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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主的白月光 第2節(jié)

    以前的心里陰影太深了,以至于衡玄衍現(xiàn)在哪怕昏迷了,長生珠對上他那張臉也慫慫的。

    長生珠慫逼得瞅一眼衡玄衍的臉,自己咕嚕嚕往旁邊滾,邊滾邊喊衡明朝:“快把我拿走拿走!我不要在他旁邊?。 ?/br>
    阿朝已經(jīng)跑去小桌邊倒水了,邊提著水壺邊不以為然:“師尊昏睡著,又不會爬起來打你,你還怕啥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個屁,你知道他給我留下過多么深重的心理陰影嘛?!”長生珠怒吼:“你知道我當(dāng)年在他手底下是怎么過活的嗎?你是他心肝rou寶貝徒弟你當(dāng)然不怕,盡會說風(fēng)涼話,快把老子拿走!老子不要挨著他!”

    阿朝無言。

    她兩百年前拜入師尊門下,沒幾年師尊就把長生珠給她做契約神器,它滿打滿算一共也沒在師尊那里待多久,哪來那么多心里陰影?

    但沒辦法,自己的神器跪著也要寵,阿朝端著水杯過來,順便把長生珠撈到自己肩頭。

    長生珠一骨碌滾到她肩膀,像一只縮著蓬松絨毛的小雞仔,驚魂未定貼著她脖頸,終于老實(shí)下來了。

    阿朝不用管它了,先用小棉簽蘸著水杯里的水被師尊潤潤嘴唇,然后挽起袖口,露出手指,一口咬破指尖,殷紅的血珠立時冒出來,她彎下腰去,把指尖虛虛對準(zhǔn)衡玄衍的嘴唇,鮮紅的血珠落在他唇縫間,一滴一滴,無聲無息滲進(jìn)去。

    衡玄衍周身已經(jīng)氤氳成一片的黑色魔氣不甘蠕動著,終是緩緩散去,但細(xì)碎的魔氣仍然在他體表每一寸皮膚蟄伏,絲絲縷縷緩慢地滲出。

    “夠了夠了?!奔珙^的長生珠又嚷嚷:“能給他少喝就少喝點(diǎn),他的身體會成癮,需要的量越來越大,你每次給他喝的越少,他耐受的時間就能拖得越長?!?/br>
    阿朝趕緊把手收回來,目光卻仍望著師尊。

    他臉色蒼白,雙目深陷,無聲無息躺在那里,一身魔氣如毒蟲啃噬糾纏不休,曾經(jīng)如墨青絲已經(jīng)白成了雪一樣的顏色。

    “不是我說,你這就是飲鳩止渴?!遍L生珠難得不嘴欠了,認(rèn)真說:“他已經(jīng)入魔了,你懂嗎,不是你師兄師姐那種投靠魔界的名義墮魔,他這是真正的、徹底的入魔,他全身都被魔氣侵透了,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,他意志沉毅,不愿成魔,那就只有去死!你能把他從仙魔戰(zhàn)場遺地拖回來,能借助我的能力把自己的血rou供給他拖延他入魔的速度,但拖延終究只是拖延,不是救治,到頭來他還是要死的,等長生契耗盡,說不定還得白搭上你自己一條命?!?/br>
    阿朝仍然一眨不眨望著冰玉榻上的人,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她出身凡間界,生在亂世,五歲那年家破人亡,她從被屠了滿門的家中廢墟中跌跌撞撞出來,輾轉(zhuǎn)顛沛流落垂死的時候,被師尊救下,師尊把她抱在臂彎,帶她上昆侖,讓她見到了另一個無比廣闊浩大的修真世界,六歲那年,她正式成為昆侖弟子,三叩九拜敬茶,拜入師尊門下,成了他唯一的弟子。

    十四歲的時候,她快要及笄了,要長成大姑娘了,師尊特別高興,在生辰前夕送給她一顆漂亮的珠子,要她吞下。

    她吞下珠子,一個圓形的契紋出現(xiàn)在鎖骨,師尊告訴她,這是長生珠,是件貴重至極的上古神器,在特殊的時刻,能讓她用壽元來換命,若是有一日她受了極重的傷、或者中了什么致命的劇毒,哪怕粉身碎骨瀕死的時候,都可以像壁虎一樣斷尾求生,用未來的壽元來換取恢復(fù)傷勢或解掉毒素,直至壽元耗盡為止

