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崔氏一族想要外戚專權(quán)，但皇祖母卻抓著權(quán)柄不肯放，反倒同東辰申氏走得頗近，崔氏一族就算在內(nèi)朝也并不怎么吃得開?！蓖醯峤o他添茶，“朕聽聞此次崔家有子科考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想讓崔氏子進(jìn)外朝？”聞宗皺了皺眉。

    “可是有何不妥？”王滇問。

    聞宗搖了搖頭，“且不論崔運(yùn)同崔氏本家勢同水火，單看崔家，即便跟太皇太后不合，選她也遠(yuǎn)比依仗陛下來得安全。”

    王滇垂眸道：“太傅方才還說要添柴加火，這時機(jī)不好么？”

    “時機(jī)無錯?！甭勛趪@了口氣，“只是還請陛下在祭祖大典時親眼看看這崔氏子，再決定要不要用他?！?/br>
    翌日祭祖大典，王滇終于明白了聞宗為何會嘆氣——這個崔家出來科考的嫡次子，是個瘸子。

    而且是個貌若好女美若天仙的瘸子。

    他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坐在木制的輪椅上，雖然垂著頭，卻腰背挺直，寬大飄逸的衣袍被風(fēng)吹得揚(yáng)起，襯得人愈發(fā)清瘦，他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，抬起頭來，露出了那張陰柔昳麗的臉，冷淡漠然地對上了王滇探究的目光。

    按理說不良于行不被允許科考入仕，但誰讓崔琦的姑祖母是當(dāng)朝太皇太后。

    難怪不靠蔭官偏要出來科考，這種淪為棄子的存在，不管是崔家還是崔語嫻，恐怕都沒有重用他的心思，就算是進(jìn)了內(nèi)朝，也不過是身份擺在那里——好歹是個嫡次子。

    王滇對他對視半晌，崔琦從頭至尾的冷漠，最后淡淡地垂下了眼睛，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起來。

    還是個病秧子。

    祭祖大典禮節(jié)繁冗復(fù)雜，朝拜禮服重得要命，沉甸甸的冕冠險些把王滇脖子給壓斷。

    待他帶領(lǐng)百官世家還有少得可憐的皇室宗族祭完祖已近深夜，他剛進(jìn)寢宮，就讓云福和毓英給自己摘冠脫衣，揮退人之后便癱在了床上，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。

    有人悄無聲息地躺在了他身邊，湊在他耳朵邊上幽幽道：“你今天看誰看得那么入迷？朕給你把眼珠子挖出來粘他身上?！?/br>
    王滇推了他一把，“沒看誰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分明看了?！绷簾铌庩柟謿獾溃骸澳銖奈催@樣看過朕?！?/br>
    王滇又累又困，閉著眼睛道：“沒看?！?/br>
    “你看了?！绷簾钅チ四パ溃皠e以為朕不知道，你真是水性楊花?！?/br>
    王滇懶得跟他吵，“那我以后不看了?！?/br>
    梁燁伸手掐住他的臉，陰森森道：“是崔家那個病秧子吧？他都被你看得低頭了，嘖，一個瘸子。”

    “唔?！蓖醯崤拈_他的手翻了個身。

    “朕在同你說話?！绷簾钣职阉o翻回來，“你覺得他好看？”

    王滇困得要命，敷衍道：“你要這么想我也沒法?！?/br>
    梁燁一臉震驚。

    第44章 通宵

    “你真是越發(fā)放肆了?！绷簾畋凰@句話堵得不上不下, 很想反駁些什么，但竟然一時之間找不出合適的措辭，咬牙切齒道：“朕如何想你自然沒辦法?！?/br>
    “嗯, 都是我的錯?！蓖醯岢脸灵]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本就是你的錯?！绷簾顨鈵灥氐闪怂肷? 終于抓住了重點(diǎn), “呵，敷衍了事?！?/br>
    王滇感覺已經(jīng)睡了過去, 又被人捏住口鼻生生憋醒, 他一臉疲憊，耷拉著眼皮看著精力旺盛的梁燁，“祖宗，你到底想干嘛？”

    梁燁啃了一下他的嘴角, 不滿道：“你是不是想用那個病秧子？”

