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還沒嗎？」

    聞聲向亮抬頭，暫時將視線從紀(jì)錄紙上移開，只見老闆頂著熊貓眼關(guān)上車門朝他走來，看樣子是通宵寫報告后趕來；老闆身后是一排翠綠茂密的樹籬，再后頭萬里無云到讓人發(fā)恨的八月蒼穹。

    烈日當(dāng)空。

    「草太長。」向亮面無表情地回道。發(fā)掘預(yù)定地點上長滿與他齊高的美洲含羞草，一個不小心連衣服都會被割破?！父愫镁?，但差不多了?！?/br>
    他轉(zhuǎn)向耗費了半個早上才清出來的空地。工人們已進(jìn)入最后的整理階段，兩個小助理站在堆積成山的雜草堆旁，資歷稍微深一點的庭萱正手把手教純菜鳥非本科生的小目架設(shè)水平儀。水平儀是用來量測觀測點高程差的儀器，在考古田野中，正確設(shè)立水平儀的功夫是基礎(chǔ)中的基礎(chǔ)。

    「欸你們，水平儀重架嘿！」

    老闆遙遙地朝小助理喊道邊走到了白色戶外大帳陰影下，向亮只好跟上。通常工人在曬太陽的時候他不會獨自躲避。

    「我是說，阿磚學(xué)弟還沒來？」才曬了五秒的太陽，帳影下的老闆已經(jīng)開始飆汗。

    仲夏的田野就是折磨。

    「老闆你竟然記得知臣的綽號?！?/br>
    「當(dāng)然，你們?nèi)私M的事情可有名了，當(dāng)年也傳到了中研院?！估祥浶呛堑啬ㄈヮ~頭的汗，說的話卻讓向亮心頭一緊。小助理們見狀三步併作兩步興奮的朝他們走來

    「在聊什么？我也要聽！」小目兩眼放光開心地嚷嚷著，向亮在心中暗嘆。

    一向沉默寡言的庭萱則用眼神詢問向亮。好在還是有小朋友記得自己是領(lǐng)全薪來工作的專業(yè)人員。

    「開工前提醒過，水平儀要架在泥土地，不然會倒?！瓜蛄劣美硇缘目谖蔷褪抡撌??！高€有，盡量架在可以看到全區(qū)的位置?！?/br>
    庭萱的眼神透露出懊惱，但很乖巧地點頭答應(yīng)。

    「向亮學(xué)長好嚴(yán)格！」

    「小目，向亮說的要記得。他只是回來幫忙的?！剐∧坎灰詾橐獾目谖亲尷祥涻久??！改憧梢詫懴聛??！?/br>
    「好喔！說到幫忙，不是還有一位前輩要來？」小目快速地打開話匣子?！肝液芷诖?，但都十點半了──」

    「開工前有聯(lián)絡(luò)，說在路上。」向亮對著老闆說。那約莫是早上六點的事情。

    「是怎樣的人?。俊?/br>
    「來了就知道。」向亮聳肩。

    「學(xué)長別小氣，先透露一下啦！」

    「為什么會愿意從日本回來幫忙？」連庭萱都開口問。

    老闆更是毫不遮掩他的期待。向亮知道，老闆打算不擇手段說服知臣回來從事考古。外界都誤以為做考古會餓死，業(yè)界的實際狀況卻是粥多僧少，幾乎沒有本科生外，會做事的人屈指可數(shù)。為了找人老闆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。

