丑妻難追 第29節(jié)
在初冬的湖邊坐了這么久,他的掌心干燥溫?zé)?,烘在她冰涼頰側(cè),她幾乎想也不想地就疾步退開,‘哐’得一聲脆響,后背竟不甚碰翻了高處的湯碗。 眼看著殘羹就要傾灑上她衣袖,后腰處猛然一緊,還不待她回神時,就被人朝前擁了,鼻尖一下碰上他胸口。 靛青色的衣袍映入她驚慌眉目,段征將人牢牢扣住,附耳說了句:“你那乳娘尋著了,今日來報已經(jīng)到了湖州官驛?!?/br> 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瀲滟張揚(yáng),說完了這句后,男人只是攬著她瞧。 “此番全仗你施救…”她掙了兩下,鼻尖俱是他的氣息,倒是清冽干凈,“大恩不言謝,各府州文書,我定當(dāng)為王爺效犬馬之勞?!?/br> 囁喏綿軟的細(xì)語似一把羽扇撥過段征心口,見她又是欣喜又是不敢退避地說著同那些酸儒一樣的話,他出奇得意動起來,便把那些從前未成的巫云山雨俱幻演而出,禁不住俯下身子,一下噙住那張不住開闔的菱唇。 輕捻慢轉(zhuǎn),才觸上三分他就覺著魂魄沸騰起來,同戰(zhàn)場上殺人時的痛快竟有些微妙相似。 覺察出身下人的猶豫膽怯后,他忽然放開了手腳,一下將人壓到后頭聳立的湖石上,掌下游移間,眸子微斂越發(fā)覺著她這身灰厚襖子礙事起來。 唇齒間的掠奪愈漸霸道情動,忽然舌尖一痛,他猛地退開半步,就要發(fā)作時,但見她霧眸帶怯,慌亂卻隱忍的模樣讓他想到晨間含露微顫的枝葉,一時心口熱意更甚。 “王爺既要大婚,合該誠心正意…好生待你的發(fā)妻。”唯恐惹怒了他,趙冉冉克制著言辭,“既是要看文書,那我現(xiàn)下就去吧?!?/br> 轉(zhuǎn)身時他卻一把制住她的胳膊,語出驚人喚了聲:“阿姐……若我說那婚事只是個幌子呢?!?/br> 作者有話說: 第36章 抱她 這一聲‘阿姐’熟悉而久遠(yuǎn), 將趙冉冉一下拉回到了三年前。她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,背著身子駐足片刻后,她閉眸深吸了口氣,回頭撿起碎成兩瓣的湯碗, 正身恭敬道: “王爺孤苦草莽起家, 一路兵燹詭譎歷經(jīng)多少波折賭命, 才成就今日這番功業(yè)?!?/br> 見他又信步過來,她暗自輕蹙了下眉, 穩(wěn)住心神繼續(xù)道:“婚姻媒妁無有戲言,安和郡主雖是前朝太后甥女,季國公經(jīng)營閔粵海運(yùn)一世,如今即便退隱,他家在閩地的門生故吏也是數(shù)不盡的, 此事陛下賜婚禮部頒旨, 王爺萬莫草率?!?/br> 一番義正言辭的話說的堂皇, 可她皺褶的衣領(lǐng)上,菱唇蕊紅眸光挹露, 分明是氣短慌張還強(qiáng)自鎮(zhèn)定的模樣, 同她說話的語氣違和的很。 烏云越發(fā)陰沉, 湖水陣陣拍打上岸邊青苔。 “趙同甫果然生了個好女兒, 倒是不枉我費(fèi)心替你救人?!?/br> 低垂風(fēng)涌的天幕下, 再次將她罩在自己的身影下, 瞧著她緊張又故作堂皇的樣子, 段征覺著有趣,如今的情形, 他只當(dāng)她是再飛不出這府邸, 一時倒生了兩分來日方長的戲弄心思。 “你說的也對?!彼指┥砣ニ鷤?cè):“待郡主進(jìn)了門, 她若大度,本王便正經(jīng)收了你作通房可好?” “多謝王爺抬愛?!