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各自無言，沐鈺兒看著唐不言黑漆漆的眼珠，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。

    馬車內(nèi)暖洋洋的，可唐不言依舊毛裘披身，臉上發(fā)白，只聽他咳嗽一聲，聲音沙啞說道：“聽說昨日你來尋我，母親不知緣由替我把你擋了回去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這樣子一看就病得不輕，唐夫人把人擋下情有可原。

    沐鈺兒理解點點頭：‘我們昨日在安然橋大風(fēng)車的位置找到幾個尸塊，找不到太多線索，菲菲那邊驗尸想要蒸尸，但一直找不到家屬，本想問你簽一個單子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點頭：“讓陳仵作驗吧，我過幾日來簽單子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沒想到他答應(yīng)地這么爽快，臉上露出笑來。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把事情與你說了？”唐不言眼尾看到她頓時開心起來的樣子，不由抿了一口茶，潤了潤嗓子，說回正事。

    沐鈺兒點頭，試探問道：“我聽說是唐閣佬建議的？”

    “是我如此建議阿耶的?！碧撇谎悦夹奈Ⅴ?，像是強忍著不舒服。

    沐鈺兒忙不迭給人掀了點簾子。

    唐不言順勢看過來。

    “車內(nèi)太悶，對呼吸也不好，不如通通風(fēng)?！彼聊蹋滩蛔《嗾f一句，“堵不如疏，嚴(yán)嚴(yán)實實得保護(hù)未必是好的?！?/br>
    一陣陣?yán)滹L(fēng)吹在臉上有些冷，卻也帶走喉嚨間的揮之不去的沙啞。

    “殿下處境司直想來也知道一二?！彼栈匾暰€，繼續(xù)說道，“所以此人務(wù)必盡早找到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點頭。

    若是上位者權(quán)重，東宮勢必微弱，此消彼長，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。

    “但我有一事不明。”沐鈺兒乖乖舉手問道。

    唐不言睨了那手掌，最后看著她撲閃的大眼睛，微微頷首，示意她直接開口。

    “魯寂進(jìn)宮就是講經(jīng)，人不見了那就再換一個?！彼唤鈫柕?，“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，可我看殿下似乎格外緊張害怕。”

    唐不言側(cè)首看她，冷不丁問道：“我若是答應(yīng)給你一百兩銀子，事到臨頭，又變卦說只給你十匹綢緞，你可會生氣？”

    沐鈺兒認(rèn)真想了想，最后眉心狠狠皺起，握拳氣憤說道：“太過分了！大騙子！”

    唐不言嘴角微微揚起，隨后身形微動，整個人越發(fā)窩進(jìn)身后蓬松綿軟的大氅中，淡淡說道：“此事與之同理，陛下和殿下本就關(guān)系平淡，且陛下金口玉言以下，東宮承旨而出，可事到臨頭，東宮突然把魯寂換下不說，魯寂經(jīng)學(xué)出眾的名聲已經(jīng)入了圣耳，殿下去哪里再去找比他還要出眾的人送入宮中。”

    沐鈺兒愣愣地看著他，不解說道：“可，就換個人講學(xué)而已？十匹綢緞賣了不是也有將近一百銀子?！?/br>
    “可陛下聽得重來就不是佛經(jīng)?！碧撇谎钥粗请p懵懂的瞳仁，意味深長說道。

    沐鈺兒一怔。

    “雙章兄弟權(quán)勢在滔天，也不過是媚寵之人?！碧撇谎钥跉鈽O為平淡，“可世人避之不及，是為何?！?/br>
    “因為……陛、下?！便邂晝郝曇糍康刈冚p。

    “陛下是再借雙章的手敲打……東宮??？”沐鈺兒大驚，“這是為何？”

    唐不言收回視線，眉宇間顯出幾分倦色，靠在車壁上，聲音都虛弱了幾分。

    “姜家若是權(quán)勢大消，你覺得是誰最為受益?！碧撇谎园腙H著眼，淡淡點撥著。

    沐鈺兒猶豫一會兒：“東宮？梁王和太子早已不容水火，梁王頹勢，確實是太子受益。”

    她話鋒一頓，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，臉上露出緊張之色：“陛下是覺得科舉舞弊案是太子指使的?！?/br>
    畢竟科舉舞弊案如今最高也只殺了一個禮部的侍郎，世人都道是陛下打算對梁王網(wǎng)開一面。

    可如今看來，陛下高抬貴手的是……太子！

    “真的是太子？”沐鈺兒猶豫問道，腦海中驀地回想起太子殿下那張愁苦驚懼的臉。

    唐不言伸手揉了揉額頭，雪白的額頭頓時被掐出紅痕。

    “此事確實與殿下無關(guān)?！碧撇谎猿烈髌毯罄^續(xù)說道，“這位魯寂就是揚州人，文明元年第六十九名進(jìn)士，本沒有入東宮的資格，可偏偏殿下圣歷元年入住東宮后，親自點他入宮尹府，這些年來對他也頗為照顧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把這事在腦海中回味了一下，驀地問道：“那為何還要敲打殿下？難道……”

    她倒吸一口冷氣：“陛下不信??？”

    唐不言抬眸看她。

    一時間不知道驚嘆于她的敏銳還是無奈于她的遲鈍。

    “那瑾微不是白挨打了。”沐鈺兒小聲抱怨道。

    唐不言蹙眉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    “殿下說的，還說你還跪了兩個時辰，直接病倒了，驚動了太醫(yī)?！便邂晝豪蠈嵳f道，“陛下都罰你了，是覺得你包庇太子嗎？還是覺得你事情辦的不好？”

