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雖是第一次見面，但很快在相互打量了一眼后，莫名相談盛歡，對(duì)他們而言。

    ——“我會(huì)武功，能打得過我的人屈指可數(shù)?！?/br>
    ——“我讀書還不錯(cuò)，當(dāng)時(shí)考了進(jìn)士第二十五名。”

    ——“三郎總是幫我破案子?！?/br>
    ——“表弟以前老替我抄書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對(duì)視一眼，各自皺了皺眉，扭頭看向唐不言。

    ——“三郎！”

    ——“表弟！”

    ——“你說話??！”兩人齊齊指責(zé)道。

    唐不言一邊應(yīng)付賓客，一邊還要應(yīng)付身后這兩個(gè)活寶，實(shí)在是心力憔悴。

    “不是說小貓兒今日也來嗎?！鼻刂鐝埻艘谎?，“位置快坐滿了，怎么還沒來?！?/br>
    程捷立馬理了理衣襟，緊張說道：“快了吧，總該在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來之前來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表弟，我好看嗎?！背探菀桓钠饺绽锏暮唵我屡郏瑩Q了身花里花哨的翻領(lǐng)袍，胸口用金泥繪會(huì)一朵朵鮮艷的桃花，頭發(fā)被玉冠束起，配上程捷燦爛的笑來，倒也說得上明媚少年郎。

    唐不言垂眸，輕輕嗯了一聲。

    “再好看有什么用。”秦知宴哀怨說道，“也不看看你今日站在誰邊上，瞧瞧我家三郎，披個(gè)麻袋也是最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程捷這才仔細(xì)打量著面前的唐不言。

    唐不言一改平日的素凈，穿了一身紫紅色的博袖寬袍，袖口用壓金繡繡出一圈葡萄花紋，是衣服上唯一的亮色，衣服上用銀線勾勒出鳳飛鳥紋，里面用銀泥勾線填彩繪出各色蝶鳥，外罩一件淺紫色紗衣，舉手投足間昳麗風(fēng)姿，最?yuàn)Z目的要是頭頂?shù)挠窆谏吓溆袃纱貪嵃坐B羽，長短不一，錯(cuò)落有致，配上腰間的羽毛珍珠玉佩禁步，好似仙鶴幻化成人，疊霜弄影，振羽臨霞，降落人間，共享夏日麗色。

    程捷頓時(shí)驚訝地繞著小表弟打轉(zhuǎn)，最后崩潰問道：“你為什么今天穿的這么好看??！你平日里不是最討厭穿這種艷麗顏色的衣服嗎？那我今天怎么辦啊！”

    “跟你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秦知宴耳朵一動(dòng)，立馬湊上來問道。

    程捷委屈巴巴說道：“我今日還特意打扮了一番，想要給……”

    “表哥?！碧撇谎暂p聲阻斷他的話，溫和警告道，“慎言?！?/br>
    程捷俊臉一癟，整個(gè)就像失落的小馬駒，焉噠噠地遠(yuǎn)離他，站在一側(cè)的假山邊上，模樣更加可憐了。

    ——完了，司直肯定不能第一眼就看到英俊的我了。

    秦知宴一向是撥撩逗閑的性子，見有八卦可以聽，立馬湊上來問道，故作知心大哥哥的樣子，眼睛亮晶晶問道：“怎么了，怎么了，說出來我給你參謀參謀啊?！?/br>
    程捷伸手一指：“那你去把他衣服扒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不行，那我今天是不能豎著走出別院了。”秦知宴斷然拒絕。

    “那就沒辦法了?！背探菘壑渥由系膱F(tuán)花紋，喪氣說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啊，說出來聽聽啊。”秦知宴急得抓耳撓腮。

    唐不言撫摸著袖口的花紋，突然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便順勢(shì)看了過去，長而曲折的游廊下幾道影子先一步出現(xiàn)在花團(tuán)錦簇的花園中。

    正中那人梳著可愛小巧的交心髻，正中那串珍珠金玉步搖安靜垂落在耳邊，偌大的南海明珠在午日光照下熠熠生光，兩側(cè)花鈿圍繞，珠釵環(huán)首，最為奪目的要是她光潔額頭上珍珠額飾，大小錯(cuò)落的南紅珠串著細(xì)小的珍珠，襯出女郎清透明亮的雙眸。

