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筆趣閣 - 修真小說 - 鳶飛戾天在線閱讀 - 第五章 鼻煙壺

第五章 鼻煙壺

    三人離開血戰(zhàn)現(xiàn)場,盡量揀小路走。黃龍平道:「孫兄,龍山寺離這兒不遠(yuǎn),咱們進(jìn)去要間客房,在里面避一宿。」

    孫璟道:「你不是說龍山寺附近是他們老巢嗎?」

    黃龍平冷笑道: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」

    三人于是朝龍山寺前進(jìn)。一路上,阿容時不時能聽見街巷傳來斗毆怒罵的聲音,整個艋舺都籠罩著濃重的血腥氣。好容易到了龍山寺,黃龍平是當(dāng)?shù)卮罄?,很輕易地就借到客房,便和阿容將孫璟安置好,心中大石落地。

    阿容卻有些心下惴惴,汪春說如果外面沒有動靜,就回客房和大家再行商量。剛剛暗巷血戰(zhàn)發(fā)生時,并沒有看到「錦鳶」眾姊妹,顯然她們是沒有找到人了。那她們回客店沒看到她會怎樣呢?

    孫璟坐起身子,盤起腿來,閉目調(diào)息,房間內(nèi)瞬間安靜下來。阿容偷眼看向黃龍平,見他衣飾華貴,心里頗不是滋味,有些「抓到把柄」地說道:「好多人在說艋舺內(nèi)鬨是狗咬狗,那個薛開誠固然是個壞蛋,但我看您這個『罪魁禍?zhǔn)住豢峙乱膊皇鞘裁春脰|西?!?/br>
    黃龍平一聽此言,雙眼陡現(xiàn)火光,嚴(yán)厲道:「你怎么能這么說話?你一個外人有資格對艋舺說三道四么?」

    阿容揪住了這個小辮子,心里有些得意,乘勝追擊道:「敢做就不要怕人說。不過我今天才知道呢,原來他們盛傳的內(nèi)鬨始作俑者,居然是看起來這么正派的黃老爺您?!?/br>
    黃龍平厲聲道:「小丫頭,我是看在你是小孩子才不跟你計較。有些事情道聽途說,你們當(dāng)真也就算了,亂嚼舌根還巴不得當(dāng)事人知道,這就是你們的心態(tài)。我不發(fā)作,不代表你說的就是事實,請你記住。」

    這時,房外傳來一陣敲門聲,阿容去應(yīng)了門,見是一名寺廟人員,他十分恭謹(jǐn)?shù)卣f:「黃老爺,有客人外找?!?/br>
    黃龍平皺起眉頭,那寺廟人員又說:「放心,不是薛家人?!?/br>
    黃龍平于是站了起身,出房時不忘瞪了阿容一眼。阿容渾身舒暢。

    她看了一眼仍在閉目打坐的孫璟,覺得不便吵他,便自行出了房。到了房外,她忽然聽到一陣有點耳熟的聲音,一時又想不起到底是誰,便循著聲音來處找去。只聽那聲音源頭和黃龍平動身的方向一致,在這排客房的最底,是一間大客廳。阿容沒跟進(jìn)去,身子往墻邊一縮,眼光掃向廳內(nèi),見里頭來人還真不少,主要有兩大群,分坐大廳兩側(cè)的長椅。黃龍平一進(jìn)來,右邊一個氣質(zhì)頗為威風(fēng)人的站起身來,伸手和黃龍平握手。黃龍平驚訝道:「林大人,真沒想到這時候能見到您。唉,我今天弄得這么狼狽,你看看,我一身衣服都還沒換呢。」隨后他往左邊一瞧,為首那個青年眉清目秀,站起身來,稍微對他點個頭,卻不握手。黃龍平不改嚴(yán)肅,對那個青年輕輕點頭:「你是光寄少爺吧,怎么趙家也來了?今天大家都怎么了,都知道咱們艋舺開殺戒啦?」語氣頗為自嘲。

    阿容一皺眉,隱隱有種不祥的預(yù)感,轉(zhuǎn)身就要拔步離去。一轉(zhuǎn)身,一個不速之客迎面撞來,撞的她一下子精神都來了。抬頭一看,哦,不是冤家還真不聚頭,眼前的景象譏諷地告訴她那個預(yù)感為真,眼前人正是和她打賭的林英堂。而黃龍平口中的「林大人」,自然便是林崇年了。

