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雙圓滾滾的貓兒眼水魄輕涵，淺碧溯洄，直直倒映出自己的模樣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！碧撇谎陨硇挝?，淡淡問道。

    “你還查不查啊？”沐鈺兒眨巴眼問道。

    唐不言垂眸，繼續(xù)把單子上的內(nèi)容填好，隨口問道：“司直想查？”

    沐鈺兒嘆氣，溫?zé)岬暮粑p飄飄落在他鼻尖，就像被小貓兒毛茸茸的rou爪子扒拉了一下。

    唐不言寫字的筆一頓，盯著那筆歪了的筆鋒，輕輕嘆氣。

    “坐有坐相，司直坐好。”唐不言索性放下筆，淡淡說道。

    沐鈺兒悻悻地坐回原處，可還是靠在案幾上，看著唐不言冰白的臉頰：“感覺事情牽扯頗深，不太想查，但又有些好奇，可又想著少卿臨危受命，說不好這事還得繼續(xù)往下查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擰眉：“所以司直到底想不想查?！?/br>
    “這個案子就是我想查，也未必能查下去?！便邂晝盒÷曊f道。

    唐不言抬眸看她。

    “能在宵禁時刻悄無聲息的殺人，怎么看也不算普通人吧。”沐鈺兒分析著，“凡是洛陽有頭有臉的，金吾衛(wèi)都會簡單檢查一下放心，但譬如唐家的馬車，金吾衛(wèi)應(yīng)該查也不會查吧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靜靜地看著她。

    “那就和我當(dāng)日在馬車上說得差不離?！便邂晝簱沃掳?，看著唐不言，“此事涉及重臣，也非我能一力左右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所以司直退縮了？”唐不言眉尖一揚(yáng)，“司直不是還說想要升官發(fā)財(cái)嗎？怎么遇到一點(diǎn)困難就搖頭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故作沉重的搖了搖頭。

    “因?yàn)槲野l(fā)現(xiàn)比起這事，還有一個事情更能攬功勞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看著她神秘兮兮的樣子，就像一只驕傲的小貓兒，嘴角微微彎起：“何事？”

    “洛陽最近的草藥價(jià)格瘋漲，少卿該知道一點(diǎn)吧？”沐鈺兒眼睛一亮，問道。

    唐不言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“這事陛下可有打算如何處置？”沐鈺兒慢吞吞地說著，眸光卻不錯眼地看著他，強(qiáng)調(diào)著，“草藥雖不像糧草但也畢竟算百姓常需，如此居高不下，可不算好事?！?/br>
    “陛下已經(jīng)下旨讓洛陽尹整頓此事，鄭州鹽鐵裝運(yùn)使轄下的津渡剿滅水匪。”唐不言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，“你手上有草藥案的線索了？”

    沐鈺兒頓時笑了起來，一顆小虎牙若隱若現(xiàn)，重重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：“對！”

    “司直想查。”唐不言又問。

    “對！”

    唐不言手指摩挲了一下，最后視線微垂：“司直若是想查便查吧，只是魯寂之事不會這么簡單結(jié)束，哪怕最后當(dāng)真涉及某些人，司直也要拿出證據(jù)?！?/br>
    “拿出證據(jù)，少卿就能還死者一個公道?！便邂晝鹤旖且惶?，譏笑反問。

    “自然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抬眸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安靜看人時，哪怕身形清瘦，唇色發(fā)白，但已經(jīng)有‘搖落千秋靜，婆娑萬籟悲’的堅(jiān)韌。

    沐鈺兒不由一怔，眨了眨眼。

    “臥槽，咱北闕這是被抄家了！”門口傳來張一的大聲嚷嚷聲。

    沐鈺兒瞬間回神，和那雙眸子對視一眼，隨后立馬身子往后靠去，扭頭，不耐煩說道：“張一你這張嘴能不能盼點(diǎn)好的?！?/br>
    張一委屈一探腦袋進(jìn)來，頓時被驚得嚇在原處。

