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做?！蓖醯岷敛华q豫道：“哪怕只有四成，也敢拼一下?！?/br>
    梁燁眉梢微動(dòng)，咧開嘴沖他笑得燦爛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王滇去看趙岐的時(shí)候，他正在跟自己的副使下五子棋，對方看上去興致缺缺，卻不得不陪著他玩。

    趙岐看見王滇十分高興，“看來梁帝沒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僥幸撿回條命罷了?！蓖醯峥涂蜌鈿獾毓笆中卸Y，“這次事發(fā)突然，招待不周，還望二位見諒?！?/br>
    雖然明眼人都知道“事發(fā)突然”是怎么回事，但表面上大家還是要裝裝糊涂，禮貌性地批評一下謀反的黑甲衛(wèi)，兩盞茶下肚才談到了正事。

    “趙梁兩國素來交好，早在一百多年前便有頻繁的商業(yè)往來，兩國都因此受益頗多……”王滇面不改色地扯淡，事實(shí)上趙梁兩國在通商方面一直鬧得很僵，尤其是針對交界處云水所屬權(quán)的問題兵戈相見不下數(shù)十次，但他偏輕輕揭過，“當(dāng)然偶有小摩擦，云水漁業(yè)資源豐富，咱們?nèi)羰且驗(yàn)檫@點(diǎn)小摩擦放著錢不賺，那才是損失……”

    這種開誠布公的談判方式著實(shí)新鮮，趙岐越發(fā)覺得王滇坦誠可交，“那依你之見，我們兩國當(dāng)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劃水而分太繁瑣，對長久發(fā)展也沒什么實(shí)際的好處，不如我們簽訂協(xié)議，約定得利趙梁兩國三三分，剩下的四分用來修堤筑壩，徹底解決了云水的決堤之患，引水灌溉良田，您也知道，我們梁國河西郡今年年初遭了水患，而趙國的城池也沒能幸免，若此事成了，不止于趙梁有益，造福的更是往后百代子孫……”

    趙岐沉吟點(diǎn)頭，旁邊聽著的副使忍不住打量了王滇一眼。

    外面秋陽正好，王滇同趙岐交談良久，直到夕陽西斜。

    “……東辰之所以強(qiáng)盛，就是因?yàn)樯陥虍?dāng)機(jī)立斷改革，商業(yè)繁榮軍隊(duì)強(qiáng)大，才能民富國強(qiáng)，趙國改革舉步維艱，北梁更是遙遙無期……如今東辰勢強(qiáng)，趙梁兩國勢弱，左右不過唇亡齒寒，若再不聯(lián)合起來，被吞并不過遲早的事情?！蓖醯峁笆值溃骸氨菹麦w恤百姓，不遠(yuǎn)南趙百姓受兵戈之苦，我們陛下亦如此?！?/br>
    眼看太陽就要落山，王滇才起身告辭。

    副使送走王滇之后，回來便看到趙岐神色凝重地坐在那里，忍不住道：“此人頗有才能，若能為我們所用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倒是想，但壽宴上你沒看到嗎？梁帝遇刺他看起來快發(fā)瘋要?dú)⒘怂腥恕壁w岐說：“而且他跟梁帝是親兄弟，梁帝信任且重用他，他又視梁帝如命，咱們就別自討沒趣了?！?/br>
    那副使面色有些扭曲，“親兄弟？我還以為……”

    “人家分明是兄弟情深?！壁w岐揶揄道：“林淵，你自詡君子，想得卻全是骯臟之事?！?/br>
    林淵惱怒地瞪著他，“趙岐！”

    “直呼皇帝名諱，朕早晚砍了你。”趙岐拿手往他脖子上虛虛一劈，“收拾收拾，準(zhǔn)備扯呼?！?/br>
    林淵皺眉道：“現(xiàn)在？”

    “梁帝的意思已經(jīng)很明顯了，不管是結(jié)盟抵抗東辰還是通商治水對咱們都沒壞處，之后就是底下人的活計(jì)了?！壁w岐道：“接下來北梁大都肯定要亂，此時(shí)不走更待何時(shí)？等梁帝騰出手來把咱們扣住讓趙國拿地?fù)Q人？”