    林英堂一陣錯愕,阿容倒是先有心理準(zhǔn)備,兩人就這么在原地乾瞪眼了十秒,都沒好臉色。這時,房內(nèi)的黃龍平說道:「林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。」然后他的目光掃了一圈廳內(nèi)人,林崇年立刻會意,站起身來:「沒問題?!顾聫R人員帶兩人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林崇年出了客廳,看到兒子不說話,不知道跟誰站在那里。走上前去,一看竟然是上次那個「錦鳶」少女,不由得一驚,心里瞬間閃過好多的個念頭,終于還是什么都沒說,只對兩人道:「你們?nèi)ダ锩孀??!?/br>
    話一說完,阿容搶在林英堂前面進(jìn)了客廳,因為她連奔跑速度都不想輸他,兩人一左一右分坐兩邊。趙光寄倒沒在意他們倆互看不順眼,一聲招呼都沒向阿容打,卻對林英堂畢恭畢敬,微笑道:「林少爺,在下聽說令姐即將成親,我們趙家雖和尊府少有交集,但總是勞煩,既然聽到了這個好消息,不能少了禮數(shù)。一點薄禮,祝福令姊和令姊夫琴瑟和鳴,永結(jié)同心?!闺S后站起身來,小廝遞上了一個銀灰色絲絹包裹成的盒子,一看就知道很貴重。林英堂從小見慣了人家巴結(jié),卻沒有一個像趙光寄這般真誠的,站起身來,微笑道:「多謝趙兄,在下會轉(zhuǎn)告你的祝福給家姐。」

    這時,一名寺廟人員來到客廳,對趙光寄道:「趙少爺,林大人請您借步說話?!冠w光寄立刻起身,走得太快,被前方一隻伸出來的腳絆倒,還好沒摔個狗吃屎。阿容暗叫可惜。

    沒了趙光寄開話題,大廳就陷入了寧靜。阿容不去看林英堂,更不去看那個貴重的禮物,因為她沒見過有人送禮還這么費心地包裝,心里說不出的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林英堂也不說話,他不在意在外面打開禮物,反正多貴重的他都見過,便靜靜地拉開銀色絲絹,打開盒蓋,只見里面是個翠綠色的瓷器,精緻小巧,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出來,只見瓶身以翠綠為底,漸層的,上頭繪有一鸞一鳳,筆觸相當(dāng)細(xì)膩,在燈光照耀下閃著一層碧油油的微光,卻是個精緻名貴的鼻煙壺。

    清代對于鼻煙壺的鑑賞蔚為風(fēng)潮,尤其流行于上流社會,或為宮廷賞賜,或富貴人家作為結(jié)交朋友的贈禮,正是彰顯家世的奢侈品。阿容看到那個瓷器,當(dāng)然不知道那是鼻煙壺,不過僅僅是這樣就足夠讓她嫉妒了,雙手環(huán)胸,有些傲慢地說道:「那東西有什么好,拿個普普通通的瓶子敷衍人家,這禮物不收也罷?!?/br>
    林英堂一聽此言,不禁心里有氣,說道:「你好沒禮貌!這是人家送給我jiejie的結(jié)婚禮物,是他的心意,怎么可以說是敷衍?」

    阿容真是急死了,巴不得把那個「普普通通的瓶子」抓起來摔碎,這樣她的心里就能舒服一點,著急道:「這個瓶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?上面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,你是不是審美觀有問題?」

