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出來可能不信, 靨芙蓉在圣教里時時刻都是整裝待發(fā)的狀態(tài), 曲檀淵好似從來沒有在圣教中見過靨芙蓉卸下妝容的模樣，更別說看到這么自然，這么生活化，

    就好像，記憶里那個明快的小姑娘，那個說他的眼睛很漂亮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曲檀淵的心情莫名地安靜下來，鞋子踩過青石鋪就的地面，靨芙蓉圖省事抄小路在屋頂上飛了一段路，曲檀淵也跟上。這時候瓊安城的夜市還正是熱鬧的時候，遠(yuǎn)處有燈火萬千，曲檀淵看著前面那人起落間飛揚(yáng)的頭發(fā)，過了一會兒，等到地面上繼續(xù)前行的時候，他才別別扭扭地開口，“你在這邊待得怎么樣？都做了什么事嗎？”

    靨芙蓉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，“當(dāng)然不錯了，你沒看到我都混成紅諦聽頭領(lǐng)了嗎？指揮使大人可寵信我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哦對了！之前那個土地統(tǒng)分，打豪族鄉(xiāng)紳，分田地你知道不？就是我負(fù)責(zé)帶領(lǐng)紅諦聽去查那些豪族鄉(xiāng)紳老底，抄他們家的！”靨芙蓉說到這個，那個叫神采飛揚(yáng)。

    “那你喜歡嗎？”

    “大概是喜歡的吧，我也沒想到我靨芙蓉還會有被百姓抓著手感謝的一天?！膘v芙蓉的聲音輕下來，情緒有些復(fù)雜，“盡管還是會被人罵，雖然紅狗這個名字不大好聽，他們?nèi)∶钦娴臓€，不過比被罵妖女時好，現(xiàn)在都是罵我的人躲著我走。而且，百姓送的菱角和魚都很好吃?！?/br>
    “不過曲檀淵你今天挺奇怪的啊，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？”靨芙蓉話風(fēng)一轉(zhuǎn)，忽然轉(zhuǎn)頭湊近，“你這么關(guān)心我讓我很不習(xí)慣啊，圣子大人……啊不對，現(xiàn)在是教主大人了？”

    “誰關(guān)心你了？”曲檀淵下意識反駁。

    “好啦，關(guān)心就關(guān)心嘛?！膘v芙蓉臉上浮現(xiàn)出了一個笑容，忽然伸出手拽住曲檀淵兜帽的帽檐，把他的兜帽拉上去了一點，對上曲檀淵滿是驚訝之色的碧綠眼眸，“其實我之前就想說了，你的眼睛確實是很漂亮啊，我在圣教里第一次見時就這么覺得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……”曲檀淵一下子瞪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就是你這嘴啊，太氣人了?！膘v芙蓉補(bǔ)上一句，在曲檀淵驚訝之時又飛快放下他的帽檐，若無其事地轉(zhuǎn)身繼續(xù)走在前面帶路，“好了快走吧?！?/br>
    把曲檀淵賣給朝廷讓他被抓時，曲檀淵說的那些關(guān)于他們過去的事，腦子里沒有一點印象的靨芙蓉其實并沒有怎么相信，只是曲檀淵那時的表現(xiàn)讓她覺得‘如果是裝的，那這家伙的演技比她要好得多啊’，所以做出了一副信了一點的樣子，打算看看曲檀淵接下來打算怎么編。

    不過在成為紅諦聽頭領(lǐng)后，靨芙蓉能夠接觸到的宗卷一下子就多了，在權(quán)限范圍內(nèi)也能查看各地往年發(fā)生的案件了，她當(dāng)時想了想，去查了一下曲檀淵說的那個邊境小城十幾年前的宗卷，里面確實是有一家行商與一個異族混血男孩失蹤的記錄，綠眼睛這個特征還是很好確認(rèn)的，靨芙蓉還專門讓人去那小城中尋訪了一些當(dāng)年的人，至少有八成可以確定曲檀淵就是那個男孩。

    靨芙蓉自問那時換了是自己，自己應(yīng)該不會追上去，但是他卻追上去了。

    這就導(dǎo)致靨芙蓉對曲檀淵的感覺有那么些許復(fù)雜。

    在諦聽院坐著的皇后在模擬器地圖中隨意瞥過去一眼，看到路上的那一段互動，頓了頓，收回目光埋頭批了幾張奏折，等到靨芙蓉把曲檀淵帶到她面前時，兩人的表現(xiàn)已經(jīng)看不出什么異樣了，只有曲檀淵的耳朵似乎還有一點點的紅。

