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90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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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個月趕著做出來的一方絨被,用完后豈能輕飄飄一句話就棄了?即便楊時月能夠理解,裴少淮也于心不忍。 林氏看明白了裴少淮的心思,心里寬慰,她知曉兒子打小便格外珍重家人親手為他做的物件,輕易不會丟棄掉。 裴少淮吩咐人把被衾拿去洗浣干凈,才折回來,對母親道:“春闈只參加一次,但情誼可以長久留著?!?/br> 林氏笑道:“應(yīng)該的?!?/br> 過了幾日,英姐兒回伯爵府,彼時她身子已有八個月,林氏過去扶她,輕嗔道:“懷著身子不便,你跑這一趟作甚么?有事吩咐下人傳個話就是了?!?/br> 英姐兒笑笑,趣道:“天天待在家里,縱使我愿意,肚里頭這個也不愿意……我過來看看弟弟,順帶透透氣?!鄙磉呌袃蓚€穩(wěn)當(dāng)中年嬤嬤照看著。 由此可見錦昌侯府待她是極好的,沒有因為懷著身子就拘著管著她,她想回來一趟,便安排妥當(dāng)送她回來。 關(guān)切問候弟弟之后,英姐兒取出一個小盒,推到少淮面前,說道:“這是老祖宗特意囑咐我?guī)淼?,提前預(yù)祝弟弟金榜題名。” 打開一看,是一枚圓形玉佩,上頭雕刻著荔枝、核桃和桂圓,代表“三元及第”。 這是是侯爵夫人的一份祝福。 裴少淮接過小盒,疑惑望向jiejie,無端端侯爵夫人為何送他玉佩? 英姐兒眉眼帶著些喜意,解釋道:“三郎考完回來,復(fù)述文章給祖父和西席先生聽,他們覺得三郎有很大成數(shù)上榜?!?/br> 因是在娘親、弟弟面前,英姐兒直說道:“老祖宗讓我好好答謝弟弟。”答謝他當(dāng)日勸慰陳行辰安心備考春闈。 今年的題目于陳行辰而言恰恰好,可以最大發(fā)揮他的優(yōu)勢——癡迷算學(xué),少年時曾隨父親游歷各地,見過大好山川。錯過今年,下回就未必了。 “你這丫頭?!绷质险f道,“都是親家,姐夫內(nèi)弟之間本該互助,說甚么謝不謝的,你該替少淮推辭著?!?/br> 英姐兒道:“我推辭了,但老祖宗說這是一份祝福,弟弟是秋闈解元,最有希望連捷三元得美名,佩戴這塊玉佩正好?!?/br> 這樣一來,就不好再推辭了。 裴少淮問道:“姐夫現(xiàn)下如何了?” “出來時感了風(fēng)寒,額頭發(fā)燙,渾渾噩噩的,喝了幾服藥后,已無大礙。”英姐兒應(yīng)道,“不過還未痊愈,今日沒能一同過來。” 陰雨天里連考九日,對于學(xué)子的身子和精神都是一種考驗。 聽采辦的管事說,城里頭的醫(yī)館幾乎坐滿了,多是剛剛應(yīng)考出來的學(xué)子,藥鋪子里黃芪、白術(shù)、黨參等補氣的藥材短缺,漲了三成的價格。 裴少淮離開后,母女說起體己話,林氏摸了摸英姐兒的肚子,問道:“小家伙在里頭開始不消停了罷?” 英姐兒點點頭,慈愛說道:“每日天一亮,到了時辰,我想多困一會兒,小家伙便蹬我,催我快去吃早膳……” …… 春闈考完,城里各個會館、客棧、茶樓,也跟著熱鬧起來。 各州縣的會館里,同鄉(xiāng)一聚,邀請同鄉(xiāng)京官、各地名流和望族,詩會文會層出不窮。各地學(xué)子長途跋涉來到京都城,并非單單為春闈而來,畢竟春闈十不取一,還要看些運氣成分,他們還為了結(jié)交名士。 京城帖子滿天飛。 若能入了哪位大官哪門大戶的眼,在京中衙門得一份體面的實缺,也是極好的。 于是乎,短短數(shù)日京都城里便出了好幾本詩集。 崇文文社和古井文社在十里客棧吵了起來,兩個文社相約后日在十里客棧比試一場,一個是南直隸的文社,一個是北直隸的文社,這番比試深有意味,傳得沸沸揚揚。 