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卿辭張口，想說些什么。對于她，他總不缺話說，可劍修未能發(fā)出半寸余音，只有輕淺顫抖的氣音。

    如同吹過荒原的風(fēng)，發(fā)出空洞的余響。

    他將清螢扶起，擁在懷中，嘗試注入靈力重啟關(guān)竅，但無論注入多少靈力，都如泥牛入海，轉(zhuǎn)瞬消散在天地間。

    謝卿辭盯著她胸前的血洞，這里是致命傷，干

    凈利落，一擊斃命。

    從清螢面容表情來看，她死時并未感受到痛苦，在昏睡中即迎來死亡。

    死亡痛么？

    再痛，也沒有儀式失敗時疼痛。

    謝卿辭試圖回憶兩人分別前最后言語，只記得自己讓她等她，而她說了什么？

    “希望我們能在眾人祝福下相愛?！?/br>
    因為她的描述，那樣的場景，曾經(jīng)也成為了他對幸福的設(shè)想。

    他們確實得到了眾人祝福，也確實相愛。

    ……可她死了。

    確確實實死了。

    謝卿辭攥緊拳頭，手背青筋盡顯，他微微闔目，呼吸間盡是血氣。

    他將清螢愛惜地?fù)砣霊阎?，讓她如過去般貼在胸前，最后感受她身上殘留的溫度。

    兩人相互依偎，姿態(tài)親密無間，可其中相隔的卻是生與死。

    “等我?！彼p聲道。

    謝卿辭整理心情，這般情況他并非毫無準(zhǔn)備，前往地府修改生死簿，找到清螢魂魄便可著手轉(zhuǎn)生祭祀。

    死魂前往地府需要七日。

    這七日里，他可以將礙事的存在盡數(shù)解決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洞窟外，謝天正瑟瑟發(fā)抖。

    此刻他的心情已經(jīng)無法用恐懼概括。

    痛痛痛！

    悔悔悔！

    那個老畜生，那個狗東西，居然敢把他丟棄在這里。

    不是說他有天命么？不是說他有氣數(shù)在身么！為什么隨隨便便就放棄了他，獨自逃離？！

    此刻謝天只恨自己鬼迷心竅，全盤聽信那老頭的言語，一心想讓謝卿辭渡劫失敗，元氣大傷。

    當(dāng)時破開結(jié)界后，老東西立即催著他前往后山，殺死清螢，加速謝卿辭劫數(shù)來臨，事后他們會使用魘力溝通地脈離開。

    只是謝卿辭的結(jié)界遠(yuǎn)比他們預(yù)想的難纏，眼見法則降臨，天雷滾滾，謝天更心生退意。

    然而他才抬腳一步——

    “轟隆！”

    雷霆貫穿天地，電蛇化作的叢林阻擋了他脫離的一切方法。

    “你現(xiàn)在無法脫離?！崩险呗曇舻统?，“你已化作謝卿辭今日劫數(shù)一部分，劫數(shù)不了，你也不能離去?！?/br>
    謝天急了：“我從未聽說有如此渡劫規(guī)則！”

    “因為這是他證位天道的最后一劫！”老者聲音嚴(yán)厲，“你敢讓他證位成功么！”

    他沉默一瞬，隨后道：“……你不是有魘力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們走吧！”謝天急聲道，“這結(jié)界比天穡結(jié)界更強(qiáng)！我一人如何能夠破解？”

    “這不是有老夫在，快，我已將魘力注入你經(jīng)脈中。這是我凝練百年的精華，兇烈不可與此前相比?！?/br>
    謝天勸說道：“你不要因為對謝卿辭的仇恨就失去理智，我們現(xiàn)在確實——”

    “今日若無作為，待謝卿辭緩和過來，你以為你逃得出西岐？殺！”說到最后，老者終于撕破假面，兇態(tài)盡顯。

    謝天遲疑。

    老者蠱惑道：“你現(xiàn)在全力催動魘力，與我合力讓謝卿辭渡劫失敗，方才有脫離的一線希望！”

    在老東西蠱惑下，他硬著頭皮使用魘力，強(qiáng)行突破結(jié)界。

    遠(yuǎn)處劍鳴與雷霆之聲炸響，聲震天地，如同重錘敲打謝天心臟。以至于突破洞窟結(jié)界的時候，他已經(jīng)不想殺清螢了。

    謝天目光陰沉：“把她作為人質(zhì)，一起帶走?！?/br>
    可他話才剛說完，一絲魘力已自行沖出，在電光石火間洞穿清螢心臟。

    謝天先是一呆，隨后驚恐萬狀：“你殺了她？你居然殺了她！”

