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清拾午前有風(fēng)，午后有雨。虹色里走出赤色的涼車。馬清道，人徒行，橐駝鈴帶來世上最尊。

    地方見任攜州道名流，叁呼萬歲后止步。青年男侍跟隨長年，備好酒水，預(yù)想侍宴的事，聽著外面的聲音，如何明白曉暢的心，都生忐忑，等到回神，忽然發(fā)覺身處萬籟靜后，眾芳簇?fù)硪晃唤鹬ニ频拇笕诉^去，便敬畏驚懼，只知道叩首了。

    常清拾的路難行，童子們都用過杏林舊族方氏所出的崖蜜，配鹿梨漿、白棗泥、茯苓、枇杷、丁香荔枝，將嗓音潤好，遠(yuǎn)遠(yuǎn)看見氣象中，一位躡道磅礴的人，便恭引他：“東行是酒，西行是酏，大人至圣——”還沒有說完，就被笑話了。

    發(fā)笑的人其實(shí)覺得小孩可愛，不必煞有介事，吩咐賞完，游龍一般遠(yuǎn)去。

    童子們等扈從走過，才互相檢查身上的青服，卻像蘆叢被浪，都濕透了，這時(shí)方明白，官天下與家天下的人負(fù)著鼎，一個(gè)雍和的笑容，讓小民懼壓。

    但還是有未舍赤子心的，低聲說：“官家面目，與莊毅大王好像。”立刻被捂了嘴帶走。一路上無數(shù)張嘴教訓(xùn)：不提大王。

    童子自知失言，郁郁地去看洮水，后來得知一水的酒家今日都不以豉調(diào)味，一水的樂坊今日也擯歌松杍，乃至一水無兩舟同行，無同輩同舟，方覺得洮水在今日最淼渺，氣勢似乎能映出一切遠(yuǎn)景。

    山野間的山墅里，妖僮與少女自由如鶴，午后飽腹，坐在累石上拿腳撩水，遙對最后一日踐罰的姜琳唱道：“常棣之華，鄂不韡韡。凡今之人，莫如兄弟?！?/br>
    镕式正好路過，氣得笑，出言制止：“叁官人性平，又是最后一日屈居，你們真不自恥，沒有好好招待貴客，還在這里鬧。”

    “叁官人每日長跪，都是為了哥哥，我們給他唱常棣，哪里算鬧呢，”年少的人憑心做事，有回應(yīng)就高興，這時(shí)抓住镕式，喋喋不休地講，“溫柔也試過，綺艷也試過，叁官人琉璃瓦一樣剔透，我們?nèi)绾握写恐缓贸枇??！?/br>
    沉融第一日讓他們?nèi)ナ谭?，第二日第叁日用艷香，叁日后送女鬢鬟散，送男衣帶寬，甚至送了個(gè)剛剛搜羅來的美少年，還沒有名字，視人時(shí)神態(tài)如麋，張口閉口有幽香，均不能讓姜琳動(dòng)心。

    但他卻也沒做過清高態(tài)，將誘情的男女婉轉(zhuǎn)勸離，又給美少年取美名為“含章”，帶其到軒竹中識(shí)了一整夜的動(dòng)植。清早兩人身披露水，很是疲憊地與沉融見禮，讓平生只愿縱歡情的大員外啞口無言，過后朝趙鉞叉手，說要催動(dòng)一人的聲色容易，要催動(dòng)一塊琬琰，則太難了。

    “大王其實(shí)不必移他本性，只用恩威便可收其入帳。”

    雖這么說，沉融自己也不信。像姜琳這般人物，不是誠服，不能合流。

    不如說，以姜琳品質(zhì)，在趙鉞有心收攏時(shí)，隨便想一只趨避法，就能敬謝。潮國公長子為官家鏑鋒，二子是儲(chǔ)君心腹，叁子再與親王交，不是自亂立場么……沉融起初不明白他為何要逢迎，直到京北戰(zhàn)敗事出。

    若趙鉞招姜琳，是為潮國公府，或者還有親王一貫的傲慢在，那么姜琳順從，難道也是為潮國公府，提前想好一條實(shí)在可稱蹊徑的退路……沉融不敢明講，一是怕趙鉞生氣，二是怕假設(shè)成真，那樣的話，姜折霜其人，未免膽大慧極，也未免太不以自己為意。

    沉融自奉為閑，攬事時(shí)好整以暇，從沒有這樣謹(jǐn)慎過。他步入庭中，見城人最譽(yù)的清俊在花下，便扯一個(gè)笑臉，想去勸他起身。

    水卻誤時(shí)，帶來沉融豢養(yǎng)的嬌色歌聲：“常棣之華，鄂不韡韡。凡今之人，莫如兄弟?！?/br>
    花紛紛明艷，人的笑卻不好看——沉融有些進(jìn)退兩難，到嘴的話也沒了，只好垂著眼睛，想從姜琳雋雅的跪影中見出一絲怊惆，卻只見帶雨的清風(fēng)：“大員外照拂?！?/br>
    為其兄長的請罪結(jié)束，這一位杏林靈寶舒展衣襟，到與沉融平視的高度，也微笑起來。他身后是山水，是蟲魚飛鳥在勃勃地奔走遨游。

    沉融一時(shí)不知說什么好，似乎自己生為開國公后人，又是山墅主人，收一群美貌的玩趣，乃至于制香賣藥，通通成了鄙昧事。

    從未有過的怪異之感片刻后煙消云散，沉融笑嘻嘻地上前：“叁官人待完今日不待了，突然好生疏。”便挽姜琳的手，請他嘗餞別的酒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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