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能讓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陷入危難時，身邊一個支持者都沒有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次日一早，八點(diǎn)半，思想委員會的大四合院里，枝頭鳥兒鳴喳喳。

    才是上班時間，來得人并不多，但身材高大，帥氣，一身新鮮蹭亮的，綠色制服的高大光還是帥得份外顯眼。

    大學(xué)停辦前的最后一屆大學(xué)生，他本身是很優(yōu)秀的。

    他媽也來了，跟馮慧站在一處，時不時聊一句，心有惻惻的看著院外。

    突然，外面響起一聲：“方伯伯。”

    兩女人對視一眼，這脆的小黃鸝鳥兒似的聲音，一聽就是陳思雨。

    她喊的自然是方主任。

    “小鬼，平常沒聽你喊過，今兒倒認(rèn)得我是你伯伯了？”方主任也才要進(jìn)門，給陳思雨攔住了。

    陳思雨今天換了原來的綠衣服，刻意穿了件前幾年流行的土黃色補(bǔ)丁衫，嘴角一撇：“原來我怕您呀，見了您就是鼠兒避貓，只想跑。”

    確實(shí)軍院的孩子都怕方主任，見了他也總跑，但陳思雨不是，她是目無尊長。一笑，方主任說：“我今天要審你呢，你倒不怕我了？”

    陳思雨挺胸抬頭：“怕呀，但我不喜歡別人給我潑臟水，就有勇氣了?！?/br>
    方主任給她氣的翻白眼：“小鬼，嘴巴倒是硬得很，那我可要好好審審你?！?/br>
    馮慧和高母對視一眼，明白了，陳思雨院門都沒進(jìn)這就開始申訴了，忙推高大光，示意他也一起出去。

    對了，高大光剛剛過了遴選，空院那邊，他的上級冷隊(duì)長也得了通知，來了解情況，倆女人一起：“冷隊(duì)，另一個當(dāng)事人也來了，就在外頭就說上了，您也一起吧，咱們出去瞧瞧?！?/br>
    當(dāng)把冷隊(duì)和高大光放一塊兒，高下立顯，高大光雖帥，可明顯愣頭青了點(diǎn)。

    作為三代空軍子弟，冷峻高大挺拔卻沒有軍人慣有的粗魯，反而有種一般軍人所沒有的，儒雅和斯文感。他彬彬有禮，伸手示意：“阿姨，你們先請。”

    方主任手里正好有陳念琴的舉報信，既陳思雨不怕羞，不怕丟人，他也不怕，抽了出來，現(xiàn)場辦公：“小鬼，陳念琴舉報，說你跟高大光去過六國飯店，這事有沒有？”

    陳思雨挺胸抬頭，坦坦蕩蕩：“有?！?/br>
    六國飯店？

    這年頭，全北城唯一的外事招待飯店。

    這多新鮮啊，一下子來上班的，辦事的，路過的全圍湊過來了。

    一小姑娘跟大小伙子一起去外事賓館，去干啥事兒了，她咋有臉就大大方方的，于人群中承認(rèn)這件事的，人們好奇極了。

    這時高母趕出來了，忙接話：“方主任，是思雨約我家大光一起去的，鑒于思雨那么喜歡我家大光……”勉為其難吧，先娶回家，完了再收拾她。

    她邊說，邊示意高大光也上前。

    而高大光呢，雖然喜歡陳思雨，但那種喜歡是因?yàn)閷Ψ降挠懞煤桶徒Y(jié)，尖果兒嘛，一起耍子，他才二十出頭，被人逼婚，自然不愿意。

    所以他媽死推，上司還在后面負(fù)著手冷冷瞧著，可他硬是不肯上前。

    高母要急死了，兒子再不承認(rèn)，就真成風(fēng)化問題了呀。

    狠狠掐了兒子的后腰，疼的他呲的一聲。

    得，迫于母親的yin威，高大光認(rèn)了，終于要上前了。

    但這時陳思雨攤開雙手，說：“不就是看了一場《彼得與狼》嘛，我熱愛芭蕾，又正在排練亞歷山大羅夫的作品，想看看電影版的汲取點(diǎn)靈感，可是太天黑了，我一個人不敢去，就喊了院里的高哥作伴。方伯伯，看場電影就要嫁人嗎，嗚嗚……早知道我就不去看了呀?！?/br>
    方主任眉頭一皺：“什么《彼得與狼》，我咋沒聽過這電影？”