    唐不言放下手，淡淡說道：“辦事不利?！?/br>
    “那說明殿下是認(rèn)可此事是結(jié)了了的?！便邂晝翰唤?，“那為何還抓著那位魯寂不放？”

    唐不言扭頭盯著窗布上的光暈沉默。

    沐鈺兒自言自語：“所以科舉案到底誰是主謀，陛下知道，或者說根本不在意，她要的不過是雙翼平衡，講經(jīng)的人到底是誰她也不在意，她要的不過是……兩邊各自安分一些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抬眸看她。

    “懂了，這就去把那個魯寂找出來?！便邂晝赫０脱郏耙撬蝗私?，或者雙章兄弟綁架了，更甚至被其他人殺了，這可如何是好？”

    “生要見人，死要見尸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點頭。

    “郎君，到了?！瘪R車停了下來，馬車外傳來瑾微的聲音。

    沐鈺兒掀開簾子看了一眼，突然驚訝說道：“平黃觀，來這里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司直打算正大光明上魯家門？”唐不言平淡的聲音在背后響起，“前腳剛進(jìn)，后腳千牛衛(wèi)就要請你入宮了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不服氣：“自然不是，我本來打算翻高墻上去的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咳嗽一聲，呵斥道：“偷偷摸摸，不成體統(tǒng)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有什么好辦法?！便邂晝罕П郏粣傎|(zhì)問著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說紫薇道人南市聞名嗎？”唐不言攏了攏披風(fēng)，那雙黑如寶石的眼珠靜靜地看著她，“更衣吧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聲音沙啞，帶著一絲莫名的磨耳，聽的人耳朵癢癢的。

    “紫薇真人?！?/br>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獄案之重，不敢萌一毫慢易之心——宋慈說噠！

    第37章 銀老案

    裝神

    馬車停在一家道觀前。

    黑底金字的平黃觀三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。

    “嘶, 這道觀……”沐鈺兒站在門口猶豫。

    “怎么樣？沒進(jìn)過吧?！辫⒈П郏靡庹f道，“這可是我家夫人資助的女冠道, 洛陽城內(nèi)數(shù)一數(shù)二，里面的道長性格溫和，都是有真才實學(xué)的人，可不是騙子。”

    沐鈺兒摸了摸鼻子, 吶吶說道：“確實是真才實學(xué), 溫和也不一定吧。”

    瑾微莫名察覺出一絲不對勁，警覺問道：“你不會得罪過這里的人吧？”

    沐鈺兒眨眼，一臉無辜。

    “呵, 你這人闖禍的本事真的是洛陽排的上名的?！辫⑺查g無語，隨口問著, “得罪誰了？”

    “應(yīng)該是……”沐鈺兒摸了摸下巴，“庵主吧？”

    瑾微倒吸一口氣。

    “如何得罪的？”

    “就是口頭上理論了幾日, 沒有分出……”

    沐鈺兒還未說完，大門就被一個小沙彌打開。

    小沙彌還沒看到那輛馬車, 就和臺階的沐鈺兒來了個四目相對, 隨后立刻驚恐大叫起來：“師父師傅，紫薇道人又來砸場子了。”

    沐鈺兒躲到瑾微身后。

    小沙彌喊來人, 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外面還有人, 還是認(rèn)識的人。

    “瑾微施主。”她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失態(tài), 耳朵微紅行禮。

    瑾微看著面前一團(tuán)亂局，不由對沐鈺兒惹事的本事嘆為觀止。

    “清心寡欲的出家人都能被你惹出火氣來。”他擰眉，“到底怎么回事？”

    “就是論道而已?！便邂晝憾阍趧e人身后, 理直氣壯說道, “她們說不過我?！?/br>
    “分明是你強詞奪理?！毙∩硰浛邶X伶俐反駁著。

    沐鈺兒慢悠悠說道：“怎么能是強詞奪理呢, 早就說過若是真的出世，何苦整日戒律森嚴(yán)，警醒于心，人若多在自苦，有如何稱得上出世，再說了出家人貪嗔癡慢疑都改去除，你們怎么見了我還生氣了?！?/br>
    瑾微乍一聽，竟覺得有些破道理。

    就在此時，車壁上傳來一聲敲打聲。

    瑾微連忙回神，板著臉說道：“不說這些了，今日郎君是有要事的，你們快帶她更衣，不要耽誤郎君大事?！?/br>
    說話間，平黃觀的主持走了出來，眉眼蒼老，眉眼出的皺紋耷拉著，此刻抬眸，見了沐鈺兒，拂塵一甩，抱拳行禮：“紫薇真人，福生無量天尊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同樣抱拳執(zhí)禮：“自水道長，福生無量天尊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敢耽誤郎君大事，真人這邊請。”自水道長伸手請人入內(nèi)。

    唐不言在車內(nèi)聽著外面熱鬧了好一陣子，見終于安靜下來，不由搖了搖頭。

    沐鈺兒性格跳脫，卻并非無禮之人，能讓平黃觀如此嚴(yán)正以待，看來紫薇真人之名看來確實響亮。

    唐不言咳嗽幾聲，半歪著身子，靠在影囊上，閉眼小憩。

    馬車悶熱，可他身上卻一陣接一陣的惡寒，一張臉越發(fā)冰白，只是臉上看不出任何異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