    ——從此她有了長生珠,是好朋友,是小伙伴,也是多了很多條很多條的命,永遠(yuǎn)守衛(wèi)她的忠實(shí)的保護(hù)。

    三個月前,她正好生辰,終于突破元嬰初期了,可她還沒來得及興高采烈告訴師尊這個好消息,先一代魔尊血羅剎就破禁而出,仙魔爆發(fā)大戰(zhàn)。

    那一戰(zhàn),妖魔與人族正道諸多大能奔赴戰(zhàn)場,天昏地暗,血流成河,萬頃山海湮作飛灰。

    戰(zhàn)后,蒼掌門與眾長老一身染血地回來,蒼掌門把師尊的幾片碎劍殘片遞給她,告訴她,親眼看見她的師尊與先一代魔尊同歸于盡,海嘯般的魔浪爆開后,再也沒有他的身影,尸骨無存,灰飛煙滅。

    她能怎么辦?

    她本不能怎么辦,但她不愿意,她不愿意。

    她跟昆侖長輩們說,自己太難過了,想回師尊曾經(jīng)在凡間的家鄉(xiāng),把碎劍埋回去,讓師尊能落地歸根,長輩們答應(yīng)了,她就離開昆侖,卻沒有去凡間,而是去了仙魔戰(zhàn)場的遺地,靠著那幾片碎劍殘片,在長生珠的幫助下,把整片戰(zhàn)場遺地翻了三遍,終于在一處死尸成山的瘴氣深谷,在無數(shù)血水尸體下面,找到了滿身魔氣形如死人躺在那里的師尊。

    昆侖是正道脊梁、是名門大宗,絕不能有一位墮魔的大長老,那個人更不能是世人皆知已經(jīng)為蒼生大義而戰(zhàn)死的、光風(fēng)霽月名望至尊至正的滄川劍尊,那是對昆侖累世清名的重創(chuàng),更是對師尊的折辱。

    可是阿朝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尊死在那里,他還有呼吸,他還活著,他也許甚至有一天還能醒過來,她不能看著他就那么孤零零死在那里。

    所以阿朝沒有告訴任何人,她一個人用肩膀把師尊扛出仙魔戰(zhàn)場,扛回昆侖,那時正好霍師兄蔚師姐叛出宗門,山門人心動蕩,也疏于守衛(wèi),她得以趁著夜色悄悄把師尊帶回洞府,藏在這間小密室里,用自己的血喂給師尊,拖延他入魔的速度。

    長生珠的意思她當(dāng)然明白,她已經(jīng)聽了許多遍,可那又怎么辦,這是她師尊,是她的師尊啊,她寧愿沒命,也不愿意放棄半點(diǎn)希望。

    長生珠看她不吭聲,一說到這件事就裝死,太了解她什么尿性,頓時被氣笑了:“你就不信邪是吧,行,不愧是你,表面悶嘴葫蘆一樣,心里主意大得很!”

    “…我沒什么主意?!卑⒊椭^,小聲說:“我只是覺得,世上有你這樣的神器,說不定也會有其他能救我?guī)熥鸬膶毼铩!?/br>
    長生珠翻白眼:“連我都救不了他,你還指望什么東西比我牛逼能救他?”

    “…”阿朝眼神飄移一瞬,小小聲嘟囔:“那可不一定…”

    “!”長生珠大吼:“衡明朝你說什么!你有本事大聲說出來!”

    阿朝捂住嘴巴,從冰玉榻底下抽出她的小蒲團(tuán),噠噠跑去角落找個地方坐下:“我不跟你說話,我得修煉了,趕快突破元嬰中期,我就能增加五百年的壽元?!彼枚鄶€點(diǎn)壽元,還得給她師尊續(xù)命呢。

    長生珠被噎住,咬牙切齒,又開始絮絮叨叨罵罵咧咧:“我真是倒霉透了,沉睡那么久好不容易被喚醒,先遇上個衡玄衍,又?jǐn)偵弦粋€屁顛顛主動用自己血rou給人家續(xù)命的菩薩活佛契主——媽的!無所謂!等你哪天壽盡了,老子就自由了,到時候再找個新的乖巧聽話的契主去,老子說什么就是什么,稀得管你這點(diǎn)狗灶屁事兒,愛死不死呢?!?/br>
    阿朝凝神靜氣,讓靈氣沿著體內(nèi)經(jīng)脈游走,聽它一直在那里潑夫碎碎念,眼睛都沒睜開,認(rèn)真說:“不要吵,再吵我就要走火入魔了。”

    長生珠大吼:“干老子屁事!我管你入不入魔!”