隔日,裴少淮收到了古井文社的邀請?zhí)?,請他代古井文社上場比試,裴少淮回書一封,寫道“身子有恙”,拒了?/br> 早些年,朝廷修建華夏帝王廟,“琪樹明霞五鳳樓,夷門自古帝王州”,圣上又屢屢在汴京大禮祭天,便是為了激發(fā)天下百姓一統(tǒng)華夏之情。 士子為百姓之首,官員之后備,這個時候做南北之分、高低之比,顯然不合時宜。少淮心想,興許再過些年頭,會試就該劃分南、北、中卷了。 同往年一樣,京都城里又刮起了押注會元的風(fēng)氣,南北直隸、各布政司的鄉(xiāng)試解元,還有各文社的才子,成了押注的最佳人選。裴少淮雖是北直隸解元,但這幾年南下游學(xué),又極少參加文會、刊印文稿,除了與他相熟的,鮮有人知曉裴少淮實際的才華,關(guān)注他的人不多。 以至于南直隸解元崔正已的名聲穩(wěn)穩(wěn)壓了裴少淮一頭。 相比之下,“北客”的名聲就大多了。 南北學(xué)子通過《崇文文卷》,大多讀過北客的文章,猜想北客是一位備考春闈的學(xué)子。北客最善寫策問文章,各類時事皆有自己的獨到見解,眾人以為,北客必定能在此次春闈中大展身手。 只可惜他們不知北客真實身份,無法押注北客。 …… …… 城里越是沸沸揚揚,愈顯得貢院里安安靜靜,唯聞翻卷批閱和考官相互商討的聲音。 作為殿試前最高規(guī)格的考試,考官亦顯得尤為不凡。 且不論主考官沈閣老,單是那管些“雜事”“小事”的簾內(nèi)、簾外官,個個都是有身份的——巡綽官頭是三四品武將,謄錄官和對讀官是從北直隸各府臨時抽調(diào)的知縣,受卷官是同知。 十八房同考官則是京官,超過一半是翰林院的編修,個個都有進士功名,更不乏曾經(jīng)的狀元探花郎。 禮部遴選考官時,以“居官清慎者”為標(biāo)準(zhǔn)。 換作后世的職務(wù)——有幾個市長字寫得不錯,為官清正,把他們抽過來抄抄卷子、對讀卷子,而副市長級別太低,大事輪不到他們,只能負(fù)責(zé)分發(fā)卷子和收取卷子。 一份份卷子用朱筆抄完,又對讀完,謄錄官和對讀官寫上“某某謄錄(對讀)無誤”,才能送到十八房考官手里。 十八房同考官個個都是滿腹經(jīng)綸的,所以很難會見到他們舉著卷子起身,高呼“驚為天人”之類。 他們只會認(rèn)真評卷,仔細(xì)甄別每份卷子的優(yōu)劣——畢竟是舉子們寫的文章,必定皆有可取之處,而優(yōu)劣高低在于細(xì)微處和文章氣度。 同考官們決定考生卷子的去或留,不管舉卷還是落卷,同考官們都要寫明緣由,主考官決定最后的名次。 二月二十四這日,舉卷悉數(shù)送到沈閣老處,十八房同考官圍案而坐。 各房首薦上來的十八份卷子中,有一份最是矚目,因為其封面上用靛色寫滿了評語,仔細(xì)一數(shù),共有九條之多,半數(shù)同考官都批閱了這份卷子,并將它擺在了首位。只見上頭寫著: 同考試官編修劉,首批:非愛民懷忠者不能,言之切切,精確懇致……薦以式。 同考試官都給事中李,再批:事君之心懇切,愛民之心真切,博識廣聞,言辭雅正……薦以式。 “……” 同考官主事王,再批:經(jīng)義純心于學(xué),策問致力于用……宜錄以式。 往年也曾見過封面上寫滿同考官評語的,多是介于舉與落之間,所以多人評閱,以免遺漏賢才。而今年的這一份,卻是因為寫得太好,同考官們消遣之余相互傳閱,以至于有九個人留下了青筆評語。 沈閣老取來此卷,尚未讀,言道:“劉編修,你是首批,此卷又是你這一房的首薦之卷,你先說說為何卷上如此多評語?!?/br> “是,主考大人?!眲⒕幮奁鹕響?yīng)話,道,“下官初讀此卷便知曉當(dāng)舉,數(shù)次讀下來,每一次皆有新圈點之處……下官擔(dān)憂學(xué)問不足,圈點有所遺漏,故請諸位同仁幫忙一同評閱,才敢呈到王主事處?!?/br> 圈點代表寫得好、寫得巧妙之處。 此話引得沈閣老好奇,遂翻看此卷,才讀首篇文章,他便隱隱覺得文中有一股氣度似曾相識。未必是他與學(xué)子相識,可能是與其師者相識。 