    老東西暢快笑道：“阿天，你果然有天命在身！多虧有你相助，謝卿辭情劫

    必定失敗了。”

    身為對手，謝卿辭是否動真情，他最清楚不過。

    謝天急切道：“帶我走！”

    “若你能有殘魂留存于世，老夫有緣見到，會助你尋個好來生的。”

    說罷，老者立即脫離他的軀殼，化作一縷黑煙消隱無蹤。

    自己就這么被他放棄了！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回憶此前種種，謝天從毛發(fā)到牙齒，均忍不住打顫。他曾以為自己是老者最為珍貴的代行者，是被命數(shù)選定的天命之子。

    而今方才知道，那看似衰朽的老頭，心機(jī)如此之深。

    自己于他根本不是必需！

    難怪每當(dāng)自己問起他的來路隱秘，老者便會嘆息不語，只道他眼下危機(jī)還未解除，不宜了解更多。

    自己一直是相信他的！

    ……話本傳說中的奇遇分明不是如此，那些高人雖然多有隱秘，但最后往往會揭露真相，并由天命之子助其脫身。

    老東西走得這么干脆，他怎么辦？謝卿辭看到清螢已經(jīng)死了，還不得發(fā)瘋？

    謝天遲疑地想到，要不然現(xiàn)在就自盡……或許死得痛快些？

    但如果能說服謝卿辭呢？畢竟妻子死了，對他渡劫斬念不是好事么？

    自盡需要的勇氣，實在太多太多。若他有如此血勇，又何嘗會被老者裹挾至如此地步。因此在謝天猶豫糾結(jié)之際，洞窟已經(jīng)傳來腳步聲，由遠(yuǎn)及近。

    謝天悚然抬眼，發(fā)現(xiàn)竟是謝卿辭緩步自洞窟中走出，一身殺意如有實質(zhì)。

    “嗚嗚嗚嗚！”他腦子里的猶豫不翼而飛。

    謝天如同見了貓的老鼠，立刻掙扎哀鳴，試圖發(fā)聲為自己求饒辯解，可謝卿辭眉心微蹙。

    劍光明滅。

    吧嗒。

    一小節(jié)血rou模糊的事物掉在地上。

    謝天驚恐地盯著它，隨后試圖抬手捂住嘴，口中傳來的劇痛提醒他——那是自己的舌頭！

    謝卿辭冷冷道：“聒噪?！?/br>
    他瞪著謝卿辭：你不想知道更多情報了么？不想復(fù)仇了么？！

    無論如何，他都應(yīng)當(dāng)是此世間最了解神秘老者的人。

    謝卿辭洞穿他的齷齪心思，厭棄地說道：“我要親手?jǐn)貧⑺?，無需旁人。”

    “而此刻，”謝卿辭冷漠地盯著他，眼神陰郁無情，仿佛看待一團(tuán)爛rou。

    他輕聲道：“我只想你極盡痛苦恐懼地死。”

    謝天連連搖頭，驚恐又疼痛，眼淚都快流出來。

    在他印象里，從前的謝卿辭固然強(qiáng)大得令人畏懼，可總是人狠話不多的路子。

    謝天搖頭，眼神哀求。

    如今沒有所謂的天命光環(huán)，沒有所謂的神秘老者，他只憑自己面對謝卿辭，才意識到對方究竟是多么強(qiáng)大冷酷的對手。

    他的勇氣與自信瞬間煙消云散，早知如此，自己在歸古劍宗安心當(dāng)少主不好么！

    “謝卿辭，你還不勘破么！”

    就在此時，天邊響起非男非女，空靈莊嚴(yán)的斥責(zé)聲。

    謝卿辭冷笑，攥緊長劍，便要將那聒噪法則徹底粉碎。

    “三界鼎沸，乾坤混亂，生靈有倒懸之苦。你情煞已滅，還不證得大道！”

    法則之音，猶如古鐘轟鳴，重重敲響在方圓萬里中每個人的心頭。

    與此同時，無論是什么種族，無論藏于何處，無論本心如何，都異口同聲地張口喝問——

    “謝卿辭，還不悟道！”

    “謝卿辭，還不悟道！”

    “謝卿辭，還不悟道！”

    令人驚駭?shù)氖虑橐荒荒话l(fā)生了：

    被割掉舌頭，被法術(shù)束縛的謝天，雙眼發(fā)直，離奇地張開嘴，發(fā)出

    非男非女的喝問。

    枯萎的樹干張開空洞，發(fā)出非男非女的喝問。

    而天穡村因清螢犧牲得救的村民，采采，甚至蘇木，均被法則同化心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