壁w冉冉心頭不適,只是淺笑著半福了下,“奴婢告退了?!?/br> 望著她一路緩步端方地踏過碎石小徑,身影消失在青竹邊的寶瓶門里,段征卸去玩笑,仰首看了眼即將大雨的天幕,忽覺心下空茫,好似頃刻又同這漫天的孤清相融。 他冷著眼舐過薄唇,這種感覺頗為不好。 晌午吃過了飯,那一場大雨終是湮滅般地落了下來。江南氣候雖潮,冬日里也罕有這樣的瓢潑大雨。 趙冉冉正伏在書房里整理各縣文書時,霍小蓉咚咚咚地踩著木梯上來,頭上臉上都是雨水。 “真是胡鬧,這天氣怎的也不打傘?!彼﹃H攏書冊,抽了方絲帕過去替她擦頭。 “姑、姑姑叫你去…去前廳…”霍小蓉毫不在意地一甩腦袋,拿起桌上一杯冷茶灌下去,喘勻了氣語出驚人:“小冉j(luò)iejie,你那禽獸爹來啦!” 趙冉冉一滯,手上動作也停了,放了絲帕她嗯了聲便疾步朝樓下走去。 “我瞧得真真的,哎呀,你爹邊上那女人好大的架子呀,姑姑說大當(dāng)家的出去了,她便說什么母女相見天經(jīng)地義的,竟還斥責(zé)姑姑呢?!?/br> 聽得桂氏也來了,趙冉冉頓足在檐下,抬眼無言去看階前淅瀝雨幕,而后她深嘆了口氣,疾步就朝庭院外行去。 “小冉j(luò)iejie!傘沒拿呢?!被粜∪靥醾愀锨埃f了竹傘嘟囔了句:“才說我不打傘呢?!币娝嫔?,也就沒有再跟,只打算一會兒去前廳外頭偷聽。 . 雨勢傾頹,趙冉冉一路疾步走著,才走到大湖邊時,繡鞋就濕了個透。 可是她好像感覺不到一般,也根本不去看腳下,接連踏著水塘獨(dú)自行路。 三年前是爹爹趕來替她安排了退路,那時候桂氏未曾現(xiàn)身,只是她在爹爹的勸告苦求下,將生母在鄔呈的產(chǎn)業(yè)也一并留給了二妹。 那十余家鋪?zhàn)雍桶佼€良田她可以放下,可她想親口問一句桂氏,既然要?dú)⑺?,為何早不動手,又何必偏養(yǎng)了她十九年。 從蘩樓到正廳并不太遠(yuǎn),可腳下的路卻好似怎么也走不完似的。她心亂慘淡,不覺越發(fā)走的快起來。 天雨路滑,過衡潢閣前院池塘?xí)r,不由得一失足,整個人朝前撲到了花圃里,她兩手撐在雨水泥濘的地上,月白色的淡灰棉袍被泥水染得一塌糊涂。 撐著地起身時,左踝傳來一陣尖銳痛楚,竟是將半月前的舊傷又摔了出來。 “哎呦,姑娘您這怎么跌進(jìn)花堆里了,快快快,恁大的雨,先把傘撐了?!?/br> 恰好管家李崇從正廳里換茶出來,他對這個半面胎痕的姑娘印象頗好,忙過去替她將傘重新打上。 “多謝您了,李管家?!壁w冉冉不似往日溫文,一張臉上寡淡凝重,敷衍著謝了句,推開他的傘也不顧舊傷復(fù)發(fā)的左踝,拐著腿就朝跨院后的正廳行去。 “說了等雨小些,遲些明兒過府也好,你這一到廣陵拜帖都為遞,豈不冒失,我這云裳軒才做的狐裘……” 扶著廊下拐過去,還未進(jìn)門時,她就聽得繼母桂氏熟悉的嬌俏音調(diào),不由得一愣,就這么站在了前廳門前。 “冉兒?”桂氏率先瞧見了她,有些驚異地看著她周身上下的泥水。 一陣堂風(fēng)穿過,趙冉冉不由得瑟縮了下,看著她開口時卻喊了句:“一別三年,爹爹康健?!?/br> “大雨的天,哪里去摔成這樣的?”趙同甫面色震顫,他面相清瞿端方,一雙清冷的鳳眸同趙冉冉生得極像,到底是三年不見的親生女兒,此刻他也沒顧及禮數(shù),兩步過去把女兒攙住,“怎么摔得面紗也掉了?” 