讀完,確實是好文章好苗子,值得起排在十八房首位,沈閣老沒有猶豫,當(dāng)即直接落筆寫上: 主考試官大學(xué)士沈,批:忠義之才,取。 二十八日要發(fā)榜,二十六這一日,該填榜了。填榜時,由主考官排列名次,副考官親自填寫朱卷的編號,稱之為“草榜”,一式三份,其中兩份送到簾外武官處封鎖,作為佐證。其后,同考官們根據(jù)草榜拆開墨卷,比對朱卷墨卷無誤,確認(rèn)沒有舞弊之嫌以后,才會填寫籍貫姓名的正榜。 …… “小樓一夜聽春雨,深巷明朝賣杏花”,杏花盛開時候,士子們紛紛買來幾支杏花,掛在各會館、各客棧門上,以求杏榜有名,不負(fù)寒窗苦讀。 風(fēng)一吹來,花枝搖曳,杏花瓣落。 二月二十八,四更天里,伯爵府福堂里和祠堂都亮起了燭光,老太太向神明請愿,而老爺子向祖先祈禱。 張管事早早帶著長帆去貢院外守著了,他們在榜下遇到了楊府的小廝,三人一塊蹲守在最前排。 林氏一夜未眠,叫人準(zhǔn)備了兩筐銅板子,又用紅囊包了許多碎銀,雙手合十,祈禱準(zhǔn)備的這些銀錢可以順順利利送出去。 杏榜辰時張貼出來,人頭攢動。 伯爵府里安安靜靜的,個個都豎著耳朵聽外頭的聲響,剛聽到一點動靜就急得站了起來。 裴少淮原以為自己已經(jīng)夠緊張了,誰料家人們個個都比他更期待、更緊張,他說道:“辰時剛到,杏榜貼出來,長舟再騎馬回來,也要一些時候……不如先喝一盞茶?” 話音剛落,篤篤的馬蹄聲傳來,張管事下馬后直奔中堂,興奮而不失分寸,直截了當(dāng)喊道:“少爺是會元!” 五個字勝過千文贅述。 第93章 鄒閣老曾對少淮說過,他的文章水準(zhǔn)足以去爭春闈會元,但還要看幾分運氣——是否得主考官賞識。 以致于裴少淮聽到自己得了春闈第一時,愣了一愣,腦中嗡一聲一片空白,下一瞬又鋪天蓋地的回憶涌上來,曾經(jīng)的一筆一劃都是今日結(jié)果的鋪墊。 他對這個結(jié)果無疑是飽懷期待的。 “恭喜大哥奪春闈第一,登杏榜魁首!” 直到少津過來向他開懷道賀,裴少淮才緩緩回過神來,再看中堂里,祖母、母親和沈姨娘三個歡喜而泣,老爺子從太師椅上起來,叫人準(zhǔn)備三牲,現(xiàn)在就要去祠堂里祭告祖先。 門內(nèi)門外的婆子丫鬟小廝,個個神采奕奕。 這一年來,伯爵府好事接踵而至,裴少淮奪得會元名頭于伯爵府而言意義非凡。 …… 半個時辰之后,街上鑼鼓喧天,各隊報喜官們騎著高頭大馬,高舉貢院的旗子,出發(fā)前往各府、各會館報喜,一路吹吹打打,京都城里迎來放榜日最熱鬧的時刻。 同一條街上,會館間相互攀比報喜次數(shù)、名列幾許,會館里許多學(xué)子未曾前去看榜,期盼著能從報子口中聽到自己的籍貫名諱。 百姓們追著報子跑,一邊看熱鬧攢些茶余飯后的談資,一邊湊到貢士老爺跟前討些喜錢,沾沾喜氣。 另一邊,主考官沈閣老帶著草榜、正榜和前十的墨卷,在巡綽武將和監(jiān)臨官的陪同下,進皇城向圣上復(fù)命。 春闈杏榜,上達(dá)天聽,下至庶民,人人相傳。 蘇州館里,作為書香大府,他們今年照例收獲頗豐,報喜官從第三百零九名傳到第一百五十名,蘇州館已經(jīng)奪下了八員,只略比應(yīng)天府少了一員。 崇文五子之首、南直隸鄉(xiāng)試解元崔正已,心間期待又急躁,卻還要裝得氣定神閑地坐著,暗自默念“還早,還早……”,報子來得愈晚,說明他的名次愈高。 報子又來,驀地喊出他的名諱,令其啞然——他竟只得了第一百三十八名?周遭傳來的祝賀聲置若罔聞。 明明他是會元押注的熱門人選,明明他在南直隸的名聲頗盛。 直到報子報出師弟田永玏得了第八十二名時,崔正已才晃地明白過來,再熱門的押注,再盛傳的名聲,再熱情的奉承,都抵不了真正的學(xué)問,也左右不了考官的評判。 他好歹還上了榜,沒有直接落榜。 …… 午時前,報子終于來到伯爵府門前,高呼:“捷報,恭賀貴府少大老爺裴少淮乙酉科會試中式第一名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