衛(wèi)星云圖上顯示颱風(fēng)已來到了花東外海。跟昨天的萬里無云不同，今早天氣陰晴交替，蟬鳴時起時落，預(yù)告著變化。

    向亮以不適合為由拒絕知臣想要處理墓葬的要求，知臣也不再說什么，靜靜的蹲在坑畔，流光閃爍的大眼注視著阿三叔用精細(xì)工具沿著明顯的人骨輪廓進(jìn)行清理。

    「沒想到連空氣噴槍都用上了?！古浜现愃乒瘁樀奶厥馄骶撸⑷鍎幼骼鞯厍宄噔诺乃橥僚c細(xì)沙。

    「空氣噴槍是墓葬專用?！瓜蛄粱卮鹬迹叾⒕o著他的側(cè)臉，后者渾然不覺般專注在工人們的一舉一動上。

    知臣的打扮比前兩天都還來的精緻。頭發(fā)用白色緞帶編了發(fā)辮，淡雅的眼影、潤澤的紅唇，一樣是長版白色基調(diào)的合身上衣跟淺色的內(nèi)搭褲，散發(fā)出來的氛圍截然不同，成功的讓小目跟一幫子工人看酥了的骨頭。

    但知臣幾乎沒有笑容。寧靜，肅穆，嚴(yán)陣以待。

    其他人只當(dāng)作是知臣對祖靈的尊敬，但向亮卻想到全副武裝這個詞。

    「看這狀況，你覺得當(dāng)時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？」知臣問道。

    「有陪葬品看起來像墓葬，但姿勢不太像。」庭萱主動攀談。雖然不像小目那般熱情，但庭萱顯然也喜歡知臣。才兩天就跟所有人處的如此之好，向亮有些感慨。一直以來他跟庭萱幾乎只進(jìn)行必要對話。

    墓葬本身頭骨朝下，右手朝東邊伸去，看起來像是趴在地上。

    「史前人會用玉來作箭頭喔？感覺好浪費?！剐∧吭谝慌哉順?biāo)本，再三檢視透明夾鏈袋里頭長不過三公分，尖端斷裂但仍十分美麗且鋒利的玉鏃。

    「美石謂之玉?！估祥涢_口?！笇σ郧暗娜藖碚f，玉不過就是漂亮的石頭。這里離玉石產(chǎn)地也不遠(yuǎn)，合理?！?/br>
    「但還是滿稀有的吧？」

    「或許有儀式的用途?！?/br>
    「我猜我猜?！剐∧孔灶欁蚤_始推測?！笗粫沁@個人在落跑，從后面被射了一箭？直到我膝蓋中了一箭！」

    「箭鏃的位置接近胸口，鄉(xiāng)民你別來亂。」向亮不禁嘆了口氣。如果這幾天下來田野的種種不順是因為祖靈，祖靈不高興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小目這口無遮攔的天兵。

    「學(xué)長也知道ptt的梗，宅！」

    無視屁孩的評論，向亮把紀(jì)錄翻回l10疑似獸骨的那一頁，再度確認(rèn)了狐貍下顎理當(dāng)出土的位置。兩頁紀(jì)錄對照下來，狐貍下顎的確是在右手手骨延伸出去的方向。

    逃跑中的人自身后被射了一箭向前撲倒，手中的獸骨因此朝前飛了出去──

    畫面自然浮現(xiàn)且前所未有的清晰，向亮嚇了一跳。

    田野結(jié)束后，考古學(xué)家當(dāng)然會依據(jù)資料來推斷史前時代的模樣；但在現(xiàn)場的天馬行空，對向亮來說不過是資訊不足的妄想，因此他從不臆測。

    「差不多了──」知臣才開口，斗大的雨滴打在他環(huán)抱膝頭的手上。他起身，掌心朝上，厚重的雨珠接二連三的落下。

    「慘了！祖靈要被洗臉了！」小目在坑邊急得團團轉(zhuǎn)，衝到別坑想拔起巨大的遮陽傘，施力過度直接跌倒，庭萱連忙上前幫忙，現(xiàn)場登時一片混亂。

    「陣雨罷了，冷靜?！瓜蛄良磿r開口。颱風(fēng)就是這點麻煩，前一秒瀑布大雨，后一秒若無其事的放晴。老闆抓了海綿后也親自下到坑里面，打算加速墓葬的處理速度，跟天搶時間。這具墓葬的保存狀況不算太差，但也沒有好到足以接受颱風(fēng)雨洗禮的程度。

    還在衡量整體狀況的向亮腰部突然被戳了一下。

    「向，抱歉，我處理工作?！怪紦u了搖掌心的手機。

    「去吧，本來就沒指望你?！?/br>
    聞言知臣終于露出今天的第一抹微笑，毅然決然走向停車的地方。小目又大呼小叫了起來，雨勢突然加大，現(xiàn)場又陷入新一波的手忙腳亂，向亮無暇顧及知臣去向。

    背對著向亮與整個田野現(xiàn)場，知臣主動打電話回公司，暗自祈禱不是老闆接。

    『謝謝您的電話，陶先生?！还ぬ傩≈鞴苄牢康穆曇糇喳溈孙L(fēng)處傳來。

    『我去拔掉刺。』

    『終于。請把御守帶好。那是老闆特別為你準(zhǔn)備的──』

    『御守在該在的地方，請不用擔(dān)心。』知臣回眸一眼，確認(rèn)雨中正在指揮的身影。沒問題的，他早上有再確認(rèn)一次，御守確實地綁在對方左手腕。

    『暫時不聯(lián)絡(luò)，敬請見諒。掛了?！?/br>
    『等、陶先生！』

    知臣果決地切斷了對方心急的聲音，仰望大雨漸歇的綿延山峰，他即將前進(jìn)的方向──

    那是號稱護(hù)國神山的，臺灣中央山脈的一部份。

    雨停天青，空氣襖熱難耐。向亮翻開背包正要找水壺，就見小目滿臉討好屁顛屁顛地朝他跑來。

    「說，又怎么了。」

    「捲尺不見了?！剐∧靠蓱z兮兮的模樣像極了老闆養(yǎng)的米克斯，那條黑白相間的狗。但狗比小目可愛上太多太多了。

    「老實說，是沒帶還是不見了?！?/br>
    「我自己的沒帶，然后把庭萱借我的弄不見了……」

    向亮無言以對。繪圖是田野工作中重要的一環(huán)；光靠相機紀(jì)錄現(xiàn)場狀況仍有失真的可能，因此助理必須藉由繪圖盡可能的把需要的資訊記錄下來。由于要等比例縮放，繪圖時必須測量，捲尺自然而然成了必備工具，出田野身上帶個兩副都不為過。向亮很確定，出發(fā)到臺東前，兩位小助理身上都有兩副捲尺。

    小目超越了向亮的認(rèn)知，把自己的兩副用丟后還可以再把別人的兩副搞到消失。

    「下不為例。」向亮省略掉嘆息，直接把捲尺掏出來扔給小目。同時他發(fā)現(xiàn)，水壺并沒有在田野包里──這么說來，早上搭知臣車的時候似乎有拿出來。

    真的掉在車?yán)?，就得等知臣回來了?/br>
    向亮不作他想地走到知臣租的豐田旁邊往副駕的位子看，卻先注意到后座空上許多。

    登山包不見了。

    「阿磚還沒回來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