三個人坐著說了會兒話,趙同甫將她這幾年所歷簡略問了問,始終也沒覺察到女兒扭傷的左踝。 而桂氏在旁,也依然是從前雍容溫雅的模樣,看著她和煦地笑,甚至一臉憂色地問她怎么淪落到行宮作了丫鬟。 趙冉冉壓著胸中冷意,帶著些恍惚地同他們溫言對答,就如同曾經(jīng)在尚書府里一般。 “母親…”她忽然抬眸看向桂氏,哽了半句驀地落下淚去,語出驚人道:“羽林衛(wèi)和薛嬤嬤…” “住口!”趙同甫當(dāng)即厲喝,他長嘆了口氣道:“為父不是早同你說過,大齊亡國那日,是你屋里幾個丫鬟說親眼瞧見你同承澤私奔了,那時候京城亂成了什么樣,你母親險些為你憂思成疾!” 又是這番說辭,三年前爹爹也是這般不信她。 “我只問母親。”她驟然拔高了聲調(diào),紅著眼直視桂氏,“二妹未生之時,我記得母親說過,將來要看著我識字習(xí)琴,還要替我覓一個比爹爹更有為的夫婿,倘若有人敢欺負(fù)我時,您便要叫桂家軍去踏平人家的府第?!?/br> 這些話模仿足了當(dāng)時的口氣,桂氏先還笑著欲解釋,聽到后來時,就偏了頭沉默起來:“冉兒,沒有憑據(jù)panpan的事你多說何益。如今承澤已同阿月成了婚,你同我們回去,為娘自會與你再安排個如意郎君?!?/br> 墜雨轟然,正廳里一時無人說話,氣氛尷尬中,三人都未曾注意到槅門后的小間里進(jìn)來的人。 “原來……女兒的命,還是抵不過俞家的祖產(chǎn)。”已然確認(rèn)了真相,趙冉冉長嘆著站起了身再沒什么可多說的了,“雨天路滑,爹娘再喝盞茶歇歇好走?!?/br> 才瘸拐著行了半步,身后趙同甫開了口:“你給我站??!為父一到廣陵冒雨就過來尋你,你卻說了半日連我們的來意都不問一句!我只問你,你如今在這處行宮是個什么身份?” 這熟悉的苛責(zé),趙冉冉腳下冰寒,忽然倒笑出了聲,她回頭看自己的父親。 “女兒無能,是被人買到此處的,既無財亦無貌,自然是為奴為仆,每日里與人灑掃庭院,作的是最低等的丫鬟?!?/br> “豈有此理,我趙某人好歹歷仕三朝,文章筆墨為天下士子傳頌,承蒙圣上尊儒厚待,榮銜正一品!若非認(rèn)出你的是崔克儉,我豈非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。” 桂氏上前替丈夫順氣,幫腔催道:“冉兒,車馬就在外頭,有什么事你先同我們回去再說?!?/br> 撐著圈椅推開半步,趙冉冉搖頭:“我如今只是一介奴仆,爹娘見過這一回,前塵諸般盡皆忘了吧。待乳娘流放回來,稷弟若是高中,我自也會離了王府,從此后自食其力但求溫飽,天下人多饑寒,也無暇來笑您?!?/br> 說罷,她再不看兩眼一眼,強(qiáng)自拖著傷腿疾步朝門邊行去。 “混賬,你…你竟敢忤逆父母!”趙同甫甩開桂氏,兩步上前一曳女兒胳膊,劈掌作勢欲打。 這一掌高高揚(yáng)起,卻始終沒能落下。 驚懼猶疑中,趙冉冉睜開眼睛,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。 他何時回來的,又不知聽去多少。 “趙尚書。”段征笑意悠然,揮手時卻將他的手重重格開了:“才十一月,趙尚書不該是在順天府,等著主持年后春闈嗎?” 若非桂家的軍權(quán),對于這樣沒有實(shí)權(quán)的空殼文官,他素來是不屑寒暄客套的。