榮烺照著鏡子，眨巴眨巴眼睛，她覺著自己眼睛可美了。又拿兩只手托著腮，她覺著自己手也很好看。

    她還側(cè)過頭，看鏡中自己戴的小兔子耳墜。

    榮烺很有點小臭美，她都是睡前才肯把耳墜摘下來。

    都不用榮烺聒噪，鄭太后看她對鏡臭美都覺好笑。

    她也不認真通頭，看祖母通好，自己也就不通了。祖母泡腳她也一起泡，一起泡的意思是，在一個木盆里。她兩只白生生的小胖腳，一會兒踩祖母一下，一會兒又踩一下。

    鄭太后說，“老實點兒?！?/br>
    “祖母你腳怎么這么瘦啊?！睒s烺開始顯擺她的腳，“你看我的腳，可軟呼了?！边@倒真是，榮烺漸漸長大，個子抽條兒，臉型也由小時候的圓圓臉，漸漸變?yōu)楣献幽?。獨手腳天生有rou，其實瞧著有點笨拙，不過榮烺顯然不這樣想，她覺著自己哪兒都好，連腳丫子rourou的都很好。

    鄭太后踩她那小rou腳一下，“是很軟啊。”

    “當然了?！睒s烺很大方的表示，“你可以再踩一下?！?/br>
    鄭太后心說，能不能別表現(xiàn)的好像恩典行不行啊，不就兩只小臭腳么。

    待祖孫倆都收拾好，上床休息，榮烺就將人悉數(shù)打發(fā)下去。鄭太后早猜到她是有事，聽說下午跟齊尚書嘀嘀咕的不知道商量什么機密事，還叫林司儀給守著門哪。g

    榮烺拉攏帳簾，湊到祖母耳朵邊將想把宗正寺卿讓順柔姑媽干的事說了。

    “你就這么不喜郢王?。吭趺凑f也是阿玥祖父?！?/br>
    “說真的，祖母。我覺著讓阿玥姐干都比郢王強?！睒s烺趴祖母枕頭邊兒說，“阿玥姐知對錯，郢王就是糊涂蟲?！?/br>
    “人家跟你看法不一樣，就糊涂蟲？”

    “當然了?！睒s烺掰著手指給祖母算，“祖母你說，郢王干過幾件對事。當初咱們說重注《貞烈傳》，他就嘀嘀咕咕個沒完。宗學叫他管的亂七八糟，不知貪了多少銀子。最后把事兒甩早已絕嗣除爵的先襄王頭上，這哪兒跟哪兒，也就皇兄給他面子，不追究罷了。還有順柔姑媽和離，真是里外不分，還到宮里來說順柔姑媽的不是。他是不是傻！順柔姑媽可是咱們的親人，她和離咱們就該統(tǒng)一口徑，不能叫順柔姑媽受苦。哪兒跟郢王似的，整個吃里爬外，跟陳家站一邊兒了。”

    “這要是順柔姑媽真沒理，咱們也不欺負人。明明順柔姑媽吃了很多苦，受了很多委屈，哪兒有他這樣的?！?/br>
    榮烺給祖母出主意，“把他換了，換個能辦事的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順柔也不成，宗正寺卿是朝中正經(jīng)官職，自來沒有女子在朝任官的?！?/br>
    “祖母你就不能開個先例？”榮烺慫勇，“我看前朝這樣的事很尋常?！?/br>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不是前朝?！编嵦笈c她道，“做實事得腳踏實地，不能憑空發(fā)夢?！?/br>
    “祖母你也辦不成么？”榮烺問。祖母是她心里最能做事的人了。

    鄭太后搖搖手指，“眼下是不成的。根本不必提?！?/br>
    “祖母，那你覺著什么時候能成??？”

    鄭太后望著榮烺圓圓眼睛里清澈又認真的光芒，倍覺欣慰，“我這一輩是不成的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朝中官員這么死板么？他們?yōu)槭裁床煌?，這也太狹隘了?！睒s烺說。