    大清早的，來思想委員會辦事的人多，圍了一大圈。

    人群中央，陳思雨突然舒開雙臂膀又十指虛握，連著兩個彈跳：“《彼得與狼》，亞歷山大羅夫的芭蕾，我排的入職匯報節(jié)目，我演里面那頭小狼?！?/br>
    這時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說：“這么漂亮的姑娘，要扮狼，能像嗎？”

    其實(shí)可rou麻了，但演員的自我修養(yǎng)就是，隨時隨地都能入戲。

    舒開雙臂，陳思雨來個二位中跳，眼看人群受驚，往后退，騰的躍起，當(dāng)場來個大跳，雖然衣服很舊，但那躍起時的靈動，那繃直的腿背，和落地時利落收腳，無一不在昭示著她踏實(shí)的芭蕾基本功。

    突然被驚開的眾人以為她要當(dāng)場給大家跳場芭蕾。

    結(jié)果她居然跪下了，還伸出雙只手裝作是爪子，呲牙咧嘴，咦，好一頭一點(diǎn)也不兇，還有點(diǎn)可愛的，小狼崽子。

    圍觀群眾被她逗的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在笑聲中她反問：“不像嗎？”大眼眨巴的無辜：“所以我才想看電影學(xué)點(diǎn)經(jīng)驗(yàn)來的呀?！痹倨沧欤瑴I眼巴巴，望著方主任，那叫一個委屈。

    這叫方主任咋說，花骨朵似的小姑娘，能唱能跳的，雖然她招搖，但她確實(shí)舞跳得好，就因?yàn)楦泻⒆映鋈タ戳藞鲭娪熬驼f她作風(fēng)不正，這說不過去。

    不過他眉頭一皺：“但是思雨……”陳念琴說她跟高大光看的是h片，而且睡過了，那將是非常嚴(yán)重的錯誤，多說無益，方主任需要證據(jù)！

    “那張票是高嬸給的，可寶貴了，您看，票根我都留著呢?！笨羁钆醭霭虢貜睦帮垇淼钠备?，兩只蒙了淚的眼睛眨巴眨巴，捧給眾人。

    其實(shí)當(dāng)初高大光帶陳思雨看的是《紅色旋風(fēng)》，少男少女嘛，在如此保守的年代，手都沒敢拉一下，而《彼得與狼》就更純潔了，兒童??！

    方主任有點(diǎn)不信，但高母適時上前：“票是我給的。大家，思雨是個好孩子，一起看場電影就被舉報作風(fēng)問題，是舉報的人心術(shù)不正，你們說是不是?！?/br>
    圍觀者又不知詳情，只覺得面前的小狼很可愛，當(dāng)然點(diǎn)頭：“是是是。”

    高母再說：“我?guī)退加険?dān)保，她是個品格正，作風(fēng)好的好孩子，方主任，咱們都是看著思雨長大的，你可不要因?yàn)辄c(diǎn)私人恩怨，就冤枉小孩子?！?/br>
    咦，方主任哪里就推帶上私人恩怨了，他是在認(rèn)真工作呀。

    但大家目光相逼，他不得不表態(tài)。

    一臉威嚴(yán)，手指陳思雨，方主任：“小鬼，就目前來說，我不覺得你思想方面有什么問題，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高母打斷：“我從小看她長大，我擔(dān)保她以后也不會犯錯。”

    群眾們也說：“就一半大孩子嘛，主任同志，沒必要上綱上線吧。”

    知識分子尤其惜人才，何況陳思雨的父親是個戰(zhàn)斗英雄，也是方主任的老戰(zhàn)友，真給戰(zhàn)友的女兒沓個風(fēng)紀(jì)不正的烙印，他良心上過不去。

    既說思雨追著高大光，是為了晚上有人照看，出去看看電影啥的，就證明她的心思確實(shí)在事業(yè)上，看在老戰(zhàn)友的情面上，方主任不能說她有問題。

    當(dāng)場在舉報單上批注，他厲目瞪陳思雨，并把舉報單拍給了她：“以后膽敢犯風(fēng)紀(jì)方面的錯誤，你給我等著！”