    林英堂一副豈有此理,說道:「你說有什么好看的,你沒看到嗎?這個色澤,這個紋路,坊間能找到幾個,你審美觀才有問題吧。」

    阿容不禁羞愧得滿臉通紅,因為那個色澤實在是好看的要命,偏偏她還要昧著良心地說它普通,咬著下唇道:「我就是覺得好丑,丑死了,丑到我巴不得把它摔碎!」

    林英堂領(lǐng)教過她的脾氣,知道這種事她說得到做得到,不禁大怒:「你再說一次!你說要把它摔碎,這么貴重的東西你賠得起嗎?」

    阿容不知道哪根筋忽然抽動了一下,當(dāng)即大怒:「你又在諷刺我!你好有錢好了不起!我告訴你,我就算窮成窮光蛋也不會稀罕你們幾個臭錢!」

    林英堂再度莫名其妙,他站定的地方是一扇連接后房的門口,那扇門就在這時候突然打開,把吵架的兩個人同時嚇了一跳,四隻眼睛全都愣愣地向門口瞧去。

    門打開了,氣氛無端多了一分輕浮,顯得和劍拔弩張的兩人有些格格不入。那個人走了出來,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,細(xì)長的眸子別具情調(diào),說不出的俊雅。他微笑著,然后打量起面前的兩個人,一個莫名其妙,一個滿臉羞憤,不禁皺起眉頭:「我打擾到了兩位嗎?」

    一聽這句,阿容的怒火不禁又旺上三分,氣的是他居然誤會了自己和林英堂的關(guān)係,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釋,只把一張臉脹得通紅。

    林英堂氣憤憤地說道:「趙兄,你來評評理,你弟弟送我jiejie的結(jié)婚禮物,這傢伙居然說丑死了,還說巴不得把它摔碎,我就是問她你賠得起嗎,她居然說我是在諷刺她,還說窮成窮光蛋也不會稀罕我們幾個臭錢!真是莫名其妙,太不講理了!」

    這個開門進(jìn)來的人自然是趙元祺了,林崇年因為在調(diào)查艋舺兇案,詢問了幾個最近與薛家往來的人。趙光寄在父親去世后急于在屬下面前立威,不敢怠慢,昨天剛和薛家談完,今天就來告知林崇年了。

    趙元祺聽罷,覷了一眼那個站在不遠(yuǎn)處的小姑娘,只見她滿臉通紅,緊咬下唇,一身說不出的不甘心,笑了笑,轉(zhuǎn)向林英堂:「林少爺,我真為你感到開心,令姊和令姊夫的感情肯定很好是不是?真好啊,我真不知道要用什么言語來表達(dá)我的祝福,總之,恭喜你了。」

    話說的頗言不由衷,像是裝的,不過他的巧舌如簧為演技加了不少分,好像他就是這么的真誠。林英堂看他說的比他弟弟還要「真心」,不禁大為感動,氣也消了一半,轉(zhuǎn)頭看看陳雪容,發(fā)覺自己已經(jīng)不能再跟她呆在同個空間了,嘆了口氣:「我出去找我爹?!?/br>
    林英堂離開后,廳內(nèi)就只剩下阿容和趙元祺了。不知道為什么,阿容覺得這短暫的寧靜讓她格外羞憤。她以前從來沒有像現(xiàn)在這樣這么想逃離現(xiàn)場過,因為她似乎感到了某種視線,那個男人正在偷偷地恥笑她。待要轉(zhuǎn)身離開,卻聽趙元祺語帶調(diào)侃地說道:「哎,小姑娘,你不給我說說你們在吵什么嗎?我一開心,說不定能給你主持公道呢?!?/br>
    阿容一愣,不禁羞得耳根子紅,因為她實在不愿再面對那個「普普通通的瓶子」,心里千拜託萬拜託,就希望這個男人不要提起這個問題,算是饒了她吧!

    趙元祺看她不答,眼光掃去還擺在桌上的鼻煙壺,笑問:「我看這個鼻煙壺挺好看的啊,姑娘怎么會覺得丑?」

    阿容轉(zhuǎn)過頭去,她以前只看過人家用嘴抽雪茄,第一次聽說可以用鼻子「抽菸」,瞪大眼睛:「鼻煙?哼,哪有人會用鼻子去吸菸頭啊,這個林少爺?shù)呐d趣還真風(fēng)雅!」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鼻煙,還以為鼻煙是以菸頭就鼻的吸法,還說得自己很在理。緊接著,她就聽到一陣偷笑,相當(dāng)?shù)責(zé)o恥。