    阿朝繼續(xù)說:“我入了魔,就只能帶著你一起做魔修去?!?/br>
    長生珠:“…”

    “到時候你就不能叫長生珠了,”阿朝繼續(xù)的繼續(xù)說:“我只能給你改名了,以后就叫大魔頭壞蛋珠吧?!?/br>
    長生珠:“……”

    長生珠:“???”

    長生珠大吼:“壞蛋珠個大鬼頭!衡明朝!老子早晚打爆你的狗頭!!”

    第3章

    阿朝修煉了一夜,早晨起來,先跑去冰玉榻邊看師尊的情況。

    衡玄衍雙目闔閉,臉色蒼白,瘦得面骨輪廓清晰,眉頭始終鎖著。

    阿朝心里揪著疼。

    她的師尊,是昆侖大長老,是正道至尊,從來是淵博岳峙的氣度,怎么見得這個蒼白虛弱的模樣。

    衡玄衍緊緊閉著眼,即使在昏睡中也極不好受的模樣,身體周圍已經(jīng)又滲出薄薄的魔氣。

    阿朝眼底發(fā)酸,不得不又給他喂了幾滴血,那些魔氣很快消失了,可她的心情卻低落下來。

    這種方法,治標(biāo)不治本啊……

    阿朝揉揉眼睛,又很快打起精神來,去桌邊倒了一杯靈泉水,用棉紙攢的小簽子沾濕,點(diǎn)衡玄衍蒼白干裂的嘴唇,給潤濕了,然后沾濕一塊細(xì)布,給他細(xì)致擦完臉,拿梳子給他頭發(fā)梳一梳。

    她像只勤勞的小蜜蜂,恨不能給她師尊伺候得一塵不染,擺起來就能當(dāng)個白白凈凈的神像。

    等一切都弄好了,她依依不舍趴在榻邊,像個背著書袋磨磨蹭蹭不愿意去私塾的小孩子,小聲說:“師尊,我出去了,我前兩天聽說百寶坊那邊新來了一套菩陀玉的法陣,也不知道對您有沒有用,我反正已經(jīng)預(yù)訂好了,一會兒就拿回來……”

    一說就沒個完了,長生珠聽得直翻白眼,衡玄衍醒著的時候怎么沒被這個小話嘮煩死:“你到底走不走,一會兒遲到人家就把東西賣別人了!”

    阿朝看一眼旁邊立著香櫞鐘,燙腳一樣跳起來:“我走了,師尊等我回來!”

    長生珠冷笑:“真新鮮,他這模樣還能飛起來跑了不成。”

    “…”阿朝深呼吸,默默念著做契主要溫柔、要大度,是不能暴打契器的。

    阿朝對著墻壁念出口令,墻壁再次旋轉(zhuǎn)成一個洞口,她鉆出去,直接跑出洞府,靈鳥靈獸們湊過來要撒嬌,她邊跑邊喊:“等我一會兒,等我回來給大家加餐?!?/br>
    在鳥獸輕快的鳴叫聲中,阿朝御空而起,直奔向百寶坊。

    她生活的世界叫乾坤界。

    乾坤界浩大無邊,從上古至今,已有不知多少年月,世人皆以修道長生為本,乾坤大地散布著星海般不可計(jì)數(shù)宗門、氏族,而她所在的昆侖,便是當(dāng)今天下公認(rèn)的第一宗門。

    昆侖作為正道大宗,稟負(fù)萬載的歷史,山門占地當(dāng)然也無比廣闊,昆侖內(nèi)有數(shù)千座雄峰,川巒瀑布,亭臺樓閣,四季長春,又包攬世間一切美景;昆侖百納海川、主宗百家,除了劍修法修刀修這些主殺伐的道、還有丹修器修陣修這些主承平的道,都各有各自修煉的密地,除此之外,還設(shè)有萬典庫、執(zhí)法堂這些或閱讀典籍、或執(zhí)法維序的地方,而百寶坊,就建在昆侖內(nèi)最大互市的青雀街中。

    阿朝落在青雀街前,只見高大的牌坊雕刻成一只展翅翱翔的鳳雀,平時人來人往的大街今日卻顯得空蕩蕩的,連擺出的攤位都稀稀拉拉的。

    阿朝不明所以摸了摸腦袋,也沒想太多,直接往大街盡頭的百寶坊去。

    百寶坊門前也冷冷清清的,一進(jìn)入,果然柜架間也沒什么人影,只有柜臺前一個穿著灰色道袍的年輕人在百無聊賴地?fù)芘惚P,一看見她,頓時笑起來:“衡師姐!您可算來了,我還以為您也跑云天殿前等著去了呢,那套法陣就在庫房里放著,我這就給您拿過來!”