    “這又是誰家??？”他的小眼珠子來回轉(zhuǎn)著打量著，碎嘴說道，“老大你偷偷發(fā)財(cái)了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懶洋洋地敲了敲桌子，大拇指一豎一翻：“瞧瞧咱們北闕新來的新上峰，鍍金的，瞧瞧閃不閃眼?！?/br>
    張一眼珠子一瞟，不意外看到唐不言一雙冷沁沁的眼睛，嚇得腦袋往后撇了撇，磕巴說道：“嚇……嚇人……”

    沐鈺兒臉上笑容一頓，立馬扭頭給張一這個沒眼力見的傻子找補(bǔ)道：“他說的是閃眼，他磕巴，腦子也不好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已經(jīng)繼續(xù)把沒寫好的單子填好，遞了回來：“三月五日魯寂從烏衣巷后去了哪里，可查清楚了？”

    “估計(jì)張一回來就說這個事情的?！便邂晝好嗣亲樱拔胰グ涯莻€傻子叫回來。”

    張一垂頭喪氣地跟在沐鈺兒身后，走了進(jìn)來。

    “咳咳，你給少卿說說?！便邂晝貉畚惨粧咛撇谎?，板著臉，頗有點(diǎn)狐假虎威地指揮著。

    張一站在門口，小聲說道：“查到一些眉目?！?/br>
    “本來一個人悄無聲息的也引不起什么熱鬧，偏偏當(dāng)日他和人吵起來了?！睆堃徽f，“這才讓我們的人注意到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吵架？”沐鈺兒驚訝，“不是說魯寂是老好人嗎？”

    張一點(diǎn)頭：“所以最后發(fā)現(xiàn)是認(rèn)錯人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為什么吵起來？”沐鈺兒問道。

    “說是一個矮小粗壯的男子原本正在吃早食，看到魯寂經(jīng)過時，突然暴怒，扔了碗筷就要去打人，兩個人隨后發(fā)生劇烈爭執(zhí)，好不容易被人勸下時，那人還余怒未消朝著魯寂的小腿踢了一下，魯寂當(dāng)初就白了臉，晃了好幾下，估計(jì)還受傷了?！?/br>
    張一繪聲繪色，聲情并茂，嘴皮子利索。

    “為何吵架？”唐不言問。

    “因，因?yàn)檎J(rèn)錯人了?！崩鞯淖炱ぷ哟蛄艘粋€絆，張一抑揚(yáng)頓挫的聲音也跟著低了一點(diǎn)。

    “那個人說自己是鄭州來的商人，說有個人搭了他的船來洛陽，還弄壞了東西，卻欠錢不還，魯寂則說自己一直居住在洛陽，從未去過什么鄭州，兩個人爭執(zhí)不下，還是那個早食的攤主作證說魯寂確實(shí)一直住在這里，說他偶爾也會來這里吃早食，前些日子還給他上過饆饠?shù)摹！?/br>
    張一話鋒一轉(zhuǎn)，口氣也跟著熱鬧起來：“那商人大概白日里也跟著宿醉了，鬧哄哄吵了好一會兒，然后定睛一看才發(fā)現(xiàn)是真的認(rèn)錯人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兩個人長得很像？”沐鈺兒問。

    張一搖頭：“我們打探到那個商人下榻的地方，他交代說兩個人倒也不是長得像，就是身形有些相似，當(dāng)日魯寂穿著靛青色的衣服，那人也有一個差不多顏色的衣服，所以當(dāng)時匆匆一眼看錯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個人還跟我們抱怨說當(dāng)日這個騙子是假裝如何闊綽，還摟了一個極為美艷的小妾，在船上吃了他多少好吃的，花了他多少錢，結(jié)果船還沒停穩(wěn)，人就跑了。”張一聳聳肩。

    “那騙子還吹牛說自己這次上洛陽能掙一個大官回來，商人本以為是家境富裕的讀書人，畢竟長得斯斯文文的，誰知道是一個騙子。”