    林淵道：“梁帝應(yīng)當(dāng)不會(huì)這么做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見哪個(gè)皇帝一個(gè)壽宴殺盡半數(shù)朝臣？”趙岐嘖了兩聲，“又狠又瘋，我才不要把自己的小命放在這種人眼皮子底下，立刻馬上走?！?/br>
    林淵輕蔑地看了他一眼，“半點(diǎn)君王氣度都沒有。”

    “我討飯的時(shí)候更沒氣度。”趙岐輕佻地吹了聲口哨，往他屁股上一拍，“走吧，林大公子?！?/br>
    林淵氣得滿臉通紅，“成何體統(tǒng)！”

    趙岐哈哈大笑，爬到床底去掏自己藏起來的金銀，翻了半晌，抓了三兩碎銀子放到了桌子上，拽了張信紙出來，“過來幫忙寫幾個(gè)字?！?/br>
    “不幫?！绷譁Y冷聲道。

    趙岐一把摟住他的脖子，笑嘻嘻道：“林大公子，林尚書，我字寫得實(shí)在太丑，有失我趙國顏面，你也不希望北梁拿這來說事吧？快點(diǎn)，就寫幾個(gè)字?！?/br>
    林淵甩開他的胳膊，走到桌子上，斂起袖子研磨，趙岐隨手抓了支毛筆放在嘴里舔了舔遞給他，林淵嫌棄的看了一眼那支筆，重新拿了支小毫，“寫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有借有還，江湖再見?！壁w岐將那三兩碎銀子往桌子上一拍，揚(yáng)了揚(yáng)下巴，“咋樣，有文采嗎？”

    林淵冷笑一聲：“膚淺至極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王滇回去的時(shí)候，梁燁正赤腳站在盆栽前，拿藥澆花，見他進(jìn)來，挑了挑眉，最后兩滴不小心甩到了袖子上。

    “你好了？”王滇面無表情地走到他面前，解開他的前襟查看他的傷口，發(fā)現(xiàn)沒有滲血，神色才稍微緩和。

    “這藥里有毒?！绷簾顚⑼敕诺搅艘贿?，抬起胳膊任由他檢查，“朕身體好，這點(diǎn)傷頂多躺半天，明日就可以殺人無阻?！?/br>
    “查出是誰了嗎？”王滇看了看那藥碗，

    梁燁搖了搖頭。

    “李步親自盯著都能出問題，我親自去查?！蓖醯岬皖^給他系好衣服，“去床上躺著?！?/br>
    “這等小事用不著你?！绷簾钗兆∷氖滞策呑?，“今晚你的安神藥讓他們重新去熬了，朕先陪你睡覺?！?/br>
    “還不困?！蓖醯釋⒔裉焱w岐的談話詳細(xì)地跟他報(bào)告了一遍，大致解釋了幾個(gè)可行的方案，最后才總結(jié)道：“……具體事宜可以等到年關(guān)，東辰若是發(fā)兵，南趙這回應(yīng)該不會(huì)袖手旁觀，至于通商的相關(guān)事務(wù)我們這邊還需要再研究，我沒將話說死……中間不確定性太多，而且這只是私底下交流，最終還是要兩國正式敲定，但不管用什么辦法，都得將南趙綁到我們這條船上。”

    梁燁頗有深意地將他打量了一遭，“你比朕更適合做這個(gè)皇帝?！?/br>
    “一般皇帝起了殺心才會(huì)這么說。”王滇給他掖了掖被角，盯著他含笑的眸子，“陛下?！?/br>
    梁燁的笑容逐漸擴(kuò)大，“你猜?！?/br>
    “想殺卻又不舍得?！蓖醯崦嗣念~頭，淡淡道：“等哪天你覺得乏味了，便是我的死期?！?/br>
    梁燁津津有味地盯著他，“害怕了？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王滇親了親他的額頭，“帶你一起死挺好的?！?/br>
    梁燁頓時(shí)笑出了聲，結(jié)果不小心扯到了傷口，倒吸了口涼氣。

    王滇沒理他，只問：“我回來的路上發(fā)現(xiàn)寢宮的守軍有些面生，你又要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朕要你幫個(gè)忙，這次提前告訴你，之后不許鬧脾氣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忙？”王滇問。