趙同甫也是頗為忌憚他,收盡了先前的憤慨強(qiáng)勢,他先是好言解釋了今歲恩科提前結(jié)束之事,而后才委婉地提出定要接趙冉冉回去的話。 段征極不耐煩地聽他絮言,待人解釋完了,他只是淡淡哦了聲,而后牛頭不對馬嘴地突然來了句:“下個月本王去應(yīng)天拜訪崔尚書,你兩家府第不遠(yuǎn),到時也一并來吧?!?/br> 趙同甫當(dāng)即變了臉色,斟酌著就要上前爭辯時,就看到這戎甲在身的年輕王侯兩步走到自個人長女身前,俯下身將人攔腰帶起,頃刻間那些雨水泥點(diǎn)就映染到了他的官袍上。 他卻毫不在意地又將人攬緊了些,朝著迎面過來的管家丟下句:“送客!讓今日當(dāng)值之人,去刑房領(lǐng)二十鞭?!?/br> 頭頂連廊迂回,雨絲風(fēng)片里的斗拱彩繪一路變幻。一直被他抱到衡潢閣門口時,趙冉冉才從方才那種鋪天蓋地的壓抑荒涼里抽離出來。 “不勞王爺…”指尖觸到他胸前鐵甲時,她冷得縮手,“我自己能走。” 有侍從過來打傘時,段征隨手將傘塞到她手里,吩咐道:“去備轎,著人去蘩樓遞個話,讓凈房坐好熱水?!?/br> 作者有話說: 第37章 暖腳 上的軟轎后, 她才被放在裹了厚實(shí)褥墊的廂坐上。大雨中轎子平穩(wěn)漸行,正待說話時,又聽得轎外自個兒父親同管家李崇間焦躁不安的對話。 …她好歹也是我趙家嫡女,不是說做丫鬟嗎, 王爺這般行徑, 難不成小女竟成了… 雨珠兒敲銅鼓一般落在蓬頂, 趙尚書的話越發(fā)模糊不清起來,轉(zhuǎn)過一道月洞門, 便徹底聽不著了。 行宮的軟轎雖算寬敞,卻也勉強(qiáng)夠兩人并肩而坐的。 眼前的男人將她抱上轎后,就一直掀著小窗垂簾,細(xì)聽趙尚書同李管家說話,臉上不咸不淡的, 似就只是沉浸在雨中樓閣的景致里。 然而趙冉冉畢竟同他朝夕相處過, 曉得他是個心思深成, 甚至于有些陰晴不定的人。 這人上一刻對你笑的溫雅,下一瞬那被他瞧的人, 有時候也就身首異處了。 “王爺明鑒, 我父親的田宅大多在北地, 在江南只略有些水田…” 垂簾被打落, 段征望她一眼, 一手勾過她膝彎, 將她兩只沾滿泥水的雙腳勾放到自個兒腿上。 “…自是遠(yuǎn)不如崔家在浙東的田畝…”她氣息減弱的補(bǔ)上這半句, 話音未落,腳踝又被他捏上了。 趙冉冉閉了嘴, 頗為緊張地瞧著眼前垂首的男人, 因?yàn)楸醇皳蝹? 他的頭發(fā)也被打濕了一片,幾道水痕從他微長的鬢角洇濕而出,又驟然滑過那清俊光潔的下頜,而后,悄無聲息地墜沒進(jìn)她鞋面上。 獄中正骨的折磨叫她難忘,雖則上回他手法極輕,可被他這么握著腳腕,她總有些說不清的,好似被人提刀架在脖子上的惶恐。 “別動?!蹦笾淖篚追磸?fù)細(xì)看了會兒,段征思索著上一回動手治傷的情形,心知這傷是沒徹底養(yǎng)好:“倒正好來了兩份急報,一會兒你替我看看。這傷處也得浸熱了,再從頭治一回?!?/br> 說著話,還不待趙冉冉稱謝坐正了,他突然將她兩只繡鞋都扯落了,在她還愣神間,便連半黑的羅襪也解了褪去。 方才她一路跑來,不知踏過多少水坑泥潭,鞋襪里早就已經(jīng)濕的能絞出水來,初冬的天氣,兩只腳被雨水漚得冰涼,還沾著點(diǎn)點(diǎn)泥水。 他將那雙腳捏在手里,不經(jīng)意般地替她拂開草灰泥點(diǎ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