    阿朝聽得懵掉:“什么云天殿?等著什么?”

    這時外面有流光閃過,幾個衣著裙裳的年輕女修打鬧著走進(jìn)來,為首的女修一進(jìn)來就大聲:“王寶,你們是不是新來了一套萬佛剎空澈主持親手開光的陣法??!”

    衡明朝耳朵一下豎起來,扭過頭去,對上一張熟悉的臉。

    少女十六七歲模樣,穿著一身淺粉裙裳,容貌秀美嬌麗,鬢角兩邊的碎發(fā)別成一個個很精巧的小啾啾,點(diǎn)綴著星星點(diǎn)點(diǎn)的瓔珞小寶石,她腰間纏著一根火紅長鞭,腰側(cè)還掛著丹道的牌符。

    她正好也抬頭,兩人四目相對,剎那間天雷和地火劈在一起

    “你怎么在這兒?”

    “你也來買東西?”

    “哦吼~”長生珠嘎嘎興奮:“你的小情敵來了!”

    “…”阿朝又想做個不溫柔不大度的契主了。

    她心里暗暗咬小手帕。

    可惡,怎么偏偏遇到這家伙了。

    “衡明朝,你怎么在這兒?”越秋秋一愣,像只膨脹的河豚,氣勢噌噌往上躥,雙手叉腰,正要說什么,突然警惕:“等等,你不會是也奔著這套陣法來的吧?!”

    “我?guī)滋烨熬陀喠??!卑⒊f:“要是沒有第二套的話,那你是來晚了。”

    越秋秋瞬間炸掉,跳腳說:“我真是流年不順,昨天差點(diǎn)被你刮掉簪子,今天買個陣法又被你先搶了,怎么哪兒哪兒碰上你就倒霉?!?/br>
    阿朝早就適應(yīng)她沒事找事,忍不住說:“咋什么都能賴我,你講點(diǎn)道理,我昨天根本沒見到你?!?/br>
    越秋秋呸她:“不是你昨天從云天殿回來,跟被狗攆了一樣,刮起的勁風(fēng)把我發(fā)髻都吹歪了!我還沒找你算賬呢!”

    阿朝回憶了一下,好像是隱約聽到誰罵自己來著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衡明朝有點(diǎn)心虛,強(qiáng)作鎮(zhèn)定:“那我淺淺給你道個歉吧?!?/br>
    越秋秋:“道歉有屁用!你把陣法讓給我?!?/br>
    阿朝:“不行,我得拿回去修煉?!?/br>
    越秋秋翻白眼:“就你那個天賦,還不如我呢,有這陣法沒這陣法也差不了什么,你拿著純屬暴殄天物好吧。”

    阿朝沒啥反應(yīng),作為昆侖嫡傳中知名的落后分子,她天資確實(shí)不行,是最中庸普通的三靈根,當(dāng)掌門家的霍師兄蔚師姐已經(jīng)元嬰巔峰了,連比她晚入門的越秋秋都已經(jīng)元嬰中期了,她拜在昆侖第一人的師尊門下,卻仍然滯留在元嬰初期。

    阿朝坦然說:“那我也得修煉啊,不能自己都破罐子破摔?!?/br>
    越秋秋張口下意識就想像往常一樣嘲諷她,但突然想起來,滄川劍尊已經(jīng)隕落了,衡明朝再不像以前萬事有師尊護(hù)著了,當(dāng)然只能靠自己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越秋秋生生憋住,滄川劍尊犧牲了,她不能拿這個說事。

    “算了算了,我懶得跟你說。”越秋秋不耐煩揮揮手,扭頭就要走,突然想起什么,又跑回來說:“對了,我?guī)熥疬€讓我告訴你一聲,霍師兄蔚師姐據(jù)說今天傍晚會回來,你記得來云天殿。”

    “霍師兄蔚師姐?”阿朝愣住: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當(dāng)然是真的?!痹角锴锿赃吙戳丝?,壓低聲音,語氣帶著欣喜的興奮:“我聽師尊與其他師叔說話,霍師兄蔚師姐好像不是真的叛宗,他們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?!?/br>
    阿朝很明白她的興奮,因?yàn)樗犚娺@個話,眼睛也一下亮起來

    ——外人很難理解霍肅與蔚韻婷對于昆侖弟子的意義,昆侖雙璧,那是昆侖的驕傲,是所有昆侖弟子向來仰望和信賴的旗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