    趙元祺微笑:「小姑娘,鼻煙壺是放鼻煙粉末的容器,用大拇指沾粉末,貼在鼻子上吸,這就是吸鼻煙。可沒有菸頭碰鼻子這種吸法。」

    阿容聽出他的譏諷,好像是在嘲笑自己沒文化,連鼻煙是什么都不知道。同時又因為自己的無知被抓包而感到非常羞憤:「你不要再笑了,那種感覺真的很討厭!」

    然后他回?fù)羲频匦Φ酶討蛑o,饒有興致地說道:「行行行,別這么生氣。話說回來,你真的覺得這個禮物很丑嗎?如果真的很丑,我送個不同花樣的給你。」

    阿容一愣,完全莫名其妙:「送我?為什么?」

    趙元祺狐疑:「你不是很想要嗎?」

    天哪!她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(jìn)去,嘴上偏偏不認(rèn):「誰想要那種莫名其妙的東西,我真恨不得摔碎它!」

    趙元祺又是一陣戲謔,笑道:「你倒不老實,不過林少爺也是遲鈍。他不知道你其實是在說這個東西好漂亮、好好看,你實在見不得他有你沒有,才會說要摔碎它。唉,說起來是他辜負(fù)了你的好意呢?!?/br>
    阿容為他再度說中自己的心事而惱羞成怒:「你再說一句我砍了你!」

    趙元祺無動于衷,只是微笑:「別生氣,你放心,我不會把你的心里話告訴林少爺?shù)?。對了,你知道《伊索寓言》有個故事叫〈狐貍與葡萄〉嗎?」

    阿容暗自慶幸他轉(zhuǎn)移話題,偏偏還要佯怒:「那種破書我才不看!」

    趙元祺渾身舒暢:「那個故事的內(nèi)容是這么說的,有一隻狐貍經(jīng)過一棵葡萄樹下,牠實在想吃葡萄想吃得要命,可是怎么跳就是摘不到葡萄,最后乾脆放棄了,自我安慰反正葡萄也是酸的,不吃也罷。怎么樣,你覺得這個故事有趣嗎?」

    阿容真是羞愧到一個極致,怒視著他道:「你在諷刺我是那隻狐貍?」

    趙元祺的戲謔終于停了,他笑了笑,手插著口袋走到阿容面前,俯視著她:「怎么會呢?我夸你漂亮都來不及了,怎么會說你是狐貍?」

    阿容翻了個白眼,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生氣,好像對方輕易就把她的底揭了,偏偏那個男人還十分愜意地看著她發(fā)火,好像很享受,大怒道:「我不想跟個神經(jīng)病浪費時間!」

    趙元祺笑如清風(fēng),看到阿容氣得火冒三丈的表情,他感到非常舒心。同時又覺得這個小姑娘挺有趣的,成就感令他欲罷不能,見阿容拂袖而去,便有些可惜地說道:「哎,小姑娘,別走啊!我不是說了不會把你的心里話告訴林少爺嗎?哎,別這樣!」

    然后她聽到那個不知道第幾次的無恥笑聲,在客廳中回盪著,刺耳萬分。

    羞恥,太羞恥了!阿容在事后無數(shù)次地這么回想。昨晚那件事簡直令她尊嚴(yán)掃地!讓她連吃個早飯都要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就怕那個人還沒離開,忽然又從某處冒出來,把她內(nèi)心最丑惡的想法公諸于世。不過好在,寺廟人員的通知告訴她危機(jī)已經(jīng)解除,她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氣,心中直呼得救了。

    孫璟經(jīng)過一夜的調(diào)息,身體已經(jīng)復(fù)元大半。他告訴阿容林崇年那里逮到了幾個薛家人,事情還在釐清中,黃龍平暫時沒有安全問題,便和他們在龍山寺分了手。至于周志風(fēng),孫璟說他們原是計畫三天后要去大龍峒拜訪一位老友,昨天亂戰(zhàn)中分開,他便問阿容愿不愿和他們同去。那位友人是個戲班老闆娘,最近他們在大龍峒演出,到了那邊,老闆娘會收留他們。那兒也有女孩子,她會比較自在,同時也可以開開她的視野,對她的試劍會之行或許有幫助。

    阿容其實有點猶豫,昨晚這么一聲不響地離開,雖非出于自愿,但現(xiàn)在這么回去總讓她覺得有點「自投羅網(wǎng)」。她的內(nèi)心出現(xiàn)一瞬間的天人交戰(zhàn),外面的世界讓她找到某種適合的生存方式,帶給她源源不絕的新鮮感,可是茶莊畢竟是生她養(yǎng)她的地方,養(yǎng)育之恩讓她有種說不出的虧欠感。因此,經(jīng)過一番內(nèi)心躊躇,她很果決地告訴孫璟:「那就去吧!」