    “人家有名字?！蓖醯釋Υ掮牡谝挥∠筮€是很好的, 便扛著疲憊強(qiáng)撐著說道：“他不受崔家重視，除了不良于行外不管是德行還是才能都不錯?！?/br>
    “主要是他長得好看。”梁燁篤定道。

    王滇艱難地睜了一下眼，“你分明也覺得他生得好看，自己動了心思偏要栽贓我?！?/br>
    梁燁再次震驚, “朕沒有?！?/br>
    王滇閉著眼睛懶懶笑了一聲：“齷齪?！?/br>
    梁燁不爽地晃醒他, 陰惻惻道：“還從未有人敢如此污蔑朕的清白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那玩意兒么。”王滇打了個哈欠, 伸長胳膊將人抱住，胡亂地親了他一下, “睡覺?！?/br>
    梁燁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, 虎視眈眈的盯著他, 王滇察覺到某種危險, 又艱難地睜開眼睛警告他, “你要是再對我做什么, 你就是渾身纏滿紅繩子也別想讓我原諒你?！?/br>
    他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沒聽見梁燁的動靜, 人似乎已經(jīng)起身離開了，王滇雖然很想睜眼看一看，但實(shí)在困得要命，沉沉睡了過去。

    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他鼻子上傳來一陣細(xì)微的癢意，他睜開眼睛，就看見在昏黃的燭火下，梁燁興致勃勃地望著他，手指間纏繞著細(xì)細(xì)的紅繩子，如同蜘蛛織網(wǎng)般將他細(xì)細(xì)密密纏繞在了床榻之上，交錯纏繞的紅繩上綴滿了數(shù)不清的金色鈴鐺和葉片，他只稍微動一下，周圍便發(fā)出細(xì)碎悅耳的鈴音。

    梁燁慢條斯理地將紅繩往他腿根處纏，一邊纏一邊曖昧又親昵地親了上去，齒間還咬著薄薄的皮膚，留下道道紅痕，“朕同那崔琦誰更好看？”

    王滇聽見了風(fēng)吹動窗戶的窸窣聲，那些擾人的紅繩在空氣里和燭火中氤氳成大片模糊的光暈，鈴鐺葉片應(yīng)聲而響，寬大的袍袖打翻了案臺上的燭火，而后他將不斷撩撥著自己的人壓在了鋪天蓋地的紅里……

    王滇猛地睜開了眼睛，心有余悸的盯著床帳上被風(fēng)吹動的流蘇，然后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。

    還好只是個夢。

    “夢到什么了？”一道慵懶又欠揍的聲音在他耳朵旁邊響了起來，然后聲音的主人滿是深意地瞥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王滇猛地躬起身子躲開他沒輕沒重的爪子，想罵人，但話到嘴邊，夢里旖旎的畫面又陡然浮現(xiàn)，夢里被他欺負(fù)得亂七八糟的人正支著腦子戲謔地調(diào)笑他：“大早上的真精神?！?/br>
    “有病?！蓖醯釠]什么底氣地罵了一句，不自在地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，“大驚小怪?！?/br>
    “要不你摸回來?！绷簾钭プ∷氖志屯约貉路?，王滇觸電一般猛地蹦起來，怒道：“滾！”

    梁燁心情愉悅地笑出了聲。

    因?yàn)檫@個夢王滇早朝時都有些心不在蔫，直到曾介出聲才讓他回神，“陛下，科舉舞弊絕非小事，臣請陛下徹查此事！”

    王滇整個人陡然清醒過來，“你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陛下，今次科考，有河西郡廣遠(yuǎn)縣長霖書院學(xué)生荀曜泄題，同院三人皆出現(xiàn)考卷答案雷同?！痹槌谅暤溃骸败麝壮煽兙佑诎袷?，其余二人分列榜眼探花，此等荒唐事實(shí)在是聞所未聞！”

    “陛下，雖說長霖書院前些年出過狀元探花，但也絕無同一年同一榜出三人且答卷雷同的情況?！贝捱\(yùn)忽然出列道：“只是正如曾大人所說，此事實(shí)在荒唐，就算真的泄題舞弊，這三名學(xué)生也不會如此招搖，恐怕是別有內(nèi)情。”

