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護院是江繪慈娘家那邊的家生子，不敢為了馮嘉幼在她面前說謊話。

    馮嘉幼原本是去報平安的，江繪慈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卻是：“你要不再考慮考慮，我看這姓謝的靠不住?！?/br>
    “原本您找他說親，也不是看他靠得住吧。”馮嘉幼指著茶幾上的請?zhí)?，“再說都到這份上了，現(xiàn)在悔婚我豈不是更被人笑？”

    她遠在江淮的舅舅和表哥，早兩天就動身上京來了。

    江繪慈一副煩得要死的模樣：“我只提醒你罷了，還是那句話，自己挑的自己受，往后別來找我抱怨?！?/br>
    馮嘉幼：“女兒明白?！?/br>
    江繪慈又道：“我今日從早起來，便覺得心里堵得慌，估摸著都是給你籌備婚禮鬧的。清修多年，實在懶得管這些瑣事，還是你自己看著辦吧。”

    馮嘉幼微微楞，說“好”。

    江繪慈囑咐：“一切從簡，不要太鋪張。”

    馮嘉幼：“女兒知道了?！?/br>
    她本也不打算大肆cao辦，從奢從簡意義是一樣的，從奢累得慌。

    謝攬應(yīng)也喜歡低調(diào)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好東西得藏著，以免被賊惦記。

    馮嘉幼從江繪慈住處離開之后，連著幾日都在忙自己的婚事，顧不上書樓，沒有睡懶覺，也不去管謝攬。

    這些年家中的大小事務(wù)，名下的商鋪田產(chǎn)，全都是馮嘉幼cao心，cao辦起來也不覺得繁瑣，凡事井井有條。

    然而等婚禮前一天晚上，馮嘉幼突然想起來自己少發(fā)了一張請?zhí)?/br>
    給程令紓的。

    上次在青云觀門口斗氣時答應(yīng)過。

    馮嘉幼趕緊去寫好，派人送去給程令紓。

    真諷刺，她在京城一共兩位好友，一個蹲在大理寺監(jiān)牢里還沒出來，一個身邊跟著裴硯昭不能來。

    最后請來觀禮的竟然是她的死對頭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茶館二樓靠窗的位置，程令紓看一眼手里新鮮的請?zhí)?，流露出不屑的神情?/br>
    往桌上一扔，繼續(xù)喝茶。

    眼風掃過窗外下方的街道，忽被一個男人吸引了視線。

    此人穿著中原人的衣裳，但從面相上來看，似乎是北戎人？

    程令紓的父親鎮(zhèn)守西北，她剛在威遠道待了三年，那里地處幾方交界，時常能見到外族人，多少能分辨一二。

    大魏與北戎并不交好，若真是北戎人，潛入京城想做什么？

    程令紓留了心，仔細觀察他，發(fā)現(xiàn)他似乎正在盯梢，目標是前方一名牽著馬匹、作書生裝扮的男子。

    一副極為畏懼，卻又必須緊盯的模樣。

    程令紓立刻下樓去找巡城軍，管他是不是北戎人，鬼鬼祟祟的總之不是什么好東西。

    剛走出茶館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那人不見了，莫非是發(fā)現(xiàn)了她？

    程令紓攏起眉，朝著前方被跟蹤的書生走去，想作個提醒。

    那書生恰好停了下來，詢問旁邊賣糖葫蘆的小販：“請問這位小哥，大理寺怎么走？”

    聽到這令她魂牽夢縈的聲音，程令紓腳步頓住，愣在燈火之下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玄影司內(nèi)，沈時行也在拿著請?zhí)瑫r偷瞄裴硯昭手中的畫像。

    “你確定這是謝攬的畫像？”裴硯昭始終不愿意相信，但這畫像里的人的確是大理寺的謝攬。

    約摸是他十二三歲時，除了眉宇間頗為張揚，五官差別不大，應(yīng)是同一個人。

    凌濤抱拳：“這是書院里曾經(jīng)教導過謝司直的先生所繪。”

    裴硯昭沉眸不語，怎么會？不可能。

    他急了，沈時行見時機成熟，立刻湊過來道：“大哥，我早說你去蜀中調(diào)查他是沒用的，有膽子來冒充京官，肯定萬事俱備，能讓你隨便抓到紕漏？你聽我說，辦法只有一個……”

    裴硯昭緊盯著畫像，不等他說完：“好，我想辦法送你去大理寺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不只裴硯昭急了，謝攬也在著急。

    他緊張。

    可能比他真成親前夕還要緊張。

    在房間里來回踱步。

    松煙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面前滿滿當當?shù)狞c心上，瑯琊酥糖、狀元糖、芙蓉糕、酥油鮑螺、糖蒸酥酪……“少主您真不吃？”