    從此,她不再是隻籠中鳥。

    錦鳶茶莊。

    陳金釵拄著額頭,眼睛盯著帳簿,搭著算盤的手指已經(jīng)好一刻沒動。昨天姑娘們浩浩蕩蕩地出行后,她就變得有些心猿意馬,總覺得要找些事情來做,好消除因為太安靜而帶來的不安。昨晚她一夜沒闔眼,月夜讓她思考了很多事,她忽然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不太能適應(yīng)寧靜,一但靜下來,她就找不回那份游刃有馀,會開始胡思亂想。

    這是什么感覺?她總有種不祥的預(yù)兆。是沒睡好嗎?那條帳目她看了好久,都看岔了。于是她下意識地抓起一旁的鏡子,徒勞地認(rèn)為這樣可以讓自己放松一點,可是眼角的皺紋無情地宣判了一個事實,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已經(jīng)老了。

    這時,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,陳金釵瞬間感到解脫,看帳本的眼睛敏銳地抬了起來,卻見三個姑娘在門口迅速下了馬,有些著急地奔進(jìn)屋來。一見陳金釵,就有些惶恐地低下頭,一副等著被罵的表情說道:「二娘,昨天我們埋伏在薛……那個……他常出入的地方附近,有一批姊妹先回了客店,我們在外面一直等,沒等到人,正要回去一起商量。誰知回去后,那幾個姊妹竟然已經(jīng)遇害了,連店小二都受了重傷,說是有大批薛家人殺進(jìn)來……」

    陳金釵有些不耐煩:「那個賤人呢,死了沒有?」

    姑娘道:「昨天我們聽到消息,好像板橋的林大人也介入了此事,逮了幾個薛家人,那人不知道是否在其中,只是……」

    陳金釵真是被她急死了,皺眉道:「快說??!」

    姑娘道:「昨天先回客店的姊妹中,阿容是其中一個……」

    此言一出,陳金釵幾乎有些站立不穩(wěn),只聽那姑娘又?jǐn)鄶嗬m(xù)續(xù)地說道:「可是我們回到客店,發(fā)現(xiàn)阿容并沒有在她房里。其他姊妹的房間也找過了,就是沒有看到她。我們十幾個人到處找,找了一宿,到現(xiàn)在還是沒找到人……」

    陳金釵稍微低下了頭,三個姑娘只是不敢說話,垂著頭等著被罵。過了半晌,陳金釵終于呼出了一口氣,「啪」一聲闔上帳本,腦中一瞬間閃過阿容可能遇害的景象,十分冷靜地對她們說道:「走吧?!?/br>
    三個姑娘一抬頭,幾乎有些誠惶誠恐,因為她們竟然沒有被罵:「什……什么?」

    陳金釵道:「等一會兒,我和你們一塊兒去。」

    昨夜,艋舺舊街像是陷入一座血腥煉獄,街頭巷尾到現(xiàn)在還能看見殘留的血跡,或甚尸體。倘若不是艋舺鄉(xiāng)親自發(fā)「戒嚴(yán)」,恐怕還得被這陣腥風(fēng)掃到。林崇年和當(dāng)?shù)厥思澗境隽藥讉€血戰(zhàn)參與者,通通往官府送。薛中陽正在被問話,他的妻子薛夫人雖沒直接參與,但也沒有被放過。

    她被安置到另一間房間,因為官府覺得她非常不自在,根本問不出什么話。一進(jìn)房,就見里面的長椅坐著另外三個人,卻是林英堂和他的兩個屬下。林英堂想替父親分擔(dān)一些公務(wù),一見薛夫人進(jìn)來,便起了問話之心。

    可能是受她的不自在感染,林英堂居然也開始斟酌他的用詞,思索了一會,說道:「夫人,您可以輕松一點沒關(guān)係,咱們林家不是官府,跟在下說話當(dāng)聊天就行了,不必這么拘謹(jǐn)。」