    梁燁笑瞇瞇道：“不管發(fā)生什么，你只需要知道朕一定能護(hù)住你?！?/br>
    “做什么夢呢？”王滇也沖他笑，“我信你還不如信條狗。”

    話音剛落，窗外火光沖天而起，嘈雜聲和刀劍相撞聲由遠(yuǎn)及近。

    梁燁顯然也愣了一下，“這不是朕安排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先走。”王滇去扶他，“火很快就會(huì)燒過來?！?/br>
    梁燁起身披上了外袍，動(dòng)作利落地從暗格了拿了兩副精致輕便的袖箭來，飛快地綁到了王滇的手腕上，又不知從何處拿了把匕首綁到了他的小腿上，還抽空使勁摸了他的小腿肚一把，“走?！?/br>
    王滇震驚的望著他矯健利落的動(dòng)作，若不是他親眼看著太醫(yī)取箭，都快懷疑梁燁是不是真的身受重傷了。

    “都說了朕身體好?！绷簾畹靡庋笱蟮赝炝藗€(gè)劍花，將軟件扣在了腰間，然后王滇就眼睜睜地看著他胸口的衣服被血給洇透了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不上天！”王滇一巴掌糊在了他后腦勺上。

    第79章 難堪

    一直到兩人都快出寢宮了, 梁燁還在陰惻惻地嘟囔，“你竟敢打朕的頭，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腦袋又不是金子做的, 閉嘴?！蓖醯岱隽怂话? 躲在墻后面看著廝殺在一起的禁軍, “怎么回事？你自己用的人都不干凈？”

    “禁軍里本來就留了部分崔語嫻的人，都?xì)⒏蓛袅朔炊缓??！绷簾钌焓置嗣樕系拿婢? 下一瞬有利箭擦著他的手背過去, 王滇被他一下扯進(jìn)了懷里，正撞到了他傷口上。

    王滇趕緊站穩(wěn)看向他，誰知梁燁連眉頭都沒皺一下，手中軟劍出鞘, 同四面八方?jīng)_進(jìn)來的人混戰(zhàn)在一起。

    場面一度混亂到王滇分不清誰是誰, 有禁軍和禁軍廝殺在一處的，有不知道從哪里沖出來的黑甲衛(wèi)和身份不明的刺客，還有慌亂中跑出來保護(hù)梁燁的暗衛(wèi)，整個(gè)皇宮之中到處火光沖天, 廝殺聲不斷。

    梁燁倉促下穿了件雪白的外袍, 傷口處洇透的血格外刺眼, 哪怕他周身殺氣四溢，一劍就能削掉別人半只腦袋, 王滇還是神經(jīng)緊繃盯著他, 時(shí)不時(shí)用袖箭幫忙, 梁燁按住他的肩膀飛身而起的時(shí)候, 他腦子都是懵的。

    被一腳踹斷脖子的禁軍倒在了他腳下, 眼球凸出七竅流血, 好一個(gè)死不瞑目。

    梁燁的軟劍又纏住一人的脖子往下抽, 血淋淋的腦袋打著旋重重摔到地上，一手肘砸在了身后偷襲的人脖頸上，王滇耳邊瞬間傳來咔嚓的骨折聲，下一秒梁燁便攬住他的腰，帶著他飛身躍上宮墻，轉(zhuǎn)身一把柳葉刀撒出去又收回手中，站在墻下的數(shù)十人眉心漸漸顯露出殷紅細(xì)小的傷口，如同沒了靈魂的木偶人跌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然而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圍了上來，梁燁嫌棄地嘖了一下，抱著王滇從高墻上跳了下去。

    王滇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，死死抓住梁燁的手，“你還行不行？”

    梁燁給了他一個(gè)輕蔑的眼神，轉(zhuǎn)頭就噴了口污血。

    “梁燁！”王滇厲聲喊他，緊緊攥住他的胳膊。

    梁燁順勢靠在他身上懶洋洋一笑，故作虛弱地咳嗽了兩聲，“沒事，淤血而已。”