    安臨當(dāng)作什么都看不見，開口問：“怎么樣，還順利嗎？”

    曲檀淵正了正神色，“我是在教主死后殺死少教主的，教中所有忠于圣教的都已經(jīng)被我控制，剩下的教眾好收攏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歸順，右使與圖瑪蘭皇室有關(guān)，我暫時沒有殺他，關(guān)押在圣壇地下。”

    “你此行回來，不怕那邊出什么事嗎？”安臨隨口問。

    曲檀淵平靜道：“我已有安排，若是能夠誘其用出底牌，那我也不虛此行了?！?/br>
    心里有數(shù)就好，安臨點點頭，看了一眼靨芙蓉，又看看曲檀淵，“你做得不錯，圣教在西域扎根多年，掌握圣教就相當(dāng)于掌握了西域的關(guān)竅，我記得西方不少小國就信奉圣教吧？此次你帶來這個好消息，我宣國的行商出行西域也算是多一份保障了，宣國也有好些年沒有派出往西域去的使者了，正好趁這一次——”

    安臨也沒有怎么賣關(guān)子，幾句話敲定了派人出使西域這件事，順便給了曲檀淵一個正經(jīng)的官職，西域都護(hù)。

    “另外，圣教原先是用宗教治教，溝通西域各國的，不過也總不好一直用宗教治下去，那圣教原先的教義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曲檀淵聽安臨這意思，像是要取消圣教的宗教宣傳，神色凝重了一些，“西域地域較為特殊，幾乎每一個國家都是信奉宗教的，教在那邊的地位極高，有時宗教比他們的皇室說話還有用，若是不再用宗教之法，恐怕圣教在西域的影響力會受到很大的影響。圣教教義乃是今生行善，可以在輪回中受到優(yōu)待，來生富貴，西域那邊……他們基本都信這一套?！?/br>
    那不就是脫胎于佛教嘛。

    “指揮使大人，這個我可以作證?！膘v芙蓉舉了舉手，“那邊攤子就這么點，要是圣教不再傳這個教義了，恐怕很快就會被其他什么組織宗教取代掉?！?/br>
    “這樣啊……”安臨思索了一會兒，“那確實不能貿(mào)然取消這個教義?！?/br>
    “不過就算是非要信什么的地方，他們的信仰也不是統(tǒng)一的，非要信一個什么佛的吧？”安臨很快有了想法，笑了一下，“那這樣，你試一下宣揚(yáng)另一個教，有人信今生來世的，那總會有人不想來世過得好，想今生就過得好的，試著推行一個實用主義的新教派，把常理課里的東西搬過去一點或許不錯，這樣能做到嗎？”

    “新的教派……？我試一下?！鼻礈Y看起來并不怎么相信這個法子能成，不過法令的人做出了決定，他也沒打算再反對了。

    安臨的這個方法，說是傳播一個新的教派，不如說是把一種思想偽裝成一個宗教。

    事實上，如果這一輩子能過得好，誰會老想著去給下一輩子積德？還不是這輩子過不下去了，才會寄希望于下輩子的，安臨覺得務(wù)實主義應(yīng)該還是能有點市場的，只要相信這個，慢慢向著宣國歸順過來，那宣國的這些鉆研成果，培育出的良種也可以種過去。

    說干就干。

    安臨做出這個決定后，在皇宮的皇帝號就當(dāng)場寫了幾封圣旨，一個是給曲檀淵封官的，一個是發(fā)往理事司，點了理事司四個人到時候與曲檀淵一起出發(fā)去西域‘傳教’的。

    還有另外兩封，這個安臨就要好好琢磨一下了，讓哪個人才當(dāng)使者出使西域。

    她打開自己的人才列表和官員列表，對比了一番眾愛卿的數(shù)值和特技，還有忠誠度什么的，最后決定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選。

    使者是那個十二歲的小天才姜識，雖然年紀(jì)比較小，不過多方面考慮之下安臨覺得這個人選是最優(yōu)的人選。

    此外還有范元正作為參謀一起，算作保險。

    最后，任趙東來為參領(lǐng)，帶一支軍隊護(hù)送使者一同出發(fā)，軍訓(xùn)那邊就讓信竹頂上去，就當(dāng)給他放松休息一下。

    ——是的，這個出使的使者團(tuán)，安臨不僅沒有選忠誠值比較高的，三個人的隊伍里就有兩個反骨仔。
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第193章

    先不說當(dāng)趙東來收到這個消息時, 他心里有多懷疑。

    一直在出發(fā)的時間到達(dá)，他被薅來帶兵護(hù)送出使隊伍之前，他都覺得這不可能是真的, 或是荀富貴故意用這個方法來看他的反應(yīng)，臨到出發(fā)了肯定要換人。

