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湘放下手中湯匙,“從未聽聞本朝有這樣的先例。”

    史姑娘搖頭，“先秦時期才常有才學(xué)之士被引薦或自薦于國主,受到賞識，平步青云。近來是沒有的。

    按朝廷升遷慣例，能越級提拔已是稀罕事。何況陳從事剛從八品司庫到七品從事,已是破格升遷。若再次躍升,就是吏部也不能同意，何況還有御史臺監(jiān)察百官。若沒有充分理由，內(nèi)閣會直接駁回任命。”

    楚姑娘夾筷子香蕈,轉(zhuǎn)頭問羅湘，“阿湘,我聽聞當(dāng)年陳家先祖隨太.祖皇帝起兵,便因悍勇異常,任百戶時擊殺前朝三品將領(lǐng),而被太.祖皇帝破格提拔,從此平步青云,立下赫赫戰(zhàn)功?？捎写耸?？”

    羅家一樣軍功起家，對各勛貴家的起家史極為了解，羅湘頜首，“確有此事。太.祖皇帝看老國公手下人少，將組建虎豹營差使交給老國公。后來陳家老國公戰(zhàn)死軍中，虎豹營方由鄭家統(tǒng)領(lǐng)，便是現(xiàn)在的遼北邊軍?！?/br>
    楚姑娘道，“說到陳族長，聽說阿玥的堂妹要跟陳族長定親了。”

    顏姑娘心下一動，連忙問，“阿楚，是郢王府的姑娘么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聽說是郢王次子家的女孩兒。”楚家是武將家族，與宗室來往不多，楚姑娘是格外的消息靈通才聽聞的。

    “是她家二房堂妹?！绷_湘祖母出身宗室，與郢王府來往多些。

    “叫琢的那位姑娘？”榮烺記得年前祈福的時候見過郢王府二房的兩位姑娘。

    楚姑娘道，“聽聞兩家已經(jīng)換了信物，待郢世子次女與孫公府定下親事，二房長姑娘跟陳族長的親事就正式定下來?！?/br>
    羅湘說，“陳家現(xiàn)在不同以往了，要真能順著陳族長的新族規(guī)過下來，不怕沒有重振旗鼓那一天?！?/br>
    榮烺順帶跟林司儀說，“林mama，你幫我記著，阿琢定親的時候，幫我備份賀禮?！?/br>
    林司儀應(yīng)下，問，“那郢世子次女與孫公府定親，要不要也備下駕禮？”

    “不用?！睒s烺說。

    羅湘笑，“同是宗室姐妹，她們又都是郢王的孫女，殿下這豈不是厚此薄彼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喜歡孫公府，也不喜歡郢世子的側(cè)室?！睒s烺大大方方的說，“還有阿玥姐的庶妹，說話總是嬌嬌怯怯的，好像嚇著她一樣。實(shí)在喜歡不起來?！?/br>
    大家與郢世子次女也都不大熟，既然榮烺不喜歡，便都未多言。

    顏姑娘微鎖的眉頭一松，放下筷子道，“有個拐著彎的法子，不知道成不成？”

    榮烺連忙將心思自八卦上轉(zhuǎn)回來，問，“什么法子？”

    顏姑娘看向大家，“我記得，前陳駙馬有罪于長公主，駙馬爵叫革了，國公爵也革了，新爵位還未賞賜下來?！?/br>
    羅湘眼中一亮，心領(lǐng)神會，“阿顏你是說先讓陳族長襲爵？”

    楚姑娘雙手一合，“這倒是可以。軍中武勛子弟任職，高低空間很大。若是有爵勛貴，給個要緊些的差使也沒什么。就是不知文官那里是不是也一樣？”說著看向顏史二人。

    史姑娘說，“文官這邊的恩蔭只在進(jìn)國子監(jiān)讀書一途，從無直接任官的。文官皆科舉入朝。不然這對寒門子弟太不公正了?！?/br>
    顏姑娘頜首，“這是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?。不然倘皆能恩蔭為官，會致科舉廢馳，吏治敗壞。”

    “官學(xué)偏又歸翰林院管轄。”顏姑娘道。

    榮烺不解，“這可怎地？國子監(jiān)歸禮部轄下，齊師傅也沒管過國子監(jiān)祭酒的任職人選啊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任職人選?！笔饭媚镱H知文官講究，同榮烺解釋，“殿下，官學(xué)里教課都是翰林官員。朝中文武勛貴各有分野，分勛以功勛為貴，清流則以科舉為傲。陳族長現(xiàn)在任武職，若他襲爵就是勛貴，勛貴去當(dāng)翰林先生的上官，翰林怕會抗議的。”

    顏姑娘說起官學(xué)館長、國子監(jiān)祭酒，“白館長是正經(jīng)三鼎甲出身，從翰林院出去的?，F(xiàn)在的國子監(jiān)祭酒，當(dāng)年也在翰林任職過?！?/br>
    榮烺說，“這講究還真不少?！?/br>
    顏姑娘道，“官場就是這樣了。”

