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南星感覺頸間又麻又熱，腿軟到站不住。

    沈沂在她耳邊啞著聲音說：“趙南星，別氣我了?！?/br>
    帶著一點(diǎn)點(diǎn)示弱的感覺。

    趙南星的心一瞬軟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—

    趙南星回去的時候，在車上閉眼假寐，根本不敢看沈沂。

    而沈沂送她到樓下以后也跟著上電梯，說是把她送到家門口。

    趙南星特別想問，他們這樣是不是在談戀愛？

    之前是結(jié)過婚，但并沒戀愛過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都是單身狀態(tài)，又是擁抱又是接吻，這關(guān)系未免太不明不白。

    趙南星最不喜歡的就是不明不白的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她猶豫了一路，問出來又覺得像上趕著要跟他談戀愛，有種在逼婚的感覺。

    走到門口時，趙南星終于忍不住，“沈沂。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沈沂應(yīng)。

    “我們……”趙南星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。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那個……咱倆是在……”

    談戀愛這三個字就和燙嘴一樣，她怎么也說不出口，沈沂再一次詢問：“你想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趙南星深呼了一口氣，打算一鼓作氣地問出來，結(jié)果還沒等她開口，沈沂的電話響了。

    “你等下?！鄙蛞誓贸鍪謾C(jī)看了眼，給她看：“是媽打來的。”

    周淑的電話打到了沈沂這兒來，沈沂試探問趙南星：“我接一下？”

    趙南星點(diǎn)頭，趁沈沂接電話的空隙，趙南星也拿出自己的手機(jī)來，只見有三十多條未接來電，都來自于周淑。

    而沈沂也開了免提，周淑悲傷又焦急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：“小沈，南星跟你在一起嗎？”

    “在?！鄙蛞收f。

    “你們不忙的話，來趟我這里吧?！敝苁邕熘曇粽f：“老太太一路從養(yǎng)老院走到我這兒來了，快……不行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喊醫(yī)生了嗎？”沈沂皺眉。

    “就是在我家附近的這個醫(yī)院?！敝苁缯f：“醫(yī)生說，最遲能撐到明早，老太太一直在喊南星的名字，就來見最后一面吧?！?/br>
    沈沂也沒直接應(yīng)下，“我問一下她?！?/br>
    掛斷電話以后，沈沂才看向趙南星：“你去么？”

    趙南星神游的思緒才回來，剛一瞬大腦空白，此刻逐漸被填滿，她徑直往電梯口走，“看一眼?！?/br>
    聲音雖然淡漠，可她顫抖的尾音還是泄露了她的緊張。

    電梯緩慢下降，趙南星的心緒倒是平復(fù)下來。

    她坐在沈沂車上，去看老太太的途中，聲音很輕地說了句：“小時候她是最疼我的，是吧？”

    沈沂點(diǎn)頭：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我去見她最后一面，但是不原諒她，可以吧？”趙南星問。

    沈沂點(diǎn)頭：“可以?！?/br>
    趙南星頭搭在車窗上，聲音很低很低，“還是有一點(diǎn)點(diǎn)的難過?！?/br>
    但是，只有一點(diǎn)點(diǎn)。

    第56章

    去醫(yī)院的路上, 沈沂開得又穩(wěn)又快。

    趙南星早已過了最初的慌亂，變得冷靜又淡漠。

    等她們抵達(dá)病房之時，周淑兩只眼睛都哭紅了, 她從小就沒母親, 后來嫁給了趙德昌, 老太太從來沒因?yàn)樗锛覘l件不好苛責(zé)過，反倒一直叮囑趙德昌對她好些, 有什么稀罕吃的和玩的, 都先緊著她來。

    周淑當(dāng)時是真的把她當(dāng)親媽來對待的，大家都說整個沙棠村沒見過這么和諧的婆媳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別看老太太平日彪悍，對上溫柔的周淑時，連說話聲音都會小幾分。

    只是，后來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。

    趙德昌出軌, 老太太早就知道，但因?yàn)橹苁缫恢睕]生兒子，也不打算再生, 便瞞著周淑。

    這個家的支離破碎，老太太雖不是始作俑者, 但她也是幫兇。

    所以漫長的年月里，趙南星跟她從未和解，一句話都沒說過。

    可她畢竟是老太太從小看大的。

    病房里散發(fā)著濃烈的消毒水氣味, 似是要掩蓋掉某些難聞的味道一樣。

    老太太頭發(fā)花白躺在病床上, 皮膚皺巴巴的, 眼皮子耷拉下來, 看著有出氣沒進(jìn)氣。

    趙南星見過不少人死亡, 對于急診科來說, 病人去世簡直是家常便飯。

    有時她們剛把病人從救護(hù)車上抬下來, 拉到急救室里做三分鐘除顫，病人的心電圖就變成了一條筆直的直線，而后白布一蓋，送往太平間。

    所以趙南星對病人在死亡前的狀態(tài)再了解不過。

    老太太的模樣就是大限將至。

    周淑見她來了以后起身擦掉眼淚，“去她床邊坐坐吧，不用做什么事。”