    但是萬萬沒想到，一直到他離開瓊安一百里了, 都還沒有換人的動靜。

    趙東來跟出使隊伍中的范元正大眼瞪小眼，頭頂上緩緩升起一個問號。

    ——他怎么敢的？

    這才過了多久啊，半年都沒到吧，荀富貴怎么敢放心把他放出去，還是去西域那么遠(yuǎn)的地方，還特意給了他一隊兵？

    他就那么自信自己肯定不會拍拍屁股跑人嗎？他要是真有點想跑的想法, 在西域那地方隨便往哪兒一鉆，然后一直往西去, 就算是荀富貴也不一定能跑那么遠(yuǎn)把他抓回來, 而且還自帶一個范元正和姜識，連謀士都自帶了，他要是帶著這兩個人往西域一扎，好好發(fā)展個幾年也能發(fā)展起來, 那誰怎么就這么肯定他一定會老老實實護(hù)送？

    趙東來要是會用表情包, 大概就要用滿頭問號的表情包刷屏了。

    同樣的，這支隊伍中還有一個人的心理想法跟他出奇地一致。

    那就是范元正。

    甚至于范元正可能比趙東來還要驚奇一點, 畢竟范元正是明明白白說了我不愿意效忠于皇帝的。

    趙東來or范元正：

    [他好自信.jpg]

    [這不跑總覺得好像有點不符合我的人設(shè)了.jpg]

    [但是談心都到那程度了, 跑了好像又有點欲擒故縱的意思.jpg]

    好吧，他就是這么自信。

    兩人不經(jīng)意之間對視了一眼, 范元正沒有跟趙東來打什么招呼, 他并不認(rèn)識趙東來, 不過趙東來卻是認(rèn)識范元正的，畢竟前世范元正也是被陳群青從盧興安那兒謀算去了的，也算是陳群青手下有牌面的謀士，甚至因為知己知彼百戰(zhàn)不殆的原因，趙東來對于范元正的過去、謀反的原因也是打探到了一點的。

    因此趙東來的心情更復(fù)雜了那么一點點。

    “趙參領(lǐng)，范參謀，天色快暗了，前面再走兩刻鐘左右有一個驛站，是否要在驛站停下稍作休整？”沒一會兒，副參領(lǐng)過來請示，主要是請示趙東來，趙東來隨意點點頭，“那就在驛站休整吧?！?/br>
    隨后整支隊伍傳令下去。

    使者團(tuán)隊是單獨出發(fā)的，曲檀淵并沒有跟使者團(tuán)一起出發(fā)回西域，而是在向皇后稟告完情況，又見了皇帝一面后，第二天就離開瓊安返回西域了，他本來就是隱藏行蹤來的瓊安，不能在路上耽誤太長時間，不然剛拿下的圣教難免會因為他不在，有人心思浮動生出亂子。

    至于使者團(tuán)，慢慢來也不礙事。

    在驛站落腳之后，趙東來思來想去，打算先去跟范元正打打交道認(rèn)識認(rèn)識，想著反正都是干謀士的，分析能力肯定是厲害的，說不定能從他那里得到些線索，但是吧，趙東來與范元正的交談有點不那么順利。

    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趙東來的開場白選得不大好，他說的是：“你是在盧興安那做過事的范元正吧，我知道你，云州府以前被你打理得很好?！?/br>
    范元正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范元正皺眉。

    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？

    但是對于趙東來來說，他又不想提老對頭陳群青，感覺自己提云州府也算是對范元正能力的一個肯定了，一般來說跟人才說話要不就提提他的東家，要不就提提他的前東家，要不就提提他的前前東家，總有一個能搭上話的，趙東來哪知道他一提到盧興安范元正就甩臉子轉(zhuǎn)身了。

    這下留給趙東來的選擇就不多了，他不想提陳群青，可是這樣能提的就只有荀富貴了，難道他要和范元正在這里吹荀富貴那廝嗎？兩相抉擇之后，趙東來還是選擇了前者，“聽聞你曾在陳群青麾下做事，倒是挺巧的，我跟他也算是有些緣分?！?/br>
    一些對頭之間的孽緣。

    好在范元正對這個前主公還是有些感情的，轉(zhuǎn)過身來打量了一下趙東來，半晌吐出一個“哦？”

