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宜珩說，兒臣應(yīng)端莊守禮?！?/br>
    “宜安一定反駁了他?！?/br>
    “是的。宜安說，在父皇和母后面前，你又何必拘束這些規(guī)矩？規(guī)矩是人定的，而人終究是活的?！?/br>
    夏沉煙忍不住笑。

    “然后，宜珩就坐了上來。他只坐了半刻鐘，又下去了?！标懬逍?，“宜安這性子，也不知道是隨誰。”

    “隨我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小時候是這樣的？”

    夏沉煙微笑：“是呀?！?/br>
    一碗燕窩喝完，桂花糕也送來了。

    兩個孩子的口味都隨她，愛吃甜糯糕點，陸宜安和陸宜珩尤其愛吃桂花糕。

    陸宜安拿著一盤桂花糕，走到夏沉煙跟前，仰臉問：“母后可要吃桂花糕？”

    夏沉煙摸了摸她的小腦袋，拿了一塊糕點。

    陸宜安快快樂樂的，又去問陸清玄。陸清玄拿了一塊，遞給夏沉煙。

    夏沉煙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吃不下了?！彼f。

    陸清玄便把這塊糕點吃了。

    陸宜安端著糕點回身，坐回織毯上。

    陸宜珩看了一眼桂花糕，繼續(xù)玩自己的魯班鎖。

    陸宜安說：“我一定是皇姐。我問過乳母了，肚子中靠上的位置比較好。因為我先出現(xiàn)在母后的肚子里，占據(jù)了更好的位置，所以你只能長在靠下的位置。因此，你先被生出來?！?/br>
    夏沉煙：“……？”

    陸清玄思索片刻：“好像民間確有此理。”

    夏沉煙無言地啜了一口蜜梨水。

    陸宜珩反應(yīng)了一會兒，才明白陸宜安的意思。他抬頭看她，視線又落在桂花糕上。

    陸宜安也一直沒有吃桂花糕，她說：“我覺得我們都一樣聰明，我們越長大，就會越聰明?！?/br>
    陸宜珩點頭。

    “我們來比一比，誰先解開魯班鎖，誰就更聰明，也就更大。”

    陸宜珩不答。

    陸宜安：“你不敢比嗎？”

    “比?！?/br>
    兩個孩子比賽著解魯班鎖，夏沉煙和陸清玄在一旁聊天。

    夏沉煙說：“他們近來總是這樣……因為是孿子嗎？所以誰也不服居后？”

    陸清玄：“或許是。我問過其他官員了，他們家中若是有孿生的兄弟姐妹，也是不服居于后的?！?/br>
    夏沉煙嘆息。

    “孩子之間，總會有磕磕碰碰?！标懬逍f，“兩個孩子心性都不錯，長大后，他們會親善友愛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愿如此?！?/br>
    兩人正說著話，孩子們把魯班鎖解出來了。

    陸宜安更快一些，陸宜珩聽見她把鎖解開的聲音，動作頓了一下，沒有繼續(xù)解鎖。

    “我贏了?！标懸税舱f，“我為長，你為幼?！?/br>
    陸宜珩把魯班鎖放下，一時之間，沒有想到反駁的理由。

    陸宜安把糕點推過去，送到他面前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叫我皇姐，我會仔細照顧你。就像這桂花糕，我只分給了父皇和母后，剩下的一口都沒吃，全部留給你。”

    陸清玄望著陸宜安，目露奇異之色。

    夏沉煙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們。

    陸宜珩沒有說話，他凈了手，拿起一塊桂花糕吃。

    陸宜安看他吃了三塊，脆生生地問：“好吃嗎？”

    “好吃?！?/br>
    “叫皇姐。”

    “皇姐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兩個孩子就這樣打打鬧鬧地成長著。夏沉煙觀察許久，看見他們確實沒有出現(xiàn)斗紅了眼的情況，略微放下心。

    六歲時，陸宜珩被送到上書房學(xué)習(xí)，陸宜安也被請了女先生。

    女先生教陸宜安公主的儀態(tài)，教她識字、撫琴。

    陸宜安每日下了課，就跑去找夏沉煙和陸清玄。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這個時辰，宜安要來了。”夏沉煙推陸清玄肩膀。