    榮烺不解，“那現(xiàn)在官學(xué)一樣有勛貴子弟啊?！?/br>
    “翰林可教勛貴子弟，卻不能為勛貴所掌?！鳖伖媚锏?，“這是清流的驕傲?！?/br>
    榮烺道，“那你這不白出主意了。”

    顏姑娘笑，“天無絕人之路。憑殿下推動此事千難萬難，您跟翰林院一向關(guān)系僵硬?？申愖彘L若與郢王府定有親事就不一樣了，郢王與清流關(guān)系非常好?！?/br>
    史姑娘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榮烺道，“可阿顏，之前聽你說郢王不是還與顏相在朝上互罵過么？”

    顏姑娘笑，“我父親的確與郢王尋常，我家也從不與郢王府來往。但郢王與孫公府極為親密，孫家可是許多尚古禮行古法的清流最為擁護(hù)的家族。因當(dāng)年顯德皇后著《貞烈傳》之功，許他家爵位世襲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些年，宮里推行《新貞烈傳》，殿下聽到的都是贊頌之聲，可外頭也有不少不反對者。孫家也一直堅(jiān)持以古法教導(dǎo)女孩兒，殿下怕是不知，如今孫家女在一些刻板家族眼中，才是一等一的好閨秀?！?/br>
    顏姑娘笑意吟吟，“殿下先令禮部議爵，不管再如何降爵，也要把陳家爵位確定下來，讓陳族長承襲。然后將阿玥召進(jìn)宮來，讓阿玥把殿下想令陳族長掌官學(xué)，卻于禮法不容的消息帶給郢王府二房。讓郢王府推動此事，估計(jì)能成。”

    其實(shí)大家都沒把握，榮烺素有決斷，當(dāng)即拍板，“那就盡人事，聽天命。陳族長為人，一個爵位是當(dāng)?shù)玫??！?/br>
    先讓陳族長襲爵！

    第282章 燈滅之八五

    殿下

    正文第二八二章

    榮烺覺著跟小伙伴們想的這計(jì)策頗高,她正處在愛翹尾巴的年紀(jì)，當(dāng)天就大搖大擺的跟祖母說了。

    鄭太后坐在花樹下的玉藤椅中飲茶，聽榮烺得瑟說完,坐她身邊追問,“祖母，你看我計(jì)劃的如何？”

    捏著素來喜愛的白玉盞,鄭太后問，“為何非陳族長不可呢？朝中大臣很多啊,帝都的,外任的,在官位作為上比陳族長合適的大有人在。何況,吏部還沒將推選名單給你，你著什么急呢？”

    榮烺說,“陳族長是燕郎中直覺上覺著最合適的，他一說陳族長，我心中也覺合適非常。”

    鄭太后無語,呷口茶請教她,“現(xiàn)在朝廷選官都靠直覺了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但有時就有這種感覺，突然就會覺著，這人很適合這個位子。”榮烺說,“我相信朝廷的選官制度，我也相信直覺?！?/br>
    榮烺的優(yōu)點(diǎn)在于自信,什么事都能大大方方的說出口,哪怕選這么一個并不合適的人。不過,不合適是對朝廷的選官制度而言,合適是對榮烺個人而言。

    榮烺會直覺認(rèn)為陳族長合適,盡管她尚未深思為何會有這樣的直覺,但在鄭太后看來，有這樣的直覺不奇怪。

    鄭太后給她一個忠告，“在推出陳族長這個人選前，你最好先問一問齊尚書?！?/br>
    榮烺說，“祖母，我選的不好么？”

    “怎能說有違我做人原則的話呢？”

    榮烺被打擊了一下子。

    好在她抗打擊能力不錯，何況若推動陳家議爵也要找齊尚書商量。榮烺特意邀齊師傅喝茶，顏姑娘幾人也都在。顏姑娘特意令人備了幾樣齊師傅愛吃的點(diǎn)心。

    齊尚書倒也愿意跟可愛的女孩子們聊天，只是瞅瞅桌上茶點(diǎn)，齊尚書感慨一聲，“無功不受祿。今兒這茶不易吃。”

    “易吃易吃?！睒s烺笑，“我特意讓壽膳房掐著時辰做的糕點(diǎn)，齊師傅你不最愛吃這雪花酥么。嘗嘗，剛做好的，還熱乎哪?！庇H自給齊師傅遞一塊。

    齊師傅還真有些餓，吃兩口點(diǎn)心，顏姑娘把茶給齊師傅遞手里。齊師傅喝兩口茶，直接問，“找我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榮烺就將白館長升遷軍器監(jiān)，官學(xué)館長要換人的事告訴了齊師傅。榮烺也沒瞞著自己看中陳族長的事，齊尚書直接否定，“不可能。哪怕陳族長襲爵，他也不可能接掌官學(xué)館長之位?！?/br>
    顏姑娘道，“如果郢王出面推薦也不行么？”

