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橋拿起紙條，目光里很快閃過笑意。

    這是他會認(rèn)真珍藏的第二張紙條。

    半小時后，賀橋出現(xiàn)在紙條上約定的地點。

    一條忙碌的十字路口，四周都是寬闊的馬路，到處是汽車馬達和喇叭的聲音。

    池雪焰好像也剛到。

    他戴了一頂黑色帽子，站在馬路對面，手里提著一個袋子，看上去是早餐。

    這是賀橋第一次看他戴帽子。

    賀橋沒有穿自從接手公司后就萬年不變的白襯衫和黑大衣，而是穿了池雪焰提前挑好放在沙發(fā)上的衣服。

    淺灰衛(wèi)衣、深咖外套，更模糊柔和的顏色。

    跟他自己今天穿的衣服風(fēng)格差不多。

    池雪焰見他準(zhǔn)時到達，主動揚了揚手，似乎在示意他過來。

    可賀橋正在走神，沒能及時回應(yīng)，也忘記了要邁開腳步。

    他只是看得很專心。

    見他久久沒有動，戴著帽子的人懶得多過一個馬路，也懶得大聲說話，索性拿出手機。

    日色濃烈，賀橋看不清池雪焰被帽檐遮住的表情，但他聽見外套口袋里輕輕響起的鈴聲。

    天光云影下，流動的人潮成了不真切的幻夢，其中只有一道清晰的身影，被明亮光線勾勒出有些渺小的形狀，在這個熙攘又空曠的世界里。

    他正站在馬路對面，握著手機朝這里凝望，一旁的紅綠燈不停閃爍。

    黑色帽檐壓低了，依然能看見深紅的發(fā)尾，若隱若現(xiàn)的雪花耳釘。

    在這個瞬間，賀橋忽然很想擁抱他。

    比起親吻，他好像更想擁抱他。

    電話接通，耳畔響起池雪焰的聲音，笑意分明。

    “過來，帶你去冒險?！?/br>
    第三十五章

    信號燈閃爍到了下一次綠色, 賀橋終于穿過斑馬線，走到他身邊。

    在賀橋生日的這個早晨，池雪焰當(dāng)面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：“蠻合身的, 以后還可以借你穿。”

    他第一次看賀橋穿這樣的衣服，寬松的淺灰衛(wèi)衣，休閑的深咖外套，青春的氣息覆蓋了一本正經(jīng)。

    池雪焰沒有擅自闖進別人房間翻衣柜的愛好，何況賀橋平時穿的衣服里, 看起來也沒有風(fēng)格類似的。

    這是他自己的衣服。

    大概也算是同性伴侶的一大優(yōu)勢，衣服可以混著穿。

    說著, 池雪焰將手里的袋子遞給賀橋：“煎餃, 記得等五分鐘后再吃。”

    他在紙條上不僅注明了時間地點, 也讓賀橋出門前不要吃早餐。

    賀橋接過后, 沒有問他原因和目的地，而是問：“你吃過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吃過了, 剛出鍋的更香?！彼f, “但這一袋等下要用作道具，所以你只能吃到稍微涼一點的。”

    池雪焰語帶笑意：“不過, 味道依然很好，也更準(zhǔn)確?！?/br>
    像記憶里那樣美味與準(zhǔn)確。

    走過十字路口, 是一條豁然開朗的寬闊馬路，兩邊栽滿深綠的松樹，在碧藍如洗的天空下，有種寧靜又肅穆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可惜今天沒有下雪?！背匮┭嬲f, “不然它們會更像圣誕樹?！?/br>
    賀橋是第一次在這條路上步行, 之前只是偶爾坐在車?yán)锿緩健?/br>
    但他知道這條路, 它很有名, 常有游客特地過來觀光。

    在滿街松柏的掩映下，這里有兩所幾乎面對面坐落的頂尖大學(xué)。

    三分鐘后，賀橋看見了這兩間大學(xué)風(fēng)格截然不同的校門，正值清晨上課前后的這段時間，不斷有年輕大學(xué)生們出入的身影。

    奇異的是，不少人都是從左邊的校門出來，然后快步走進右邊的校門。

    看到這一幕，池雪焰也加快了腳步，眸中笑意閃爍：“進了學(xué)校就可以吃煎餃了?！?/br>
    這是他曾經(jīng)念過的大學(xué)，但幾乎每天早晨，都會跑到對面學(xué)校里的食堂買早餐。

    在五分鐘即將結(jié)束的時刻，他與賀橋并肩走過校門，門衛(wèi)的目光很平常地掃過賀橋手上的煎餃袋子，順理成章地將他們視作在校大學(xué)生中的一員。

    清晨的日光下，他們自然地匯入正趕著去上課的學(xué)生人潮。

    第一關(guān)順利通過，池雪焰?zhèn)软聪蛸R橋，語氣愉悅地揭開生日安排的謎底： “今天帶你去我的青春里冒險?！?/br>
    不是以局外人游客的身份，而是悄悄混進永遠會在不同人身上上演的青春。