    “崔愛卿說得有理?！蓖醯嵋灿X得此事蹊蹺，他看了一眼難得開口的崔運(yùn)，剛要說話，就見晏澤出列道：“陛下，如今廣遠(yuǎn)縣縣令乃是百里承安大人，百里大人下放前，曾主持過一段時間的科考出卷事宜，究竟是別有內(nèi)情還是有些人為了一己私利有意為之，還請陛下明鑒?！?/br>
    “陛下，百里承安大人只是很早之前安排過翰林院出卷者的起居事宜，并無機(jī)會接觸答卷，何況那時候最終題目還未確定，晏大人此言實(shí)在牽強(qiáng)?！倍Y部尚書馮清出列道：“更何況百里大人的品行高潔剛正，諸位都有目共睹，臣敢以性命擔(dān)保，他絕不會做出此等荒唐事！”

    “馮大人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滿?！痹S修德從河西回來，吃了不少苦頭，整個胖老頭都清瘦了一圈，他捻了捻胡子，“我此次去河西郡，但見百里大人郁郁寡歡，言行對陛下多有不敬之意，他順風(fēng)順?biāo)@些年忽遭貶黜，急功近利也是有可能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許大人，您怕不是忘了您在河西遭遇劫匪，是百里大人不顧性命救你于水火！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就事論事，絕不摻雜其他感情在里面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了，不要吵了?！蓖醯嵩谏厦嫣Я颂?，底下倏然一靜。

    “此事還沒有定論，但科舉舞弊不可助長?！蓖醯岢谅暤溃骸拔璞滓皇陆挥纱捱\(yùn)全權(quán)調(diào)查，務(wù)必要找出荀曜等人是從何處得來的考試題目，令，為公平起見，此次科舉成績作廢，十日后重新開科考試，由聞太傅，晏澤，卞滄出題，馮清，曾介，許修德監(jiān)考。”

    下朝之后，王滇留下了卞滄。

    卞滄已有五六十的年紀(jì)，卻絲毫不見老態(tài)，身形清雋如鶴，尤其那雙眼睛沉穩(wěn)清澈，仿佛看透了一切，卻偏偏什么都不會說，偶爾興致來了才會隨大流演上那么一演，自打從梁燁嘴里聽說了卞馨和卞云心的事情，他就對卞滄上了心，發(fā)現(xiàn)這位也是個戲精。

    “卞愛卿，你可知朕為何讓你命題？”王滇請他落座。

    卞滄垂首道：“臣才疏學(xué)淺，恐當(dāng)不起如此重任?！?/br>
    “哎，愛卿可是新德元年先帝欽點(diǎn)的狀元郎，先帝說你才高八斗有將相之才，切莫妄自菲薄。”王滇想起之前翻過的起居錄，雖然連記錄之人都覺得這是梁華醉酒荒唐言，但自從梁燁給他看了梁華留下的山洞，他就覺得未必是荒唐糊涂話。

    “臣不敢?！北鍦嫫鹕砉虻搅说厣?。

    “卞愛卿使不得?！蓖醯嶷s緊去扶他，試探道：“母后乃是卞大人義女，照理朕該喊你聲外祖父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臣受之有愧，擔(dān)不起陛下厚愛?！北鍦嬷苌硪焕?，看他的目光帶著某種無法掩飾的厭惡，“請陛下不要玩笑?！?/br>
    王滇面色如常地將他扶起來，“愛卿不要多慮，朕之所以讓你命題，是真的相信你有這個能力，而且有一點(diǎn)，朕看了近三十年來的科舉考題，所出之題虛無縹緲落不到實(shí)處，如今南趙東辰早已開始大刀闊斧改革科舉，雖說此舉對梁國來說還不到時機(jī)，但朕還是希望卞大人能從這次出題開始，讓那些浮躁華麗之言轉(zhuǎn)向切實(shí)可行的治國之道，為朝中網(wǎng)羅到真正的人才?！?/br>
    卞滄微微訝異，“陛下，您該同聞太傅和晏大人商量此事。”