    “少卿！”沐鈺兒遠(yuǎn)遠(yuǎn)見了人，就用力揮了揮手，手臂處的帔子在空中晃了晃，頭頂?shù)闹橛癖阋哺l(fā)出叮咚響聲。

    許是那動(dòng)靜嚇了小貓兒一跳，只見她眼珠子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，立馬放下手來，乖乖走了過來，裙擺被珍珠玉佩禁步壓著一邊，另一邊的裙擺卻宛若花開般散開。

    唐不言站在拱門前，并未上前，卻含笑看著她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，日光落在那套珍珠頭面上，珠圓玉潤，雪白可愛。

    “少卿今天真好看?！便邂晝鹤叩剿媲?，仰著頭，開心夸道，小巧圓潤的珍珠耳墜宛若明月，流盼生姿。驪珠逐星。

    “司長今日也很好看。”唐不言低笑一聲，溫和地看著她，鶴羽微動(dòng)。

    只這一笑，就好高高在上的仙鶴驟然落在身邊，雙目含情，驚鴻皎潔。

    沐鈺兒眨了眨眼，心跳微微加快。

    程捷不甘心地湊過來，指了指自己：“我呢，我好看嗎？”

    沐鈺兒敷衍點(diǎn)頭：“也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誰好看??？”程捷立馬問道。

    沐鈺兒歪頭，打量著面前兩人，一邊是程捷興奮的目光，一邊是少卿平靜的神色，隨后誠實(shí)說道：“那還是少卿好看的！”

    程捷立刻露出泫然欲泣之色。

    ——我就知道！

    秦知宴在背后看的津津有味，看熱鬧不嫌事大，也跟著湊過來，緊跟著問道：“小貓兒，我呢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立刻嫌棄說道：“小狗狗不好看！”

    秦知宴立馬眉梢高揚(yáng)，大聲說道：“你放屁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怎么罵人！”

    “口不出惡言?！?/br>
    唐不言和程捷齊聲呵斥道。

    秦知宴齜了齜牙，強(qiáng)調(diào)到：“明明是小貓兒先罵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萬一她說的是實(shí)話呢?！背探堇碇睔鈮颜f道。

    “兒郎何須計(jì)較外貌?！碧撇谎詺舛ㄉ耖e說道。

    ——簡直是大寫的雙標(biāo)。

    秦知宴頓時(shí)氣紅了臉。

    沐鈺兒有恃無恐地抬了抬下巴。

    幾人說話間，背后傳來細(xì)碎的腳步聲，唐不言順勢(shì)抬眸去看，臉上笑意微頓：“兩位殿下來了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扭頭去看，便看到為首兩位殿下。

    為首的太子殿下穿著淺藍(lán)色的衣服，微胖面容一臉和氣，絲毫看不出太子之威，反觀與他并肩走著的千秋公主袞衣繡裳，珠圍翠繞，貴氣逼人，反倒是派頭十足。

    唐不言上前行禮：“參見太子殿下，公主殿下，兩位殿下金安。”

    千秋公主點(diǎn)頭，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，眼底閃過一絲驚艷，對(duì)著身后的唐惟清說道：“你家三郎真的是越來越俊了，若是我再年輕三十歲，說什么都是要搶來當(dāng)駙馬的。”

    唐惟清捂嘴笑。

    “滿洛陽皆找不出這樣才色雙絕的兒郎了。”太子殿下親自扶起唐不言，也跟著夸道，“不知三郎可有定親？”

    太子殿下剛說完，身后就冒出一個(gè)穿著大紅色衣裙的女郎，正是安樂郡主。

    “三郎?！彼龐傻蔚蔚睾傲艘痪?。

    “安樂郡主?！碧撇谎悦佳鄣痛?，淡淡行禮。

    “要說我們這四個(gè)兒女，阿娘最是偏心三郎了，婚姻大事千挑萬選。卻也要我們?nèi)勺约簼M意的?！碧莆┣宀惠p不重說道，“急不得?！?/br>
    太子殿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，伸手把快要撲倒唐不言身上的安樂郡主拉了回來。