    不用守在床頭盡孝，也不用陪她聊天，就只需要讓她看一眼。

    畢竟老太太念叨了一晚上。

    “通知趙德昌了嗎？”趙南星問。

    “他喝多了，在街上耍酒瘋呢?！敝苁缣岬剿?，滿眼的厭惡，“我還給趙祈霖打了電話，說是一會過來。你小姑正在飛機(jī)上呢，跟你姑父明天早上六點(diǎn)半到?！?/br>
    “哦?！壁w南星把包放在一邊，坐在老太太床邊，一言不發(fā)。

    周淑嫌病房里太壓抑，離開了病房。

    沈沂走到趙南星身后，低聲問：“需要我陪你么？”

    “不用?！壁w南星脊背挺得筆直，“你先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沈沂應(yīng)了聲后看向病床上的老太太，老太太一直微闔的眼睛忽地睜開，眼珠子渾濁得很，看著沈沂卻笑了下：“小沈?！?/br>
    聽著很和藹。

    沈沂點(diǎn)頭應(yīng)，“奶奶，你打起精神來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老太太回答得有氣無力。

    沈沂又望了她片刻，這才轉(zhuǎn)身離開病房。

    老太太渾濁的眼珠子轉(zhuǎn)過來，這才看見趙南星，眼里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。

    “星星。”老太太顫巍巍地喊，還試探著要起身，只是身上沒有勁兒。

    趙南星伸手把她扶起來，冷冷出聲應(yīng)答：“是我?！?/br>
    老太太看上去精神好了些，還問她：“你怎么來的？”

    “沈沂開車送我?！壁w南星回答。

    “小時候的愿望實(shí)現(xiàn)了，開心嗎？”老太太問。

    趙南星的心思百轉(zhuǎn)千回，看著老太太的模樣不自覺皺緊眉，卻還是先應(yīng)答：“嗯?！?/br>
    “雖然你不常來看我，但我知道你是忙呢?！崩咸f話都更有勁兒了，“你在大醫(yī)院里當(dāng)醫(yī)生，真出息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是有時候也別太累了，一個女人吶，活得太要強(qiáng)了不好。奶奶吃了這個苦，知道里邊的委屈?！崩咸f著忽然伸手在枕頭下摸了摸，拿出一本紅色的存折來，“但你也得有本事傍身，多存點(diǎn)錢?！?/br>
    老太太患了將近七年的阿爾茲海默癥，從一開始簡單的遺忘到后來不認(rèn)識兒子女兒，通過吃藥勉強(qiáng)維持著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終于是強(qiáng)弩之末。

    但回光返照時竟然什么都記得清楚。

    趙南星一直安靜地聽，任由她把存折放進(jìn)自己手里。

    老太太的手干枯如樹皮，“星星，沈沂是個好孩子，你嫁對人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連我親生的兒子都做不到隔段時間來看我一次，但他經(jīng)常來?！崩咸χ骸斑@孩子從小就聰明，長得好看但專一，不像你爸。你好好的，我就沒什么放不下的了?！?/br>
    最后這一句說到趙南星淚目。

    只要自己好好的，她就了無牽掛了是嗎？

    她的兒子和女兒都比不過自己嗎？

    可當(dāng)初為什么，她要縱容趙德昌做出那種事情？

    為什么把那個家拆得支離破碎？

    又是為什么，總在自己面前說，如果是個男孩就好了？

    那為什么在臨終前，她要見的人不是趙祈霖，而是自己？

    趙南星有滿腹的疑問和委屈，很想大聲質(zhì)問她。

    可是老太太躺在病床上，滿臉不舍又慈愛地看著她：“星星啊，好好的?！?/br>
    老太太眼看著就又沒了精神氣兒，剛才也全憑一口氣兒吊著，在這關(guān)頭，趙南星終于忍不住爆發(fā)：“你既然這么疼我，為什么當(dāng)初要縱容你兒子出軌？為什么把我的家弄得四分五裂？”

    她冷靜地質(zhì)問，只是問到最后聲音不自覺拔高。

    老太太聽到她說話，又找回點(diǎn)精神，苦笑道：“我也不想，我當(dāng)初打也打了，罵也罵了，他不聽。況且咱們那兒，沒有兒子就是沒有后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我一手帶大的。”老太太說：“從小屬你最討人喜歡了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