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題在男生們將熱騰騰的飯菜上桌時停了下來，他們這一組專心的品嚐起『佳餚』。鄭伯良深怕自己的作品被說一句不好似的，開始打預(yù)防針，說什么「這番茄炒蛋的蛋有點焦掉了。」還有什么「高麗菜軟了一點?！怪惖?。

    麥星婷覺得番茄炒蛋的焦味有種迷人的魅力，不算是什么缺點，高麗菜她也最愛吃軟的。

    她一邊品味著，一邊看著低垂的夜幕，多么廣闊的天空，這么遼闊的世界，偏偏是他們幾個在這里相聚，這是多么神奇的緣分啊……

    看著天空的時候總會興起莫名其妙的感慨，她自己想想都不禁失笑。

    也或許，是她的心也開闊了起來。

    麥星婷或許在之前就想通了，只是遲遲沒有證據(jù)佐證，她的心就似浮萍抓不住地也抓不住岸。林曉老師說的那番話，就像是一個咒語，讓她安下心來，抓住泥土抓住岸，知道了自己總會渡過這一切。

    總會好的。

    收拾好炊具，營火晚會也該開始了。

    深沉的黑夜漫不經(jīng)心的映襯著他們班的那團(tuán)烈烈篝火，看著火舌舞動就催起深層野性的躁動，團(tuán)康游戲有很多，帶團(tuán)的各班領(lǐng)隊多半聲嘶力竭已經(jīng)無以為繼，最后的環(huán)節(jié)是讓這群野孩子自己跳交際舞去。

    跳的是《第一支舞》，音響的聲音一傳出就知道這首歌很有年代，女生站內(nèi)圈，男生站外圈，每唱完一個段落，就會轉(zhuǎn)向來換舞伴。

    然而這種舞行之有年就會傳出各種傳說，在音樂停止之后，要是能牽著手的那一對，最終一定能在一起。

    真相如何有待商榷，就如同那些從高中就在一起直到結(jié)婚的情侶一樣，像個似乎應(yīng)該存在卻從未親眼見過的奇蹟。

    最麻煩的是，這首歌是剪接過的版本，只要不按停止鍵，就能重復(fù)撥放好幾個小時，然而那個停止鍵是誰按，是什么時機(jī)按，全然是個未知數(shù)。

    麥星婷其實并不相信這個，但還是希望最后那一個能是他。

    男女打散隨意站位，反正不知道停在哪個時刻，計算是無用的。樂音響起，麥星婷漫不經(jīng)心地跟著音樂動作，細(xì)細(xì)聽重復(fù)的歌詞里，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在講他們。

    『帶著笑容，你走向我，做個邀請的動作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應(yīng)該說什么，只覺雙腳在發(fā)抖。

    音樂正悠揚人婆娑，我卻只覺臉而紅透。

    隨著不斷加快的心跳，踏著沒有節(jié)奏的節(jié)奏。

    鼓起勇氣低下頭，卻又不敢對你說。

    曾經(jīng)見過的女孩中，你是最美的一個。

    要是能就這樣挽著你手，從現(xiàn)在開始到最后一首。

    只要不嫌我舞步笨拙，你是唯一的選擇。』

    這并不是他們的第一支舞，歌詞的內(nèi)容卻完全復(fù)刻了當(dāng)時的情緒。

    不知道換了幾個人，碰過多少人緊張不已的手汗，麥星婷專注在他們的回憶中無暇旁顧，靠著肌rou的記憶動作，時不時還垂下眼來偷笑，途中不知遭了多少人的誤會。

    很多男同學(xué)都希望音樂停在此時，卻又無可奈何的看她旋轉(zhuǎn)而去，牽上他人的手。

    音樂播了好段時間，大家都越來越興奮，興致越來越高昂，麥星婷也越來越緊張。到現(xiàn)在都還沒遇見連健皓，該不會……

    她刻意目視前方，不用馀光去看周遭到底有誰，不讓自己的目光露出渴望的端倪。況且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，她就不必安慰自己：沒關(guān)係，這就是個沒有科學(xué)依據(jù)的東西。

    又過了兩三人，體力不夠好的大腿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發(fā)軟了，音樂卻像刻意整人般說不停就不停，麥星婷開始有些暈眩，不知是轉(zhuǎn)了太多圈，還是太疲倦，還是她的最終結(jié)局太過吊人胃口，緊張的令人吃不消。

    「你還好嗎？臉很紅?！故煜さ穆曇魪念^頂傳來。

    麥星婷有種想哭的衝動，但想爭論的嘴先一步動作。

    「明火的暖光照的，加上運動后血管擴(kuò)張，臉紅很正常?！顾靡环N討厭的老學(xué)究口吻說著。

    連健皓哦了一聲，笑著說：「這好像不是我想聽的答案?！?/br>
    她也沒有反問他想聽到的答案是什么，明知故問就會失去某種程度的美感。而且她現(xiàn)在該緊張了，從牽上手的那一刻他們已經(jīng)跳完了大半歌詞。

