之中，沒有放與不放的抉擇，只有剝筋剔骨也掙不斷的糾葛。

    葉韻站在落日的余暉中，披散的發(fā)絲被涼風(fēng)吹起，她的手指落在手機(jī)屏幕，按下了未接電話的回?fù)苕I。

    過了許久許久，對方才接起電話。

    “爸爸……聽我同學(xué)說，你來學(xué)校找過我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在那附近辦點(diǎn)公事，順道過去了一趟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沒見到你?！比~韻攥著手機(jī)，視線落入虛空。在不遠(yuǎn)處的一棵樹上，一片凋零的樹葉被風(fēng)卷落，在空中盤旋打轉(zhuǎn)。

    “你同學(xué)說你在圖書館一時半會回不來，我也趕時間，所以沒等你?！?/br>
    葉韻的耳邊傳來極輕的打火機(jī)啪嗒的聲響。

    “少抽煙?！睒淙~終于落下，融入蕭瑟的大地。

    “沒抽?！币恢煴恢匦路呕?zé)熀小?/br>
    “嗯。”葉韻垂下眼，沒再說話。

    突如其來的靜默，讓一陣突兀的車輛鳴笛聲，透過聽筒清晰刺入耳膜。

    車來人往的路口，葉鶴亭站在馬路邊，嗓音很悶很重：“小韻，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說嗎？”

    電話那頭依然沉默。

    “小韻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?！?/br>
    “真的沒有嗎？”

    過了很久很久，葉韻才緩緩開口：“我……我談戀愛了?！?/br>
    葉鶴亭面前的綠化樹上，一片枯黃的樹葉從天而降，落在他的腳邊。

    他低頭看著那片落葉，笑著說：“這很好啊，小韻長大了，會經(jīng)歷愛情的，真正的愛情?！?/br>
    “爸爸，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問題？”

    “你曾經(jīng)的那些女朋友……都是你主動提出分手的嗎？”

    或許是被風(fēng)吹得有點(diǎn)冷，葉鶴亭感覺自己的手竟有些發(fā)顫：“是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真的愛過她們嗎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嗯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為什么突然就不愛了呢？”

    “你能教教我嗎？”葉韻急切地追問。

    “……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可以突然間就不愛了，我的爸爸，你能不能教教我，到底該怎么做，才可以突然就不愛一個人了？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涼風(fēng)似刀割在心口，葉鶴亭如何能說，那是一個詛咒，一個只能被動承受的詛咒。

    葉韻明白如何才能傷他最深，于是她的聲音便從那風(fēng)中穿透而過，一句句刺進(jìn)他的心臟：

    “我也像你那樣，試著交了很多的男朋友，我竭盡全力地想去愛他們，但是當(dāng)他們說出愛我的時候，我卻一點(diǎn)也不開心，只有空虛和難過……因?yàn)槲揖尤粫滩蛔∠搿瓰槭裁此麄冎袥]有一個人是你……我想得到的，只是你一個人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時隔幾個月，葉韻終于又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，“葉鶴亭，你教教我……我要怎么做才可以不愛你？”

    太陽的余暉散盡，夜幕降臨人間，城市車流的尾燈在黑色的夜風(fēng)中閃爍著刺目的紅。

    葉鶴亭終于還是點(diǎn)燃了那根煙。火星映在他的瞳孔，微弱且明滅不定。

    “小韻，我們見個面吧?！?/br>
    十分鐘之后，葉韻走出學(xué)校大門，在離公交車站不遠(yuǎn)的一個路口，見到了獨(dú)站在夜風(fēng)中的葉鶴亭。

    司機(jī)早已被遣走，他卻沒有離開，而是一個人在馬路邊駐留了幾個小時，不知是在等著一個人，抑或只是在等著一個結(jié)局。

    葉韻見到他的時候，他正抽著一支煙。她是第一次看到他抽煙的樣子，也是第一次在見到他的同時，就飛奔上前，從正面緊抱住了他。

    葉鶴亭差點(diǎn)沒有站穩(wěn)，身體瞬間僵住。但他很快就反應(yīng)過來，下一秒已經(jīng)抬起手，將煙蒂掐滅在了旁邊的垃圾桶里。然后，他緩緩收回手，同樣緊地抱住了葉韻。

    已經(jīng)有很久很久，兩個人沒有過這樣的擁抱。

    葉韻的臉緊貼著葉鶴亭的胸口，他的手臂也繞過她的身體，下巴蹭著她的發(fā)頂。兩個人像終于尋覓到了靈魂的歸依之處，一時間，竟都說不出話來。唯有溫?zé)岬捏w溫，透過緊緊相貼的身體，絲絲傳遞。

    不知過去了多久，葉韻終于閉著眼開口了，她的聲音透過他的胸腔，傳進(jìn)他的心底：“葉鶴亭，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，你會愛我嗎？”

    葉鶴亭還存有最后一絲掙扎的理智：“小韻，我們?nèi)タ葱睦磲t(yī)生?！?/br>
    然而葉韻只是不斷地重復(fù)著問：“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，你會愛我嗎？”

    “你會嗎？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我會?！?/br>
    葉鶴亭終于敗下陣來。

    “好，”葉韻緩緩睜開了眼，聲音如細(xì)絲般纏繞在他的胸口，“那我們就……一言為定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