    “上千年來，女子都是男子的附屬。想移風易俗，非一時之力，亦非一世之功。男子天生體魄強健，在外打拼。女子天生有生育之能，在家養(yǎng)育兒女，其實并無不恰當。愚蠢的是，男子將女子視為附庸，并輕賤女子的地位，否定女子的能力?！编嵦缶徛暤?，“男子太過自負，其實，便是太.祖皇帝頒布《貞烈傳》以來，女子也有自己的生存技巧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給你講一個故事。就是先襄王府的事。”

    榮烺眨眨眼睛，她可愛聽故事了。

    鄭太后緩緩道，“先襄王是太.祖皇帝的兒子，天下初定，太.祖皇帝頒布《貞烈傳》為女子必修功課，約束婦德。襄王極為贊同?！?/br>
    “襄王妃原是前朝一位醫(yī)官的女兒，極為爽朗的性情。原本他二人是極好的，打天下的時候也沒這些事。忽然間就另有規(guī)矩了。偏襄王妃娘家在戰(zhàn)爭中男丁喪盡，朝中實在無人。襄王得封王爵后不少人巴結(jié)奉承，送他美妾。最先時，襄王妃還鬧一鬧，襄王便責她不賢。顯德皇后也把襄王妃叫到宮中教導，時間久了，襄王妃便不說了。他二人原有一子，那孩子死的早。后來襄王納了許多美妾，立了四位側(cè)妃八位庶妃，基本牌子上的都滿了，無名分的側(cè)妾也不知道有多少。”

    鄭太后道，“后來太.祖皇帝薨逝，先帝登基。先帝是個重禮法的人，襄王府沒有嫡子，立世子之事就有些波折。襄王聽從幕僚建議，打算將長子過繼襄王妃膝下。襄王妃也同意了，襄王妃說過繼庶長子要擺兩席酒。襄王自然沒意見，就在擺酒那日，襄王妃毒殺了襄王，連帶襄王的八個兒子，只有最小的兒子不擅飲酒，逃過一劫。襄王妃也飲毒自盡。”

    榮烺大驚，“竟有這樣的事！史書上可不是這樣寫的！”

    “史書自然不可能寫襄王是被襄王妃毒死的，史書上寫襄王府得了瘟疫。”鄭太后諷刺，“也不知道瘟疫怎么這么準，只在襄王府爆發(fā)?！?/br>
    乍聽聞這等慘事，榮烺久久不能回神。好在她自幼跟祖母長大，每逢有刑部重案判死刑的折子，鄭太后也會看。榮烺算見多識廣，她說，“襄王妃肯定很恨襄王吧？”

    “自然，恨到將他的血脈都要斬盡殺絕?！编嵦蟮?，“你看女子雖柔弱，并不是沒有力量。”

    “太慘了，連累了許多無辜人。”

    “都要玩兒命了，哪還顧得了這許多?！编嵦箢^枕雙臂，望向帳頂，“我一向認為，女子與男子除了身體不同，其他無甚區(qū)別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也是?！睒s烺也從不覺著自己就比兄長差。

    “這世道討厭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不過，也不用灰心。真正的上等人物既不會自尊自大，也不會尊男卑女。”鄭太后轉(zhuǎn)頭看榮烺一眼，“你得靈活一點，也要將視野放的更廣闊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挺靈活的呀?！睒s烺說，“我薦人還不拘一格哪。”

    “你薦的人根本提都不能提。”鄭太后好笑，“你要覺著有把握，干嘛跟齊尚書商量后又來跟我商量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這事有點難，可我真覺著順柔姑媽做宗正比郢王強多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眼下辦不成怎么辦？”鄭太后問她。

    榮烺倒不是鉆牛角尖的性子，她道，“這能怎么辦啊。你們都說不成，那就想法子換個成的人唄。”