    『要是能就這樣挽著你的手，從現(xiàn)在開始到最后一首?！?/br>
    只剩最后一句話，要是音樂能停在這里就好了。

    輕輕牽著的手，不自覺握得更緊了。

    倘若是偶像劇的話，所有的奇蹟一定會發(fā)生在男女主角身上吧！麥星婷還是暗暗在心中祈愿著。

    要是能停在這里的話，她是不是就能更加確信，不再徬徨呢？

    最后一句唱完，她閉著眼睛，屏氣凝神，聽著是否有另一段開始的前奏。假如有的話，她就要放手到另一人的身邊，要跟另一個人承受那樣危言聳聽的傳說。

    『你是唯一的選擇。』

    歌詞分明是這樣唱的，他們卻得牽起彼此的手，又得放下彼此的手去找下一個人。

    明明也沒什么，怎么在此時此刻是如此的悲傷呢？

    音樂并沒有因為他們而停下，松手之后就只會越轉(zhuǎn)越遠(yuǎn)，命運沒有站在他們這邊。

    但事在人為。

    連健皓握著她的手，沒有放，拉著她直接往后退場，在篝火的最遠(yuǎn)端，自顧自地跳了起來。

    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，緊緊依靠著。

    「從現(xiàn)在開始，到最后一首?！顾p聲的說。

    只不過是復(fù)誦了歌詞，這個瞬間，她卻感動得落淚，不過他們有身高差，麥星婷低下頭，他就不會知道她掉了幾滴淚。

    她的腦子又亂成一鍋粥，想著相信傳言、相信命運，和相信事在人為之間是個不太相容的悖論。因為如果相信命運，應(yīng)該要把事在人為的變因也包含在命運的一部份，那再怎么事在人為也都是命運。

    所以到底是相信命運，還是不相信命運？

    相信事在人為那便是相信命運是可以更動的，那便是不相信命運，但倘若不相信命運，又何必相信那個有關(guān)命定的傳言？

    高速運轉(zhuǎn)腦袋又要生煙了，一緊張就改不了胡思亂想的習(xí)慣。

    不知道想了多久，他們又一起跳了好幾次，音樂終于停下來了。大家對他們的失序特別包容，用幾句『理解、理解』來調(diào)侃著。

    這時麥星婷腦袋來不及害羞，她皺著眉想著這樣強求來的緣分到底算不算數(shù)。

    她是最后的感性時間才感受到剛剛浪漫的甜膩感，全年級的人按部就班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，坐在他的旁邊，捱著彼此的肩膀，她才真正踏實下來。

    怎么回事？怎么有人能這么大膽？剛剛那些是不是全世界都看見了？

    她覺得既驕傲又丟臉，驕傲是他們頑抗著命運，丟臉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了出格的行為。

    想著想著她就縮成了一團(tuán)，把臉埋進(jìn)雙臂跟膝蓋之間。

    連健皓沒有打擾她，或是問她怎么了，只是自顧自地笑著。

    他那不算張揚的笑聲持續(xù)太久，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快要斷氣了。麥星婷不得不抬頭看他，然后裝作嚴(yán)肅的問著：「你笑什么？」

    「高興啊！」他說。

    「高興什么？」怎么可以只有她獨自羞怯，她必定要問到他無地自容。

    他笑咧咧的看著天空，頗富詩意的說：「高興萬里無云、高興涼風(fēng)徐徐、高興茫茫人海中偏偏遇上了你?！?/br>
    麥星婷一臉茫然，茫然的感覺壓過了本該害羞的心緒。

    「你是在什么老套的詩集里抄的嗎？」麥星婷問。

    「被發(fā)現(xiàn)了??？」他靦腆地搔搔頭?！敢鯓诱f才不老套？」連健皓突然反問，一臉生而好問的勤學(xué)樣。

    麥星婷思考了一下。

    「很高興遇見你，讓我終究明白回憶比真實精彩?！顾f。

    「聽起來像歌詞啊！」連健皓歪著頭思考。

    「被發(fā)現(xiàn)了??！」麥星婷笑了出來。

    只可惜她突然想到的這句歌詞不怎么浪漫，還帶了點哀傷，好像暗示著已經(jīng)沒有更多的真實，只有往事可以回憶了。

    只是當(dāng)時的他們并不知道。

    說是感性時間，但比較像是公開表白的時間。

    值星官拿著麥克風(fēng)，用著沙啞無比的聲音開始念著紙條。

    「哪來的紙條?。俊果溞擎靡荒樋磻虻哪訂栔?。

    「你不知道嗎？寫下字條丟入篝火邊的鐵盒中就有可能被唸出來?！顾f。

    麥星婷搖頭，可能在公布這件事情時去了廁所。

    「要丟入那里很困難的，風(fēng)一吹可能就進(jìn)火里了?！顾f。

    「喔。」反正她錯過了，但也不可惜，當(dāng)庭廣眾告白不是她的風(fēng)格。

    她原本以為這一切與她無關(guān)，沒想到在同年級的紙條里面，還是有不少點名說喜歡她，想和她做朋友，或是想永遠(yuǎn)守護(hù)她的人。

    她的反應(yīng)就是如往常那樣挽住了連健皓的手臂，這是他們約好的互相利用、抵御外敵。

    連健皓笑容依舊、不動聲色，卻是默默拿出手機(jī)打開記事簿，把那些告白同學(xué)的名字都記錄了下來。

    這是吃醋了嗎？

    麥星婷的翹起的嘴角怎么樣也下不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