    “不過這些也都是過去的事了，現(xiàn)在嘛，近在眼前的還是這出使西域之事，不知范先生有怎么看?！?/br>
    “以眼視之罷了?！狈对樕蠜]什么表情，“范某愚鈍，何來什么高見?！?/br>
    趙東來并不覺得氣餒，畢竟有才華的人大多脾氣也不小，他正打算繼續(xù)跟范元正交談幾句，使者團(tuán)里的一個隨從匆匆跑來，在大堂中左張右望一番，看到他倆后立刻像是找到救星……或者說能頂上的人了，連忙說，“趙參領(lǐng)，范參謀！總算找到你們了，你們快上樓看看吧，姜使節(jié)從出發(fā)開始就沒有吃過一口東西，剛剛在房中看書的時候昏過去磕到了腦袋，現(xiàn)在昏迷不醒了！”

    是的，出宮幾天后，姜識又成功把自己餓暈過去了。

    范元正不為所動，“他磕昏過去了，你們又沒有磕昏過去，使節(jié)昏迷找我們有什么用？不會找大夫？”

    趙東來也說，“沒吃一口東西？那現(xiàn)在昏過去了不是正方便你們給他灌東西吃嗎？”

    那隨從苦著臉，“使者團(tuán)里的大夫已經(jīng)給使節(jié)看過了，腦袋撞到的地方?jīng)]有什么大礙，只是因為沒有進(jìn)食才昏過去的，我們試著灌了點東西，但是使節(jié)都吐出來了?！?/br>
    聽起來還挺麻煩的，荀富貴怎么派了這么個使節(jié)出使西域，這里面有什么深意嗎？

    “我去看看?！壁w東來這樣想著，開口站起來，范元正不知道怎么想的，過了一會兒在趙東來跟著隨從上樓后也緩步走了上去。

    趙東來推門進(jìn)去看到那個姜使節(jié)的時候，才從記憶里找到了這個人有關(guān)的信息。

    姜識這個人吧，趙東來是知道這個名字的，想起這個人做過的事情時，他心里掠過一絲感慨，尋思著荀富貴怎么這么會挖掘人才，他記得姜識這個人自己提都沒提過，可荀富貴就是能恰到好處地把姜識安排成這個出使使節(jié)。

    因為在趙東來前世，他聽說姜識這個名字的時候，正是姜識活躍在四方勢力之間，說服他們合縱連橫共同對抗當(dāng)時最強(qiáng)勢的陳群青，趙東來就是那四方勢力之一，也是姜識最后拜訪的一方，當(dāng)姜識來到他那的時候，另外三方竟然還真被他給說服了，那時姜識好像也才十九歲，趙東來因此對姜識還挺賞識的，欣然加入這個合縱聯(lián)盟一起打陳群青，迎頭給了陳群青一個大兜逼，遏制了陳群青勢力的飛速擴(kuò)展。

    后來的話，好像沒兩年就沒聽說姜識了，據(jù)說已經(jīng)死了，還是餓死的。

    當(dāng)時趙東來還可惜了一下，猜想是不是陳群青的人把姜識給抓了殺死了。

    但是今天，趙東來對餓死這個傳聞，覺得可信度增加了一點點。

    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有東西吃的時候活生生把自己餓暈過去的，心里不由疑惑他是怎么長這么大的。

    “真的就是餓暈的？”趙東來確認(rèn)了一下。

    隨從一致點頭，趙東來在房間中看了一圈，“那你們都給他喂了什么東西？”

    “就是客棧里的飯菜，從瓊安帶來的食物也試了試?！彪S從讓他看桌上的菜，趙東來也算是個武夫，唯一一點細(xì)膩的心思都用在爭霸上了，看著桌上的飯菜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，思索了一下上前去按住姜識的頭，然后招呼著隨從掰開姜識的嘴，把飯菜塞進(jìn)人嘴里。

    那些飯菜隨從們都已經(jīng)盡量搗碎挑小的喂了，但是喂進(jìn)去了一點合上姜識的嘴后，還沒等他們松一口氣，就看到姜識面露痛苦之色，掙扎起來，“哇”一聲全都吐了出來。

    趙東來表情凝重起來。

    沒有意識也吃不下去嗎？這樣可就麻煩了啊，雖然他合縱連橫是挺不錯的，但是這個情況恐怕沒等走到西域就不行了吧？荀富貴應(yīng)該不可能不知道姜識的情況。

    “你們這樣喂食，是想嗆死他嗎？”一道冷硬的聲音從門口傳來。

    趙東來轉(zhuǎn)頭去看，看到范元正攏著袖子站在門口淡淡地看著他們。

    “可不吃東西，把使節(jié)放著餓死也不是個事啊?！壁w東來無奈道，“那依范參謀看，要怎么喂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