    “你是……沐鈺兒?！鼻锕鲗?duì)眼前的小插曲充耳不聞，反而把目光落在唐不言身后的小女郎身上。

    沐鈺兒乖乖行了一禮。

    千秋公主伸手把人帶了過來，仔細(xì)打量著：“平日里見你男子打扮，今日一見倒是一個(gè)美人兒?！?/br>
    她伸手點(diǎn)了點(diǎn)她的下巴，動(dòng)作極近親昵，隨后輕輕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：“好漂亮的珍珠頭面啊。”

    “是大娘子所贈(zèng)?！便邂晝豪蠈?shí)交代。

    “大娘子不是不喜歡珍珠嗎？哪來的珍珠頭面?！鄙砗蟮陌矘房ぶ鞑唤鈫柕?。

    唐惟清眉心微動(dòng)，卻也沒說話，只是笑說打著圓場(chǎng)：“哪有人會(huì)不喜歡珍珠，只是我一個(gè)俗人，更喜歡金玉罷了，珍珠頭面是年輕小娘子才喜歡的東西，這才想著給鈺兒帶呢?！?/br>
    “賓客都來的差不多了，我們先進(jìn)去吧?！彼纫徊讲黹_話題，笑說著。

    “確實(shí)很合適她?！鼻锕骺涞?，仔細(xì)打量著她的面容，笑容微微失神，顯出幾分落寞來，“看著她的樣子，竟讓我恍惚想起一個(gè)故人，真是的年紀(jì)大了啊。”

    太子殿下沉默地看著她，最后輕聲嘆了一口氣：“進(jìn)去吧?！?/br>
    唐惟清眉心微動(dòng)，難得沒有接話，幾個(gè)小輩便更不知所云，只跟著沉默。

    沐鈺兒一頭霧水地聽著，但也敏銳察覺出一絲不對(duì)勁，到最后就是跟在眾人身后走著。

    “你是北闕的司直?！?/br>
    她拎著裙子小心走著，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個(gè)溫和的聲音。

    沐鈺兒扭頭去看，第一眼就看到一雙無神的眼睛，不由歪了歪頭：“你是？”

    “在下戶部巡官燦珍楊?！蹦侨碎L得不算年輕，目測(cè)也有三十出頭，但膚色白皙，身形高挑，斯文俊秀，溫文爾雅的模樣。

    沐鈺兒聽著這個(gè)名字，隱約覺得有些耳熟。

    燦珍楊明明眼盲，卻好似能準(zhǔn)確察覺到她的心緒，笑說道：“前幾日司直有幸光顧某的平潭海戲班，您還有印象嗎？”

    沐鈺兒煥然大悟，驚訝地看著面前之人：“你就是那個(gè)制作木偶活靈活現(xiàn)，宛若真人的戶部巡官?！?/br>
    燦珍楊聞言，便笑了起來，眼尾上的皺紋微微皺起，卻顯出幾分溫和來：“雕蟲小藝而已，區(qū)區(qū)手藝竟然還入了司直的耳。”

    沐鈺兒忍不住打量著面前之人，尤其在他的眼睛上停留片刻。

    “司直在看什么？”燦珍楊好脾氣問道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她猶豫一會(huì)兒，便又覺得不好意思開口，搖了搖頭。“沒什么，是我失禮了?！?/br>
    燦珍楊走了幾步，隨后又問道：“司直是好奇某不是眼盲嗎，怎么會(huì)雕刻？”

    沐鈺兒頓時(shí)鬧了一個(gè)大紅臉，連連搖頭，頭頂?shù)恼渲殒溩影l(fā)出輕微的動(dòng)靜聲。

    燦珍楊笑了笑：“不礙事，只是雕刻之事，眼睛固然重要，但最重要的是手，是心，我雖眼盲，卻有一顆跳動(dòng)的心，木偶若是只用眼睛看便只是木偶，成不了司直口中活靈活現(xiàn)的人偶?！?/br>
    沐鈺兒似懂非懂地點(diǎn)頭，又思及他看不到，便出聲說道：“是我狹隘了。”

    “某不曾來過唐家別院，不熟悉路，不知司直能否帶一下?！睜N珍楊冷不丁開口。

    沐鈺兒歪頭，看著他的腳步越來越小，猶豫一會(huì)兒便伸手在他面前：“可以?！?/br>
    “司直當(dāng)真是古道熱腸?！睜N珍楊的手搭在她的小臂上。

    沐鈺兒心中一驚。

    燦珍楊的手指格外冰冷，隔著單薄的夏衫就像冰冷的玉石一般，咯手冷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