    此言一出,薛夫人抬起頭來,清澈的眼眸迎上那個年輕人的視線,有些羞澀地垂下頭,嘆了口氣:「你擺明著就是要來問我話的,我又怎能不拘謹(jǐn)?」

    林英堂一愣,有些后知后覺地反應(yīng)過來,隨后他輕咳了一聲,自信地說道:「夫人,請問你叫什么名字?我叫林英堂,不介意的話,便直呼我的名字吧!」

    薛夫人有些震驚,她從來沒跟這些大人物打過交道,這些人對老百姓而言都是非常高高在上的,此刻經(jīng)他這么一說,薛夫人無端多了幾分親近感,冷著臉說道:「我叫宋映欣?!?/br>
    然后她抬起頭,再次迎上林英堂的目光。林英堂第一次仔細(xì)看她,只見她明眸如水,五官細(xì)緻,渾身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高冷,如果她不告訴自己名字,林英堂大概會覺得這個女人不怎么好親近。仔細(xì)一瞧,她的年紀(jì)好像還跟自己不相上下,不禁又對她多了一分好奇,問道:「薛……宋小姐,我知道你并沒有參與昨天的血戰(zhàn),你可以放心,官府沒有理由抓捕無辜百姓。我只是有點好奇,艋舺的內(nèi)鬨,跟最近頻發(fā)的兇殺案有關(guān)嗎?」

    宋映欣有一瞬間的震驚,隨后又很快冷下臉來,嘆了口氣:「內(nèi)鬨的事情,我丈夫他肯定都跟官府說了,大概就是艋舺港口的生意,薛家在意見上和黃家不合,加上往昔累積的大小事,新仇舊怨在昨天一次爆發(fā)。至于頻發(fā)的兇案,我真的不知道,所以也無法回答你是不是跟內(nèi)鬨有關(guān)?!?/br>
    林英堂點了點頭,腦中閃過幾個念頭,又問:「你說薛家在意見上和黃家不合,大概是怎么一回事?」

    宋映欣道:「簡單來說就是艋舺的港口淤積了,以前船隻都停我們這兒,現(xiàn)在都改停大稻埕了。沒了商機(jī),大家都在另闢活路,兩家就是在這件事上起了爭執(zhí)。」

    林英堂一陣納悶:「港口沒有商機(jī),那可以做一些小生意啊。另闢活路,聽起來倒像是要搞什么大事業(yè)?!?/br>
    宋映欣皺眉:「你要知道這些人都是混跡江湖的,大家多少有點虛榮心,會比較誰的事業(yè)大,誰的排場大,小生意什么的,他們又豈會滿足?你們這些大人物根本不懂這些事?!?/br>
    林英堂一愣,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。宋映欣好像也自覺話說得有些遷怒,也是垂首不語。片刻后,林英堂拿出自己的自信,擠出一抹微笑:「原來如此,多謝你的告知,這樣我就學(xué)到了?!?/br>
    經(jīng)過了林英堂這么一說,宋映欣也比較沒那么不自在,微微一笑,化解寧靜帶來的尷尬。半晌后,林英堂問道:「我聽說薛老爺身體抱恙,最近可有好些嗎?」

    宋映欣嘆道:「還是老樣子,這狀況我看也有半年了?!?/br>
    林英堂道:「其實我們有從尊夫那邊聽說,薛老爺似乎是受人恐嚇,長期下來以致精神失常,你對這件事有什么想法嗎?」

    宋映欣道:「我總是聽他在喊什么『火災(zāi)不關(guān)我的事』,偶爾還會拿著一枝花草看來看去的。我看那花好像也不一般,但就是說不出到底是哪里怪。不說這個,有一次,我倒是在窗邊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?!?/br>
    林英堂立刻道:「什么聲音?」

    宋映欣道:「嗯……怎么說呢,他們的聲音像是在唱曲,一個人頭先唱著『風(fēng)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(fù)還!』嗯……是荊軻刺秦王。唱的同時,旁邊一直有人在笑,然后就有人說『不!不!壯士來去送信皮兒!信皮兒嚇?biāo)览蠣斪樱±蠣攪樀媚蜓澴樱 晃衣犞傆X得怪可怕的?!?/br>
    林英堂又是一陣納悶,完全聽不懂。

    隔天,林英堂從薛中陽的口供得知,當(dāng)天他看到叔叔薛開誠在暗巷被人殺害。殺手行兇后褪下血衣,里面穿著奇裝異服,像是個伶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