    “聞太傅年紀(jì)大了，何況他有更要緊的……”王滇點(diǎn)到即止，深深地望著他，“晏澤是誰的人，想必您比朕更清楚，改革之事，傷筋動骨，絕非一日一時之功，卻可利在千秋，也許要等五年十年甚至更久，但總歸要有個開始……”

    卞滄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，看向王滇的目光帶了審視的意味，“陛下當(dāng)真如此想？”

    “當(dāng)真。”王滇目光堅定道：“這點(diǎn)星火，就握在卞大人手里，未來能否成燎原之勢，全憑大人能耐?！?/br>
    他想起自己之前熬夜看得那些案卷，卞滄在河?xùn)|郡一個小縣城里曾轟轟烈烈改革學(xué)制的事跡讓他震撼良久，他篤定卞滄會應(yīng)。

    卞滄沉默良久道：“陛下可知如今形勢有多艱難？便是改革也該等在安定之后?！?/br>
    “卞大人，”王滇說得慢，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，“與其坐以待斃，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，朕等不起，梁國也等不起了。”

    卞滄終于抬起了頭，“臣雖不才，但愿為梁國一試。”

    王滇同他聊到天色將明，才暗中讓充恒將人送回了卞府。

    他抬頭看著房梁上耷拉下來的爪子，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，“陛下，聽墻角聽得舒服么？”

    梁燁悄無聲息地落下來，隔著桌案拿過了他手里的茶杯，饒有趣味道：“你這張嘴是不是能把死人也說活？”

    “那還是有些難度。”卞滄應(yīng)下來讓王滇心情頗好，拿起茶壺給梁燁添了半杯茶，精神奕奕道：“卞滄還是很能拎得清的，將來他必有一番大作為?！?/br>
    梁燁嗤笑，“半截入土的死老頭子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時不我待啊陛下?！蓖醯徇€停留在跟卞滄議事的狀態(tài)里沒出來，在桌案后踱了一圈步之后道：“如今禁軍握在咱們自己手里，以后起碼能睡個安穩(wěn)覺，下一步就是想辦法拿了南邊的兵權(quán)，比起樓煩，南趙和東辰才是大患，兵權(quán)到手，你才算有了真正跟崔語嫻打擂的資本?！?/br>
    桌上的燭火堪堪燃盡，噗嗤一聲滅了只剩兩縷細(xì)煙，窗外天光熹微，淡淡的光灑在了王滇臉上，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嚴(yán)肅又沉穩(wěn)，卻又帶著他與生俱來的寬容和仁厚，那身龍袍穿在他身上，恍惚間有了君臨天下的氣勢 。

    梁燁身體往后傾手撐在了案幾上，嘴里還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氐鹬醯岷冗^的那杯茶，王滇大概是沒聽到他的回應(yīng)，抬起頭來看向他，眼里還帶著點(diǎn)疑惑和茫然。

    梁燁咧嘴一笑，嘴里咬著的茶杯掉了下來，穩(wěn)穩(wěn)當(dāng)當(dāng)落在了他掌心里。

    “不想談就算了。”王滇好似后知后覺意識到了自己的僭越，抬手使勁揉了揉眉心，“今日休沐，我先去睡一覺?！?/br>
    梁燁轉(zhuǎn)著手里的茶杯，盯著里面的茶水片刻，抬手揪住了他的玉佩穗子，將人扯了回來。

    這會兒王滇通宵的疲乏才涌上來，他無可奈何又有些煩躁地看向梁燁，正香開口說話，梁燁就將那剩下的半杯茶抵在了他唇邊，扣住他的下巴半推半就地給他喂進(jìn)了嘴里。

    這廝手上沒個輕重，王滇險些被嗆到，茶水從嘴角溢出來順著下巴淌進(jìn)了脖子里，燙得皮膚微微泛紅。

    梁燁垂眸盯著那里，指腹碰上去輕輕摩挲著，良久才開口道：“朕現(xiàn)在有些不喜歡你太聰明了?！?/br>
    王滇面色未變，“所以？”

    梁燁將額頭靠在了他肩膀上，伸長胳膊摟住了他的腰，悶聲道：“若你有朝一日不再為朕所用，朕一定會親手殺了你?！?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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