總店打烊的時間比分店晚半個小時，當(dāng)我回到學(xué)校的捷運站時，已經(jīng)將近晚上十一點了。

    和白天相比，夜晚的捷運站幾乎沒什么人。我走出捷運站，想在出口外的便利商店買明天的早餐，但佇立在商店外的一個熟悉的人影拉住了我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楊修桓的腳邊放著一袋行李，正低著頭專心地滑著手機。

    無論是身高、身材、發(fā)型，還是他低頭的樣子，都讓我想起那個人。

    我想起了過去有幾次從補習(xí)班出來時，那個人都會在電梯外面滑著手機，說希望在我一下課走出教室就能先看到他，他可以和我一起走著這短暫幾分鐘的下課路。

    曾經(jīng)支撐我上完一整天的課，是為了那不到十分鐘的美好。

    我也曾以為，在我信以為真的世界崩塌以后，可以為我支撐世界的人會是那個人。

    思及此，我自嘲一笑。

    楊修桓抬起頭，神色間透露的焦躁和不耐，在他無預(yù)警和我對上了眼后轉(zhuǎn)變成驚詫。他唇角揚起，面露驚喜地對我揮了揮手。

    此刻，我們的距離不過相隔幾步。我往前挪動腳步，對他扯起僵硬的唇角。

    中午吃飯時就憋在心里的話，在現(xiàn)在只有我們面對面的場合，終于忍不住吐露而出。

    「學(xué)長，我上次跟你說的話，你好像沒把它放在心上?！?/br>
    「我也說過了啊，我和你說的那個人是不同的人。」楊修桓不當(dāng)一回事地笑了笑，「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這里？你在學(xué)校附近租房子嗎？」

    「是?！孤牭讲ＡЦ袘?yīng)門的聲音，見到有人走出便利商店，我禮貌性地對他說了聲：「我先進(jìn)去了。」

    剛步入便利商店，身后又響起門開關(guān)的聲音，我沒放在心上，剛走到放麵包的走道，后方忽然響起楊修桓的聲音。

    「晚上吃這當(dāng)宵夜不太好，都是淀粉?！乖捯徽f完，楊修桓隨意地拿起架上的東西，問：「明天周末你不回家嗎？」

    他的話讓我對著麵包柜翻了一個白眼，我拿了一個貼著搭配套餐有優(yōu)惠的麵包，平靜地回：「就算我現(xiàn)在吃這當(dāng)宵夜也不關(guān)你的事?！?/br>
    想到明天可能會睡得晚，我看向身后的泡麵架，我彎身拿了一袋泡麵，正好瞥見楊修桓提著的行李袋。

    「倒是學(xué)長拿著行李卻沒去搭車才奇怪吧？」

    楊修桓笑了出來，「這還是你第一次問我問題?！?/br>
    我一怔，「我沒有一定要知道，你也可以不回答?！?/br>
    正當(dāng)我想從走道出去時，剛好卡在我面前的楊修桓聲音自我頭頂落下?！肝冶緛砘亓?，但坐車坐到一半又搭車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我疑惑地看向他，楊修桓苦笑地聳了聳肩膀，「而且好笑的是我是在這里前幾站租房子，剛不小心坐過站，一出站發(fā)現(xiàn)悠游卡的錢剛好用完，身上沒有現(xiàn)金還白白浪費一張南下的車票。所以學(xué)妹，你能救我嗎？」

    我愣了幾秒，想到我們第一次對話也是類似的情況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。「你身上都不帶錢的嗎？」

    楊修桓怔了幾秒才緩緩開口：「……你可知道窮學(xué)生的心酸？我補修了一堆科目，光做系上的作業(yè)就燒了我不少錢，就算有打工也是入不敷出?！箺钚藁咐仟N地抓了抓頭，「而且我家住南部，我這來回的車票，又燒了我一筆錢?！?/br>
    我從楊修桓旁邊的空位鑽過，他又跟著我走到了冷藏柜前，我找到冷藏柜里放著搭配套餐的飲料。

    「看來是發(fā)生什么讓你必須浪費來回車票也必須要回來的事情。」

    沉默了幾秒后，他略沉的嗓音自我耳邊響起：「……你想聽嗎？」

    我看了他一眼，只見他神色憂鬱，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。

    「與其問我想不想聽，不如問你想不想講?！刮沂栈啬抗?，從架上拿起果汁?！肝铱梢越枘沐X，你需要多少？」

    走出便利商店后，我從剛剛找的鈔票中抽出一百塊給他?！高@樣夠嗎？你明后天不用吃飯嗎？」

    「我只是身上沒現(xiàn)金，提款卡還有錢啦！只是我以為用不到就沒帶了，本來想回家吃父母的，哪知道會突然──」楊修桓止住了聲，乾咳了一聲，裝作若無其事地彎下腰，用雙手接過那張紅色鈔票，「上次是救了一天沒吃飯的我，今天是讓我有錢搭車回住處，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為過。」