    「確認(rèn)一下他有沒有聯(lián)絡(luò)？」老闆催促向亮。

    「看一下手機(jī)嘛?！剐∧可踔帘粕锨耙徊健?/br>
    面對充滿期待與好奇光芒的三雙大眼，向亮再度暗嘆。

    「不用看，我有訊息提示音，毫無消息?！顾行┬牟辉谘傻恼f道，不料換來一片譁然。

    「向亮你竟然會開手機(jī)訊息通知！」

    跟向亮出過田野的人都知道，他工作時會把電話以外的手機(jī)通知關(guān)到完全靜音以避免打擾。有急事就打電話，沒打電話就不是急事，這是向亮的名言之一。

    「前輩是為了學(xué)長回來的對吧？」庭萱聲音有些莫名的暗啞。

    這句話怎么聽起來有點……弦外之音？向亮只是聳聳肩。

    「學(xué)長你還是檢查一下訊息啦──」小目直接纏上了他的手臂。

    向亮正要甩開小目，不遠(yuǎn)處傳來了引擎呼嘯，樹籬間閃過銀白反光，一臺小轎車急停在入口處，稍微倒車后竟打起雨刷，黑色雨刷來回兩趟后收回原處，方向燈閃起，白色豐田小心翼翼的轉(zhuǎn)進(jìn)田野旁邊的水泥地面上，與老闆的黑白jimny并排停下。

    擋風(fēng)玻璃反射日光，刺眼到向亮沒辦法瞥見駕駛?cè)?，但長期右駕造成打信號失誤已讓他確信來者身分。

    「來了。」向亮對所有人說。

    「說曹cao曹cao到！」小目大聲歡呼，被驚動的工人也朝停車方向投來了視線，一時之間萬眾矚目全落在打開了的車門上。

    瞬間工地靜了下來。向亮跟老闆卻不約而同地渾身一僵，彷彿被一陣?yán)滹L(fēng)掃過。

    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雙米白色的靴以及一對纖細(xì)的腳踝；隨著車門徹底敞開，一襲剪裁大方的連身白裙飄逸，似紗材質(zhì)的薄長袖上一節(jié)潔白的頸，豐潤的唇、白里透紅的臉頰，眼神被藏在墨鏡后頭，那過腰的烏黑長發(fā)彷彿吸收了陽光般閃耀，在「她」旋身的動作下展開如扇。

    似乎沒注意到眾人的眼神，「她」極其自然地先走到副駕駛座，背起背包、提了兩大袋東西后，才笑容滿面的朝向亮走來。

    老闆揉了揉眼睛，向亮則忍住了想要擦眼鏡的衝動，同時察覺到庭萱眼底閃過意味深長的光輝。還是有人記得他提過，來的是位學(xué)長。

    小目慢了一拍才回過神，爆出一句充滿稱讚意味的臟話，上前獻(xiàn)殷勤幫忙拿東西?！杆孤冻隽藸N爛的笑容致謝，邊朝眾人頷首致意，腳步筆直的走到向亮面前。

    「抱歉來晚了，導(dǎo)航不靈?！骨宕嗤褶D(zhuǎn)的女音十分耳熟，向亮再度一愣──那是曉陽的聲音。模仿得之像，從聲音到語調(diào)維妙維肖。

    「早跟你說用googlemap定位。座標(biāo)點都打給你了，陶知臣?！瓜蛄涟岩磺幸苫笈c動搖壓緊在心底，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的答道。

    「啊，不是田野地，我是說飲料店?！怪紶N笑著指了指其中一大袋手搖飲料?！腹粊砼_東就要喝叮哥?！?/br>
    「沒這回事?！?/br>
    「放心，我記得你不喝甜，特別幫你另外點了洛神花茶。」知臣把唯一一杯單獨拎著的深紅色飲料塞到向亮手里。

    「我還買了東河包子請大家吃。卑南包子太晚開了，我怕拖太久──」

    「你是去了日本還是泰國？」

    「唉呀。」知臣輕輕地笑了。「向你在說什么，當(dāng)然是日本。我去泰國干嘛？」

    向亮瞄了瞄傻住的老闆、雙眼發(fā)直的小目與眾工人，以及努力找尋蛛絲馬跡的庭萱。

    「雖然快午休了，但先休息一下？來喝飲料喔！」老闆朝工人們呼喚，早就停下動作的六位大哥們終于能正大光明的靠近大帳。知臣側(cè)過身站到向亮身旁，向亮不由自主地瞄了眼他胸前那極為自然的弧度。是塞了什么─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