    靈感來自于賀橋提出幫他寫報告的瞬間、因此想起的中學(xué)時代，或許還有那道在其他大學(xué)食堂里吃到的土豆松鼠魚。

    池雪焰不怎么回憶曾經(jīng)，因為時常擁有快樂的日子，就很少會感懷過去。

    但他偶爾也會覺得，過去的日子里，有燦爛得永遠無法被取代的瞬間。

    比如他過得很開心的大學(xué)時代。

    比如記憶與現(xiàn)實即將交織的此刻。

    唯一的區(qū)別，大概是他如今過分張揚的發(fā)色，太容易被人記住，所以特意戴了一頂?shù)驼{(diào)的黑色帽子遮掩。

    池雪焰一本正經(jīng)地問身邊人：“賀橋同學(xué)，你想去聽哪個系的課？”

    校園里的人行道上，斑斕樹影灑滿兩件無比相似的外套。

    他們從擁擠吵鬧的十字路口出發(fā)，行經(jīng)了滿街松柏，登上一個不存在的通往過去的站臺。

    本該寂寞的冬日里，站臺上漆黑的燈盞中，燃燒著深紅色溫暖熱烈的火焰。

    在站臺上等車的學(xué)生，忘記了每一趟列車班次，只記得要注視那盞燈，還有認(rèn)真回答燈的提問：“想聽牙醫(yī)需要學(xué)習(xí)的課。”

    “我猜到了?！背匮┭孑p笑一聲，即刻領(lǐng)著他往最熟悉的那個方向走去，“畢竟你現(xiàn)在也算是一個牙醫(yī)了?！?/br>
    雖然工作內(nèi)容只有寫年度總結(jié)這一項。

    三年過去，醫(yī)學(xué)院的風(fēng)景沒有任何變化，周圍是一張張陌生青澀的面孔，還有最熟悉的煎餃香氣。

    池雪焰問：“煎餃好吃嗎？”

    “很好吃，是你以前常吃的早餐嗎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比較方便。”他說，“你要珍惜這袋煎餃，因為跟等下的午飯相比，落差會很強烈?！?/br>
    完整的青春里，應(yīng)該有隔壁學(xué)校好吃的煎餃，也應(yīng)該有本校食堂難吃的暗黑創(chuàng)意菜。

    更應(yīng)該有肆意妄為的胡說八道。

    賀橋看著池雪焰叫住一個醫(yī)學(xué)院的女生，語氣禮貌地問她：“同學(xué)，請問今天有蔣老師的課嗎？”

    “有呀，好像一會兒就是，同學(xué)你來旁聽嗎？”

    “對，聽說他的課很有趣?！?/br>
    雖然他戴著帽子，但離得那么近，能清晰看見精致的面孔。

    女生都不太敢直視他，小聲地問：“那個……要我?guī)氵^去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麻煩你了，方便的話，可以告訴我在哪個教室嗎？”

    池雪焰朝她笑起來：“我男朋友去過你們院，認(rèn)識路。”

    一分鐘后，他回到“男朋友”身邊，帶著一張剛用手機拍下的照片，里面是醫(yī)學(xué)院某級某班的周課表。

    池雪焰將手機遞給賀橋，任他挑選：“有你想聽的課嗎？沒有的話，我再去找別人要課表。”

    他說話時，打量著周圍走過的其他學(xué)生，似乎在尋找另一個可能來自其他年級的目標(biāo)。

    而賀橋的視線只是從屏幕上的課表一掃而過，注視著他被日光照耀的側(cè)臉，想起那個在風(fēng)中一閃而過的稱呼。

    “我想聽蔣老師的課。”

    那是池雪焰認(rèn)證過的有趣。

    這堂課果然很有趣。

    賀橋聽不懂課上講授的大量專業(yè)知識，但他聽懂了那位蔣老師說的每一個笑話。

    他不認(rèn)識這間階梯大教室里的任何人，也沒有任何人認(rèn)識他，但池雪焰一直坐在他身邊。

    他們一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，對不想聽課的學(xué)生來說，是玩手機和睡覺的最佳位置。

    不過池雪焰聽得十分專心，為那些久別重逢的笑話。

    所以賀橋也聽得格外認(rèn)真，為這場永遠難忘的冒險。

    連陌生艱澀的醫(yī)學(xué)術(shù)語，都像是金色的。

    一堂課結(jié)束，學(xué)生們伸個懶腰，接連起身走出教室，老師在講臺旁收拾課件。

    匯在人流里，學(xué)生模樣的池雪焰與賀橋肩并肩，若無其事地朝外走去。

    他快走到門口的時候，講臺邊的蔣老師終于忍不住了，笑瞇瞇地叫住他：“真以為我認(rèn)不出你??？小池同學(xué)。”

    他總是令人很難忘記。

    池雪焰這才停下腳步，回頭笑著跟他打招呼：“蔣老師好，好久不見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好久不見，沒想到你現(xiàn)在聽課倒是聽得特別認(rèn)真。”

    蔣老師用詼諧的口吻同他閑聊：“什么時候染了紅頭發(fā)？”

    “前兩年，酷吧？”

    “酷，你們單位領(lǐng)導(dǎo)也蠻酷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沒有蔣老師的笑話酷，多了好幾個新的笑話，我最喜歡跟神經(jīng)有關(guān)的那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