    唐不言冷不丁問道：“哪只小腿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張一一怔。

    沐鈺兒倏地回神：“你說商人提了魯寂一腳，還踢得頗為嚴(yán)重，踢在哪只腳?！?/br>
    “右腿。”張一想了想說道，“對，是右腿，他說后來知道誤會了，他還特意看了一下那人的腳，明明覺得不太用力，但腿上已經(jīng)淤青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個商人多高?！便邂晝簡柕馈?/br>
    “五尺多一點(diǎn)吧，不算高，矮胖敦實(shí)?！睆堃槐葎澚艘幌隆?/br>
    沐鈺兒眨眼盯著張一的小腿看：“那也踢不高啊，這個位置踢在這截小腿的后半段沒什么問題。”

    唐不言伸手翻開第二頁的驗(yàn)尸單，指了指中間一行：“男尸有后半截右小腿，但腿上沒有傷痕。”

    沐鈺兒一怔：“這么嚴(yán)重，還是在生前的，怎么會沒有留下痕跡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人難道不是魯寂？”沐鈺兒喃喃自語，“可魯夫人來認(rèn)領(lǐng)了啊，總不會出錯吧?！?/br>
    魯夫人，袁成敏。

    沐鈺兒驀得響起她的怪異之處，為她解釋的話又被咽了下去，可隨之而來的越來越多的疑問。

    “這人身邊還帶著一個美妾。”唐不言問，“可問過著美妾的身形如何？”

    張一搖頭：“沒問，但那個商人提過一嘴說那個妾侍腿很長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具女尸小腿纖細(xì)，腿骨修長，按理是一個高挑的美人?！?/br>
    “對對，纖細(xì)，說是弱不禁風(fēng)的，整日嬌滴滴地依偎在騙子身上，就像一灘水一樣?！睆堃贿B連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“這么巧?！便邂晝亨哉Z?！叭舨皇囚敿拍堑降渍l？那花紋為何又對得上？”

    “那魯寂吵架之后，最后去了哪里？”唐不言沉吟片刻后問道。

    張一連忙說道：“后來我們的人看著他朝積善坊去了。”

    沐鈺兒一驚，扭頭去看唐不言。

    積善坊就是洛陽的三大貴坊之一。

    陛下重臣、皇子公主都在其中，就連太子私邸都在其中。

    唐家自然也在。

    “那地方我們的人也不好明目張膽跟上去，當(dāng)時跟蹤的魚兒也就是覺得好奇，所以魯寂繞了一圈人不見后，他也沒追上去?！?/br>
    “當(dāng)日他早早出門不是去上值，而是去積善坊找人?！便邂晝耗X海中思緒萬千，“魯家有古怪，卻又沒有魯寂遇害的證明，那第二個可能發(fā)現(xiàn)問題的地方就是東宮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四目相對，各自看出對方眼中的凝重。

    “若是魯寂沒事，那到底去哪了？”唐不言問，“是生是死，總該有個蛛絲馬跡才是。”

    “也許問題就在當(dāng)日在東宮耽誤的兩個時辰。”沐鈺兒凝聲說道。

    唐不言把驗(yàn)尸單子再仔細(xì)看了一遍，沉吟片刻后說道。

    “兩日后就是安樂郡主十五歲的生日宴，你到時隨我一起入東宮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點(diǎn)頭，冷不丁說道：“殿下當(dāng)年到底為何選了魯寂。”

    她眸光宛若一只警覺的大貓，不動聲色，卻又銳利異常的盯著唐不言。

    “少卿知道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唐不言看了一眼張一。

    正聽著津津有味的張一立馬覺得后脖頸一涼，識趣地滾了，順帶還貼心地關(guān)上門。

    原本亮堂的屋內(nèi)頓時暗了些許。

    唐不言回眸，卻見沐鈺兒還一動不動地看著她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?！彼f。

    沐鈺兒立刻擰眉，一臉不信。

    “但我知魯寂原先是厲太子手下的人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倒吸一口冷氣。

    “他原先并未科舉，而是和魯夫人一起在太子府外邸管理長安的賬目，厲太子出事前曾先一步遣散眾人，他們這才得以保存下來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嚇得嘴皮子哆嗦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