    見謝攬擺手，他開始大快朵頤。

    馮嘉幼問松煙謝攬喜歡吃什么，松煙說甜食。

    沒撒謊，他家少主小時候最喜歡吃甜食，但老爺不準他吃。

    也不準少主養(yǎng)柔弱的小動物，送了只禿鷲給他。

    少主雖然平時經(jīng)常和老爺對著干，惱起來還會動手，但老爺從小給他立的幾個硬規(guī)矩卻極少違反。

    在松煙看來，天高皇帝遠，還守著老爺那些舊規(guī)矩做什么。

    往后是和少夫人在京城過日子，少夫人的規(guī)矩才是規(guī)矩。

    “少主，中原人常說既來之則安之，您著急也沒用啊。”

    “這沒辦法則安之?！敝x攬這幾日琢磨來琢磨去，終于琢磨懂了那天馮嘉幼為何會生氣。

    他還是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，以為兩人之間是有默契的，成婚之后，不過是居住在同一個屋檐下，日常相處還和現(xiàn)在差不多。

    瞧馮嘉幼的態(tài)度，她不是這樣打算的，她想來真的。

    這哪里行。

    成婚只是權(quán)宜之計，往后會讓她背個寡婦名聲，謝攬都糾結(jié)了許久。

    必須趕緊想辦法。

    “不如我明晚裝醉？”謝攬抱著手臂坐在窗臺上。

    “您信我，您騙不過馮小姐的?！彼蔁熀f。

    “有了。”謝攬?zhí)麓皯?，將心一橫，“明天拜完天地，你去擋在洞房門口，就說收到家書，我爹死了，我要守喪?！?/br>
    松煙一口松餅險些將自己噎死，腦海中浮現(xiàn)出老爺提刀夜奔三千里來砍少主的場面：“您是不是忘記了，您現(xiàn)在是謝舉人，他父母早亡?！?/br>
    謝攬面如死灰。

    瞧他一副上刑場的模樣，松煙真覺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，起身走到自己包袱前，抖開，散出十幾個藥瓶：“小的有種藥，是從師父那討來的，興許能幫您?！?/br>
    他師父正是姚姑姑，謝攬走過去：“什么藥？”

    剛問完，他示意松煙先別開口。

    不一會兒響起敲門聲：“謝司直，您有位也姓謝的同鄉(xiāng)登門拜訪，此刻正在花廳?！?/br>
    第18章

    婚禮.

    姓謝的同鄉(xiāng)？

    “來人可報全名？”謝攬問著， 又示意松煙將包袱里的瓶瓶罐罐收好，稍后再說。

    門外仆人道：“他自稱謝臨溪?！?/br>
    謝攬一雙眼睛逐漸清亮，原本的焦灼不安轉(zhuǎn)被喜悅?cè)〈?/br>
    臨溪，正是他義兄的字。

    “少……少爺， 您慢點！”松煙看著他疾步跑出門， 宛如野馬脫韁， 想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。

    背井離鄉(xiāng)待在京城的兩個多月，實在是將他給憋壞了。

    不過瞧他還記著門外有人， 沒有直接從敞開的窗戶跳出去， 說明還是清醒的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正在前院忙活的馮嘉幼聽聞府上來了一位謝攬的蜀中同鄉(xiāng)，好奇得緊。

    她先前問過謝攬， 蜀中有沒有邀請的人，路途遙遠， 須得提前送帖子，他直截了當?shù)卣f沒有。

    自稱從前曲高和寡， 與同窗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馮嘉幼起身去往花廳， 她比謝攬來得早， 不好直接見男客， 便繞去后廳隔著一處鏤空往廳內(nèi)望過去。

    這謝臨溪規(guī)矩坐著， 略有些拘謹。以一根簡單的桃木枝束發(fā)，穿著樸素的淡青色書生長袍， 容貌不俗， 只不過一路風塵仆仆，無精打采， 難掩疲態(tài)。

    謝攬三步并作兩步的來到花廳， 一聲“義兄”出口之前， 察覺到馮嘉幼躲在后廳， 遂將步伐放穩(wěn)，喊道：“臨溪兄?！?/br>
    謝臨溪忙起身，躬身拱手：“謝司直。”

    謝攬正要與他接著客套，又察覺到馮嘉幼離開了，看來她只是好奇過來瞅一眼。

    謝臨溪見他一直朝自己背后看，也轉(zhuǎn)頭，低聲道：“適才莫不是馮小姐？”

    “嗯?！敝x攬?zhí)崞饋眍^就開始痛，招呼他坐下，笑道，“你怎么會來？”

    “我原本想去大理寺問你住在何處，問路時遇到一位熟人，告訴我你如今身在馮府?！?/br>
    謝臨溪淡淡笑容里藏著幾分揶揄，“委實令我錯愕，過來瞧見張燈結(jié)彩，又真見到你，才信了。正在心中揣測，這馮小姐須得是何等品貌，短短時日，竟能套住你這匹北地的狼?！?/br>
    謝攬正要解釋，他擺手，“莫與我說流言?！?/br>
    “是我二叔?！敝x攬的事情謝臨溪一清二楚，沒必要瞞著，三言兩語和盤托出，“是不是難以置信，你一直仰慕我二叔，還曾與我贊嘆過當年的馮探花，結(jié)果竟是同一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