    雖然對他突然轉(zhuǎn)移話題感到疑惑，但我也沒放在心上。我拿出手機確認(rèn)了時間，這樣摸了一下也快十一點半了。

    「我車快到了，我先去搭公車?！刮野腰I包和泡麵塞進(jìn)側(cè)背包內(nèi)，眼看末班車的時間快到了，我匆匆地和他道別。

    在我正想移動腳步時，楊修桓倏然開口：「我送你去搭公車吧，時間有點晚了?！?/br>
    「不用，你不是還要趕車嗎？」

    「反正我趕得到末班車，不差這點時間?！?/br>
    楊修桓沒有因為我的拒絕改變心意，逕自邁步跟在我身旁，我遲疑了幾秒，沒再說出拒絕的話。

    反正捷運站旁邊就是公車站，大約也才五分鐘的路程，看得出他是因為我的幫忙而主動釋出善意，所以在這個時候，我先選擇了沉默。

    走了幾步后，楊修桓主動開口：「上次你不是問過我，這輩子有沒有都不想見到的人嗎？」

    我停頓了下，順著他的話問：「所以你是因為那個人，才浪費了返家的車票嗎？」

    楊修桓突然停下腳步，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，他笑了出聲，又繼續(xù)邁步，「學(xué)妹，你真的很聰明，我才起了個頭，你就馬上猜到結(jié)果了?！?/br>
    我沒有說話，楊修桓也沒再說話，我們就這么到了公車站。距離下一班公車到來還有幾分鐘的時間，抵達(dá)公車站后，我馬上說：「謝謝學(xué)長，你也趕快去搭車吧?！?/br>
    語音剛落，楊修桓的手機突然響了，他拿起手機，目光在螢?zāi)簧贤Ａ魩酌?，我看見他按下了紅色的拒接鍵。就在這時，我瞥見公車即將駛來，我將視線落在公車上，對著公車招了招手。

    「我公車來了，拜拜。」

    「你不想見的人，應(yīng)該是前男友或者是以前喜歡的人吧？」

    楊修桓突如其然的話語令我一震，我驚詫地看向他，他扯起唇瓣，幽深的目光凝視著我。

    「看你的表情我是猜中了?！顾雌鸫桨辏劾飬s透露出一股無奈，「我們一樣啊?！?/br>
    我忍不住吞了口唾液，「你想說什么？」

    「你有沒有想過，如果你現(xiàn)在再看見你這輩子都不想見到的人，你會怎樣？」他指了指自己的臉，「就像你看見長得像那個人的我，你心里有什么感覺？」

    我沉默了幾秒，還是選擇回答了他的話。「除了一開始想和你保持距離，現(xiàn)在不想跟你有太多交集外，沒有其他的感覺?！?/br>
    「你不覺得當(dāng)你有這個念頭，其實意味著你沒有真的忘記過那個人，就跟我在第一時間想逃避那個人一樣?！?/br>
    公車已經(jīng)停了下來，自我面前打開了門，我的視線落在公車車門，看著一個又一個人下了車。

    面對楊修桓的疑惑，我心里比我想像得平靜，下一秒，我自嘲勾起唇，反駁了他的話。

    「我不想想起的不是他，而是過去的自己，因為那只會讓我想起自己曾經(jīng)有多傻。」

    傻到讓我失去了所有。

    或者該說，從來都沒有真的擁有。

    在要下車的人都下車后，我頭也不回地上了公車。刷了悠游卡后，我找到了空位坐了下來，甚至沒有再往窗外看一眼。

    我把側(cè)背包放在腿上，當(dāng)目光落在膝間時，我的眼神逐漸變得失焦，我慢慢地拉開拉鍊，從暗袋拿出手錶。

    倘若，我摧毀的只是我自己，或許現(xiàn)在我的心里會好過一點。

    ──「不要輕易地讓自己的時間停止了?！?/br>
    我苦笑。

    也許，我以為開始重新流動的時間其實根本沒有重新開始流動過。

    早在這隻手錶停止走動時，就一併停止了。

    跟著他們的死亡，一起停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