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春空 第84節(jié)
宋姨娘依舊半低著頭,睫毛垂下,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如何。 “……夫人說的是,是妾思慮太過了……” 扈氏聽著她柔柔答應(yīng)的聲音,抬眼看向里間,透過隱約的珠簾,看到俞云崢躺在床上的身影。 “不是說云哥兒方才還在鬧騰著,怎么突然又睡下了?” “……夫人,小郎君才剛喝了妾熬的甜湯,眼下有些乏困,妾便伺候著小郎君睡下了?!?/br> 扈氏的目光落在宋姨娘手中的食盒上。 “你有心了,只是甜湯容易生蟲牙,日后還是少拿給云哥兒喝?!?/br> 話里似有威壓,宋姨娘的頭更低了:“……是妾考慮不周……” 扈氏不再看她,帶著拂云和小丫鬟進了屋,用金線繡著大紅牡丹的裙角從宋姨娘眼前招搖晃過。 眼看著扈氏一行走遠了,宋姨娘仍舊停在門檻,耳邊依稀能聽到扈氏刻意壓低的、不耐的詢問:“她怎么又過來了……” 拂云隱約的聲音接著響起。 “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她,她在府上這么多年了,肚子一直都沒動靜,好不容易才懷了一胎,沒成形呢就掉了,眼下可是恨不得將小郎君當做是自個兒的親孩子……” 宋姨娘靜靜站在門口聽著扈氏主仆二人的話,面色平靜。 她性子是軟的,在國公府這么多年,向來不爭不搶,本以為能避開那些高門大戶的骯臟手段,卻不想,扈氏仍舊不愿放過她…… 若不是今早見了姚嬤嬤……她不知還要被扈氏蒙騙多久……前些日子,她鬼迷了心竅,竟還真傻乎乎地對俞云崢百般疼愛…… 手重新放上早已平坦的小腹,一遍又一遍摩挲而過,宋姨娘向來溫順的眉眼難得地冷了下來。 沒事的,寶寶,害了你的人,我也不會讓她好過…… 風揚起宋姨娘的衣角。 角落里懨懨的草木也隨著微風晃動。 窗牖微微翕開一條縫隙,影影綽綽地遮掩住了屋子里頭的光景,隱有幾句女子交談的聲音從中傳出。 青梨端起茶水輕啜一口,正靜靜聽著祝晚玉說話。 她和祝晚玉聊得很暢快。 莫名的,給青梨一種祝晚玉好似提前了解過她的錯覺。 不過短短半日,兩人的關(guān)系便很快親近起來了。 “祝姑娘為何會想要來府上找我?” 聞言,祝晚玉一頓。 而后,又若無其事般笑了起來。 “叫祝姑娘實在是太生疏了,你直接喚我晚玉便好了。我來找你,不過是覺得我和你性子很像,所以便想同你交個朋友。你知道的,我是祝府一個小小的庶女,再加之祝晚吟從中阻撓,從來沒有人愿意同我親近……” 說著,祝晚玉喝了一口茶,又抬眼看向青梨。 “那日,我同祝晚吟一道到國公府,在宴上的那一出,你已經(jīng)知道我是裝的了吧?” 青梨關(guān)于那場家宴的記憶被勾起。 看當時拂云的表現(xiàn),不難猜測被祝晚玉拂到地上的那壺茶水定然被暗中動了手腳。 自己沒喝,也不知后頭拂云極力將自己帶到廂房是為了什么,但好在當時有俞安行在,將暈過去的自己帶回了沉香苑,剛好避開一劫。 說來,到底祝晚玉也還是幫了自己。 于是,青梨向她道了一聲謝。 “那天宴上的那壺茶,多謝提醒。” 祝晚玉擺擺手。 “我當時就是碰巧瞧見了……不過說來,我倒有點羨慕你,至少在府上還有一個能護你周全的哥哥。我聽人說了,昨日在書肆里,是俞世子親自替你擋下了那個書柜?” 往窗外看去,能看到俞安行款款穿過回廊的背影。 今日天晴,他將籠子里的那只雀兒拎到了花廳去遛遛。 不知是不是因著他背上的那幾道傷,青梨總覺得他動作較往日似有些遲緩,眉尾不自覺垂落一瞬,手中撥弄盞中茶葉的動作也停頓下來。 “兄長他待我確實很好,只是我……不值得他做這么多……” 說至最后,青梨的聲音越來越小,虛無縹緲的,倒好似是在自言自語一般。 祝晚玉抬頭去看青梨面上神情。 “你可是因著他替你擋下了那柜子而心有愧疚?這好辦,你平日里多對他好一些,譬如,在他習(xí)字的時候幫忙磨一下墨,雖是小事,但樁樁件件積累起來,如此也就當把承他的情給還回去?!?/br> “那……”青梨想到了昨夜,“給他暖床算嗎?” 作者有話說: 第58章 送 【五十八】 “噗——” 青梨說完, 祝晚玉口中的茶便噴了大半。 見她這般模樣,青梨忙將手中的帕子給她遞了過去,又忍不住開口詢問, 語氣有些遲疑:“……是不是我這樣做……太過僭越了?” 祝晚玉用青梨的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茶水, 視線隨之往外一瞧。 小花廳里,籠子里的雀兒看到了新奇的景, 正上躥下跳地啾啾叫個不停。 男子頎長的身形隱匿在花草和亭柱之后,露出一點白色的衣角, 高潔若冬日枝頭上綴著的幾點寒霜。 長指輕抬, 俞安行漫不經(jīng)心地逗弄起了籠子里的那只雀兒。 目光卻是徑直穿過花廳, 定定落在眼前的青梨身上。 眼底視線是同他溫潤外表大相徑庭的、毫無保留的、幾近病態(tài)的熾熱。 青梨并未察覺到遠處那縷guntang的目光。 耳畔,幾綹發(fā)絲輕搔過側(cè)臉, 有些癢。 她抬手別到耳后,從窗欞處透進來的碎光在她玉質(zhì)般細膩的指間躍動。 美好得恍若是畫卷中的人一般。 同這蕭索的冬日格格不入。 就連祝晚玉都忍不住看呆了一瞬。 回過神時,又重新往窗外看去。 俞安行仍舊站在花廳,大半的面容被遮掩。 只是這次,他似是注意到了祝晚玉頻頻望過來的視線。 手上動作一頓,長眸轉(zhuǎn)了個方向, 瞥向青梨身邊的祝晚玉。 糾纏在眼底的那抹熾熱褪去, 便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陰和冷。 像一條偽裝在暗處的毒蛇。 他的目光不過淺淺從身上掠過,如蜻蜓點水般短暫。 但仍教祝晚玉想到了京都街頭那條幽暗殘破的小巷…… 她不禁開始懷疑……或許……從一開始,找上俞安行便是一個錯誤的決定…… 憶起被死死掐住脖子的無力感與窒息感, 祝晚玉后背顫栗一瞬。 青梨久未等來祝晚玉的回應(yīng),再一看, 注意到她面色有些差, 順著她的視線往窗牖外看去。 正好瞥見俞安行拎著鳥籠從小花廳里往回走。 衣袂在風中微微拂動, 身后的花廳恰好裁出了一幅清絕的冬景。 一時不知是景襯人, 還是人襯景。 俞安行恰在此時抬起了頭。 四目相對的一瞬。 俞安行緩緩笑了起來,眉目溫和。 望向青梨的眸子里跟著浮起了一層漣漪。 漣漪淺淺。 卻好似帶了魔力。 將青梨的心直直拽了進去。 即使在俞安行抬眼的剎那,她便收回了視線。 但好似……還是遲了一步…… 籠子里的那只雀兒似是通了人性,罕見地未在此時出聲。 只好奇地轉(zhuǎn)著自己的小腦袋張望著,一時看看俞安行,一時又跳到籠邊探頭去看遠處的青梨。 俞安行第一次覺得這鳥兒也并非這么討人厭。 他打開籠子,大發(fā)慈悲地給它添了吃食。 雀兒難得得到這么高的待遇,興奮地開始啾啾嚷叫。 叫聲落在俞安行的耳中,又惹得他一雙眉頭微皺了起來。 他抬手,重又撤走了籠子里的吃食。 還沒來得及嘗上一口,到嘴的吃食又沒了。 雀兒撲棱著翅膀呆在角落里,小小的黑豆眼里布滿了哀怨。 青梨的思緒被俞安行那一笑給攪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