    陳思雨一縮肩，給威嚴(yán)的老伯伯嚇成小驚鳥兒了。

    但這不就沒事兒了嘛。

    高母當(dāng)然開心，兒子不用太早結(jié)婚，她就能物色一房更滿意的兒媳婦了。

    高大光卻有點(diǎn)心酸，雖然不太情愿，但他剛剛做好心理建設(shè)，準(zhǔn)備好了做新郎，結(jié)果到手的新娘，飛了。

    而群眾們熱鬧一場，轉(zhuǎn)身就散了。

    滿場最崩潰的人是馮慧。

    舉報是把雙刃劍，既思雨沒問題，就是念琴有問題了。

    思想委員會會發(fā)函到文工團(tuán)講明情況，那念琴好容易得來的工作就要沒了。

    望著丈夫，她欲哭無淚：“她爸！”

    本來思雨是洗不白自己的，可那傻丫頭不知道哪來的心眼，居然留了票根，票根可太關(guān)鍵了，它讓高母倒戈了，而當(dāng)她倒戈，方主任就被肘起來了，他必須信，不信，高母就會向上投訴他。

    總之，思雨僅憑一張票根，逆風(fēng)翻盤了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，念琴就此完蛋了。

    “怪我嗎，還不怪你自個兒，不說好好教育閨女。”陳剛也生氣，嘆息，但說：“就今天，馬上去文工團(tuán)退檔案，送念琴下鄉(xiāng)去?！?/br>
    馮慧猛吸氣：“你真讓念琴下鄉(xiāng)，她會想不開，自殺的，我……也不活了?！?/br>
    咦，一晚上功夫，反過來，輪到馮慧跳井，陳思雨勸了？

    “媽呀，你還有我呢呀，為了我你也不能出事兒啊，媽！”陳思雨一秒大哭，聲音震天，她不鬧還好，這一鬧，陳剛更要趕念琴走了。

    又氣思雨又無奈，還得去照料親女兒，幫她想退路，馮慧急匆匆走了。

    陳剛則安慰養(yǎng)女：“你的檔案爸會幫你盯著，催你高伯伯快一點(diǎn)，回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練舞，上班，賺了錢給我爸買大前門和鳳壺，玉溪煙！”陳思雨立正。

    給這嬌俏的丫頭逗的一笑，但想想念琴，陳剛又面蒙陰霾。

    倆姊妹相親相愛不好嘛，念琴一天瘋瘋顛顛的，到底鬧個啥呀她鬧？

    好端端一個家，眼看都要給她抖散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大清早，酣暢淋漓一場演出，陳思雨自認(rèn)：圓滿成功！

    送別了老爸，環(huán)顧四周，她朝著高大光站的位置走了過去，唇溢著笑。

    高大光看她笑了一臉明媚，以為她剛剛在大人面前表完態(tài)，又故態(tài)復(fù)萌，要來纏他，纏也沒啥，他挺享受被她追逐的樂趣的，但這地兒它不方便呀。

    他于是忙咳，還瞪眼，示意陳思雨不要過來。

    以后她想耍，可以悄悄耍，但他還沒正式入職，領(lǐng)導(dǎo)還看著呢。

    這姑娘啥都好，就是太任性，還沒眼色。

    眼見得她越走越近，忙跟領(lǐng)導(dǎo)說：“冷隊(duì)，這姑娘吧，腦子不太……”

    “哥哥！”陳思雨上前站定，笑嫣如花，俏若三春李：“你怎么也在??？”

    啥？

    飛行大隊(duì)活閻王一樣的冷隊(duì)長，啥時候成陳思雨的哥了？

    親哥哥，還是自行車后座兒上的，情哥哥？

    第10章 芭蕾女孩

    冷峻這是第二次見陳思雨，也是剛剛才知道，她居然是名芭蕾舞者。

    同時又覺得理所當(dāng)然，因?yàn)槌税爬伲氩坏竭€能有什么行業(yè)，能熏陶的一個女孩子，有如此卓然出塵，又靈動可愛的氣質(zhì)和性格。

    關(guān)于高大光的事，他需要一個結(jié)果，然后就會歸隊(duì)。

    按理不該問的，但他還是問：“思雨，今天的事對你影響不大吧？”

    文工總團(tuán)藏龍臥虎，但對隊(duì)伍的純潔性要求也特別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