    榮烺是決心不能再讓郢王父子把持宗正司了，她說，“宗室人不少，不見得就沒能做事的，只是不如順柔姑媽來得親近。祖母，哪怕不能讓順柔姑媽做宗正，也得讓順柔姑媽做個監(jiān)督。”

    “這你也別想，只要是朝廷正經(jīng)官位，不可能給女子來做。長公主也是一樣，就是你，也是一樣。”鄭太后直截了當?shù)恼f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我知道！”榮烺忽然露出個鬼頭鬼腦的笑容，“您不是讓我靈活么，我現(xiàn)在靈活了。不任官不任職，就管挑毛病。這總行了吧？宗室的事，要有宗正司辦的不好的，總不能不叫說吧？”

    “連監(jiān)督的職都不掛，干監(jiān)督的活，還不領(lǐng)俸祿，多好啊?！?/br>
    榮烺眼睛明亮，靈氣撲面而來，鄭太后沒撐住笑了，榮烺得意，“你看，祖母你也覺著好吧？”

    鄭太后笑瞋她，“你別跟我說你的鬼算盤，我可不知道?！?/br>
    “好吧好吧，祖母你當我自己說夢話好了?！睒s烺拉開祖母被子一角，硬擠進去，跟祖母一個被窩。

    鄭太后哭笑不得，“你都多大了，羞不羞人?！?/br>
    “這有什么羞的?！睒s烺完全不覺羞，她親親熱熱的抱著祖母，小聲說，“等以后時機到了，我就把姑媽提上來。我就不信了，已有之事，不能再有？”

    她小小的哼一聲，嘀咕道，“就是未有之事，我說有也能有！我可是公主！”

    鄭太后笑，“你這口氣，比我都大。”

    “這不算啥，青出于藍嘛，應當?shù)摹！?/br>
    第269章 燈滅之七二

    殿下

    正文第二六九章

    榮烺心里有了盤算,她就一定得干點啥。

    第二天她就跟順柔長公主叨咕半日，用榮烺的話說，“昨兒我想半宿,齊師傅還特意提醒我,看來似郢王這樣想的人不在少數(shù)。這些古板的家伙們多了，被他們一叨叨,原本咱占理的事，也成不占理的了。郢王還管著宗正司,多少宗室想辦點兒事,還得經(jīng)他手,都不愿意得罪他。如今咱們得罪了他,他又是個小心眼兒，說不得暗地里還要傳咱們的壞話報復咱們?！?/br>
    順柔長公主一挑眉角,“咱倆難道怕他？世上不是只有他長嘴，我們難道是啞巴？”

    順柔長公主端茶吃兩口，“也就因他掌宗正司,大家平時才讓他三分。這是有點麻煩?！?/br>
    榮烺悄悄把自己想讓順柔長公主干宗正寺卿的事告訴了長公主,順柔長公主大笑，“虧你敢想！這又不是在前朝，就我朝現(xiàn)在,我和離都是借你跟母后的東風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事兒明著來一時不易，我想,咱們換個法子,暗著來呀。”榮烺說。

    自從被陳公府欺負后,順柔長公主這小二十年也沒白活,她皺眉思量一會兒,“我在宗室也有幾家交好的,只是人小勢微。”

    “這也不急。”榮烺昨兒想半宿，早想好了，“以往姑媽你也沒刻意籌劃過，以前也不容女子喘氣兒?，F(xiàn)在不一樣，你和嘉平姑祖母是帝都輩份最高的公主了。帝都這許多宗室，既是郢王的親戚，也是咱們的親戚。郢王一向孤高自許，做事僵化刻板，真正有才干的人不會喜歡他的。姑媽你多見見晚輩，男女不拘，有好的你告訴我，我就不信宗室沒人才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郢王籠絡(luò)的，是與他志同道合的。咱們要找跟咱們志同道合的?！睒s烺道，“不能讓郢王在宗正司一言堂，只要姑媽你有影響力，能在宗室里說了算，也是大半個宗正寺卿?！?/br>
    順柔長公主叫榮烺鼓動的頗是意動，順柔長公主母族低微，她除了長公主的身份，能倚仗的很少，最明白權(quán)力的重要。順柔長公主卻也不是那種視權(quán)力如性命之人，她與鄭氏是至交好友，其實在與陳公府翻臉前，順柔長公主是個軟糯程度與鄭氏相仿的性子。皆因被陳家欺負狠了，她性情大變，一改先時軟糯，成了強硬派。