    齊尚書，“這不是誰舉薦的事。就是太后娘娘與陛下欽點(diǎn)他，御史臺與吏部也不會同意。因?yàn)檫@關(guān)系到朝廷的選官制度?！?/br>
    齊尚書給幾人解釋，“文武官升遷，除非立有大功，方能破格提拔。陳族長在官位上有何做為？如果沒有，他憑什么連升六級，由正七品到從四品，這簡直是笑話！若他無功得以升遷，讓其他在官位上兢兢業(yè)業(yè)當(dāng)差的官員做何想？”

    齊尚書面色嚴(yán)厲，“你們要知道，有些人做一輩子官也到不了四品！如果被公主看到，得到公主的青眼就能平步青云，讓那些老老實(shí)實(shí)為官的官員做何想？”

    “知道朝廷為何有嚴(yán)格的選官制度么？就是以防挾勢弄權(quán)之事！”說著掃過顏姑娘有些蒼白的面容，齊尚書道，“別說一個郢王，就是顏相親自推動，也會人心喪盡，威信全無?！?/br>
    顏姑娘聽的從后脊梁出了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楚姑娘羅湘史姑娘都第一次見齊尚書這樣嚴(yán)厲，均不敢說話。

    榮烺很虛心訥諫，她常跟齊尚書打交道，臉皮也厚，說，“就是因不懂這些，才跟齊師傅你請教的。既然不行，那就算了。咱們得多謝齊師傅指點(diǎn)咱們，看，今兒又長智慧了。”說著拿塊花生糖遞齊師傅嘴邊，“來，吃點(diǎn)甜的，消消火?！?/br>
    齊尚書瞪榮烺一眼，接過糖，“這是堵我嘴哪?！?/br>
    “看，想多了。要不是齊師傅您指點(diǎn)，我還真沒想這么多。我認(rèn)識的官員本來就少，又很想給官學(xué)選個合適的繼任館長。陳族長官位低了些，選官可能不合適，我看人準(zhǔn)，他以后必是能吏?！睒s烺道，“現(xiàn)在不合適就算了。其實(shí)我們心里是好意，不有那話，不拘一格么?！?/br>
    齊尚書道，“不拘一格也得能取信于人。何況，殿下認(rèn)識的官員是不多，但殿下用白館長之前難道認(rèn)識他？白館長難道不好？”

    榮烺磕巴下，“也是哦?！?/br>
    齊尚書正色道，“吏部于南北禁衛(wèi)考評上有所疏失，這是事實(shí)。但吏部不可能全都是飯桶。當(dāng)年官學(xué)急需人接掌，可當(dāng)年官學(xué)已經(jīng)是狗屎一坨，尋個人先管著，不合適再換。如今官學(xué)今非昔比，殿下慎重的心思是正確的。人皆有喜惡偏好，殿下想找一個更了解的接手，這是人之常情。殿下，做人不能拘泥，拘泥久了便是刻板。但是，您得更深刻的去了解制度的價值。還有，不要總將目光放在您認(rèn)識了解的人身上，天下官員，皆是殿下臣子。人心胸廣闊，才能看到大江大河?！?/br>
    齊尚書終于將榮烺說的默默起身，對齊尚書深深一揖。

    齊尚書起身還半禮。

    榮烺請教這事的處理流程，齊尚書搖頭，“真是一塌糊涂。這原是一件小事，您盡可召吏部尚書覲見，告訴他您需要一個什么樣的官學(xué)繼任者。他敢不給您安排合適人選？您何需召一位郎中商議呢？”

    榮烺有自己的考量，“我想站得太高的人，往往對底層缺乏了解。燕郎中以往就是考功司主事，專司官學(xué)考評，他對中下層官學(xué)會有更深的了解，就找他來問問。”

    齊尚書不去評價燕郎中，此人雖有天分，卻顯然欠缺為官之道，更沒適應(yīng)郎中的身份。齊尚書部分認(rèn)烺的思路，指點(diǎn)她，“重新召見吏部尚書，坦誠的同他談一談。每一位朝中大員都是自低階一階一階升上來的。殿下，不要輕視一部尚書?！?/br>
    榮烺有些不好意思，“他們心里也輕視我哪。他們這一犯錯，我當(dāng)然也會趁機(jī)輕視一下?！?/br>
    齊尚書笑指她，“睚眥必報?！?/br>
    “正常人都這樣吧?！睒s烺勉勉強(qiáng)強(qiáng)，“我再試著相處一下好了?！?/br>
    齊尚書頭疼，大皇子一板一眼溫文過頭，公主是個偏心偏信膽大心粗，身邊還一群出餿主意的。

    榮烺說，“齊師傅，陳族長議爵的事你也記得哦。”

    齊尚書挑眉，“都不用他管官學(xué)了，還議爵么？”

    榮烺點(diǎn)頭，“陳家祖上于朝廷有功，何況他家原是公爵，縱前族長有罪，也未到削爵為民的地步。這些與國同長的家族，有弊有利，若有可取之處，應(yīng)留三分人情。”

    齊尚書頜首，“行。正好趁現(xiàn)在有空，把這事先辦了?！?/br>
    第283章 燈滅之八六

    殿下

    正文第二八三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