    王滇看他的目光像是要將人活吞了，梁燁笑著將那一大串用極細(xì)的絲線系著的柳葉刀晃給他看，丁零當(dāng)啷響地發(fā)出噪音，“沒想到吧，朕有三十六枚，好聽么？”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王滇想替他理那些凌亂的絲線，梁燁靈活地躲了過去，讓那些刀和絲線離他遠(yuǎn)遠(yuǎn)的。

    “這線能割斷骨頭，別亂碰?！绷簾钅贸鰧ｉT的袋子將這玩意兒收起來，抱怨道：“這東西好用是好用，就是保存起來太麻煩，朕有點(diǎn)后悔用匕首跟那和尚換了……”

    王滇咬了咬牙，沒搭理他，帶著人躲進(jìn)了旁邊偏僻的小宮殿里，他也分不清這里到底是何處，常年無人居住的宮殿陰冷又潮濕，還四處彌漫著一股腐爛的味道。

    梁燁脫力之后死沉，他將人扶到墻邊，沒敢點(diǎn)燈，只能借著外面的月光和遠(yuǎn)處的火光看梁燁的傷勢，梁燁懶懶地靠在墻上，從他袖子里揪了張干凈帕子出來想擦劍。

    “你敢用它擦劍我就把你扔出去?！蓖醯嵋话褗Z了回來。

    梁燁多瞧了那帕子兩眼，狐疑道：“這帕子好像是朕的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眼神。”王滇淡定地將帕子塞回了袖子里，從梁燁的袍子上割了片布給他，“用這個(gè)。”

    說完便檢查他的傷，梁燁胡亂地擦了兩下軟劍，目光移到了王滇臉上，他半跪在地上，神色凝重，眉毛擰了起來，摸遍了身上想找藥，發(fā)現(xiàn)沒有之后顯而易見地開始焦躁，下頜繃得死緊，“你在這里等我，我去太醫(yī)院找藥?！?/br>
    說完便要走，梁燁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，王滇的臉色看上去比他還要難看幾分。

    “朕……帶藥了?！绷簾畲瓜卵劬Γ研〈善咳M(jìn)了他手里，“止血的。”

    王滇使勁捏住掌心的瓶子，盯了他良久，才深吸了口氣打開，給他敷在了傷口上，沉聲道：“你提前帶了藥。”

    “嗯?！绷簾钣蟹N說不出的心虛，頓了頓才開口：“朕沒想到今晚他們就沉不住氣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要我做什么？”王滇給他重新包扎好傷口，聲音聽起來帶著毫無情感的理智。

    梁燁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，“什么都不用做，待在朕身邊就行。”

    王滇輕笑了一聲：“你方才還說要我?guī)兔?，這會(huì)兒又什么都不用做了？崔家私兵眾多，禁軍分布得太過分散，人數(shù)也沒有優(yōu)勢，你利用我又不是一次兩次，事到臨頭怎么還優(yōu)柔寡斷起來了？”

    “朕樂意?！绷簾畈荒蜔┑溃骸澳隳膩磉@么多啰嗦?！?/br>
    “六成勝算，沒了我還能有幾成？”王滇理了理他的前襟，“你步步為營，不就是想讓我心甘情愿做你的棋子嗎？現(xiàn)在到了關(guān)鍵時(shí)候，局都布好了，就別跟小孩子一樣任性?！?/br>
    梁燁半張臉都沒在陰影里，黑漆漆的眸子盯著王滇，窗外躍動(dòng)的火光將他剩下的側(cè)臉映照得冷酷又無情，他不笑時(shí)總帶著股高高在上的壓迫感，讓人有些喘不上氣來，下意識地想要躲開。

    可王滇平靜地看著他，毫不留情地戳破他，“陛下，你不該拿出那瓶藥來?！?/br>
    梁燁不拿出藥，他才能慌亂失去理智，然后心安理得，心甘情愿地走出這扇門，維持住成年人之間表面的平和，最后讓自己蠢到發(fā)熱的腦子冷靜下來，而不是現(xiàn)在兩個(gè)人四目相對，揭開那些真真假假的算計(jì)和陰謀，暴露出狡猾又腐爛的人心，只剩難堪。

    “朕自然有其他辦法?！绷簾畋凰@般直白地戳破算計(jì)，有惱怒，有難堪，還有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混雜在里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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