    順柔長公主道，“做不做官無所謂，我以往是吃過那些‘賢良貞德’的苦處的，我知道這世間是什么樣。世上沒什么男尊女卑，阿烺，世上只有一種真理，那就是強者與弱者。而強與弱是不分男女的。”

    榮烺眼睛清亮明澈，“世上還是講理的，講理就有是非對錯?！?/br>
    “要有一個講理的強人站在高處，我們才能講理，才能活著時看到是非對錯?！表樔衢L公主將榮烺最喜歡的蜜漬青梅遞給她，“阿烺，你要做這個人。”

    榮烺接過銀簽子，含住酸甜的青梅，愜意的瞇起眼睛，“嗯，我最講理不過了。姑媽你也很講理啊。”

    順柔長公主看她一派澄凈天真，笑了笑，不論榮烺是真明白還是懵懂中，世間需要像榮烺這樣的人。

    姑侄倆商量好，順柔長公主第二日便辭了鄭太后鄭皇后出宮去了，她說回府要置辦過年的東西，也得準備年后的宴會。

    榮烺在宮里招待鄭衡，宮人擺下茶點，榮烺說，“阿衡哥你可真忙，昨兒我打發(fā)人去尋你，你輪休都不在家?！?/br>
    鄭衡笑，“忙也是瞎忙?！?/br>
    “你都忙什么哪？”

    “陳家的事?！编嵑夂葍煽诓?，“我舅舅出族自立，如今陳家要另選族長，真是一本書都說不完?！?/br>
    榮烺問，“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娘受不了陳家族中的瑣碎，她要不管吧，族老們還總來。我干脆做個惡人，幫他們快刀斬亂麻。哪兒那么多考量，還沒受過一將無能累死千軍的苦呢。選族長看什么，首看人品二看能為！有這兩樣，又姓陳，如何就做不了族長了！”鄭衡道，“我?guī)退麄兯簱镩_了。”

    榮烺本就八卦，聽鄭衡說話不禁贊他，“看不出阿衡哥你還有這樣干脆的一面。”

    “這話說的。得分什么事兒。”鄭衡笑問，“公主召我何事？”

    “你現(xiàn)在不兼管北軍么？我想讓你幫著留意一二?！睒s烺說。

    鄭衡再想不到是軍務，他略收了笑意，“哪方面的？”

    “越多越好?！睒s烺道，“南北這個樣子，必然要做調(diào)整?；首婺覆皇钦f讓朱雀衛(wèi)、羽林衛(wèi)的在職將領(lǐng)都各上奏章，講一講對練兵治軍的看法么。我想借此機會學一學治軍的事，以前光紙上談兵了?！?/br>
    鄭衡一笑，“行。這些事說簡單也簡單，說復雜也復雜。其實治軍要緊的只有一樣，用真正懂兵的人治兵。”

    “你這說的跟書上說的一樣?！?/br>
    “可見事兒就是這么個事兒?！编嵑鈳еσ獾难劬睾驼J真，并無玩笑之意，“公主覺著紙上談兵是因為您沒掌過兵，總覺著看軍務跟蒙了一層紗似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對對對，就是這樣。”榮烺點著小腦袋。

    鄭衡想了想，“眼下過年事多顧不上。待過了年，我跟大將軍說一聲，把我麾下公文賬目給你看看，再將我現(xiàn)在兼管的那部分北軍賬目一并給你，你再對比北軍先前的真假賬一看，就知道北軍是怎么垮了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到時你有哪兒不知道的，只管問我。我必知無不言，言而不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