    陸清玄把她放下來，撫平她裙子上的褶皺，但他自己的衣袍卻微亂。

    宮人果然來稟，說公主殿下到了。

    “宜珩在學(xué)什么？”陸宜安跑進御書房，問道，“他每天都好忙，我連他的影子都見不到?！?/br>
    她的視線落在兩人身上，夏沉煙若無其事地看她，陸清玄一邊撫平衣袖，一邊和緩地回答：“學(xué)經(jīng)史、策論、詩歌、書畫、騎射?！?/br>
    陸宜安看著父母，心中泛起一絲怪異的感覺——她覺得今日的父母有些不同尋常。

    她頓了頓，問道：“騎射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夏沉煙回答她：“就是騎在馬背上射箭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宜珩有自己的馬了？”

    陸清玄點頭。他終于撫平了衣袖，恢復(fù)端莊神態(tài)。

    陸宜安立刻拋開方才的怪異之感，面露向往神色，“我現(xiàn)在也想要一匹小馬，可以嗎？”

    陸清玄想說，不可，你年紀尚小，若想騎馬，得等年紀大一些，再尋一匹溫順的母馬。

    夏沉煙微笑著伸出臂膀，把陸宜安抱在懷里。

    陸宜安聞到了母親身上好聞的香味，還被她親了一下臉頰。

    “當然可以。”夏沉煙溫煦地說。

    御書房的窗戶之外，春深花濃，芳草菲菲。

    “你是我的女兒，當然可以擁有一匹小馬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嶺南的春天，萬樹蔥蘢，草木勃發(fā)。

    夏沉煙的二堂哥夏沉瑾，自從被發(fā)配至嶺南，就像是完全被家族拋棄了一樣。

    好在大哥偶爾還給他送來一些銀錢，幫他打點一二，但他的身體終究一日不如一日。在聽到父親病危消息的這天，他也重病在床，只能側(cè)耳傾聽窗外的鶯啼。

    當?shù)鼐扑恋牡昙医o他送來一壇酒，他揭開酒壇蓋，也不用杯盞了，就這樣仰頭去喝。

    “哎，公子您當心些，仔細身子。”店家說。夏沉瑾是他們店的熟客了，雖是被刺配之人，但出手極為大方。

    夏沉瑾大笑，酒水滴落在他衣襟上，“當心什么身子！我被那可惡的女人弄來這里，早就活不長了！”

    店家聽他抱怨了無數(shù)回“可惡的女人”。他也不在意，走出門，想回去做生意，卻聽見夏沉瑾說：“我害死了她的婢女?！?/br>
    店家停下腳步，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世人皆道，夏家嫡長子運籌帷幄，錦繡文章，卻無人知曉，她當年過目成誦，年紀輕輕，寫的詩卻稚嫩而有天然之美?！?/br>
    店家坐了回來，“然后呢？”

    夏沉瑾低頭喝酒，“然后我偷了她的詩，她揭穿了我，讓我丟盡臉面。”

    店家：“……”確實挺丟臉的。

    “那時她父母還在，她十分高傲，対我說，要想名揚天下，就自己寫詩，不要做偷詩賊。

    “我生了氣，対她說，你是女子，書背得再快，詩寫得再好，不能出仕做官，有什么用？

    “她回答我，那又怎么樣？以后流傳千古的詩是她寫的，誰會記得千百年前一個普通官員的名字？”

    第49章 女帝（二）

    店家用眼神鼓勵他繼續(xù)說。他直覺會聽見一樁國都的秘事。山野之間日月長,唯有秘事解無趣。

    夏沉瑾說：“后來她父母沒了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你就開始欺負她？”

    “對。我讓父親趕走了她的女先生，收走了她的書籍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你父親為何幫你做這種事？”

    “哦，她是我堂妹，我父親自小憎恨她父親?！?/br>
    店家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后來先帝兵敗,將先貴妃獻給胡人,家族命先貴妃自戕以保貞潔,她不肯自戕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知道這件事?！钡昙一貞浀?“當時很多士大夫都說，那些妃嬪公主應(yīng)該以身殉節(jié)，否則就是什么……沒有風(fēng)骨,有失國體。但先帝的貴妃沒有自戕，她寫了一篇詩賦,痛斥家國的懦弱與荒唐。這詩賦被胡人傳回大燕,字字啼血，筆力雄健,一時傳為奇談。”

    夏沉瑾點頭,“正是如此。因此當夏沉煙的天賦越來越顯現(xiàn)時，我們開始感到恐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