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夜墜玉 第32節(jié)
丁白看見他的眼神,連忙道:“我、我要去茅廁……” 師蘿衣第一次哄好小孩,心里還挺稀奇,見丁白總算不哭,她走到卞翎玉面前坐下,問道:“丁白怎么了?” “不知道?!北弭嵊竦溃稚嫌致湎乱蛔?。 師蘿衣略懂下棋,發(fā)現(xiàn)他自己在白子與黑子對弈,便細細瞧了下棋局。 她發(fā)現(xiàn)白子的走法溫和從容,黑子的走法卻殺伐果斷,很難相信這樣兩種極端的走法,出自同一人之手。 她先前聽卞翎玉提醒不化蟾的事,總覺得他不像個凡人,然而若是別的什么,妖物?恐怕又不會有這樣高超的棋藝。 卞翎玉見她支撐著下巴看自己下棋,手上落子便沒有之前順暢,他鮮少在白日與她這樣平和地相處,被她這樣注視,竟然生出一絲不自在:“你今日不用去上早課?” “摘了冰蓮,宗門會給放幾日假,不必再去上課。我一會兒就給你煉丹。” “嗯?!彼偷偷貞艘宦暎瑴蕚涫掌?。 卞翎玉才把白子放進旗盒中,茴香的聲音從外面?zhèn)鱽恚骸靶〗?,小姐,你在這里嗎……” 師蘿衣驚訝茴香竟然會來這里找自己,她唯恐宗主那邊發(fā)生了什么變故,連忙去院門口問:“怎么了?” 茴香跟著千香絲的味道來尋她,沒想到她真在這里。 精怪耳聰目明,消息靈通。茴香自然知道這是外門弟子的院子,見到師蘿衣,她心里第一反應就是:小姐又來找那個可憐的凡人少年麻煩了。 但如今的情況,不容她擔心這個,她握住師蘿衣的手臂,蹙起?婲眉道:“宗門里出事了,張向陽死了。衛(wèi)大公子和一眾執(zhí)法堂的人在調查?!?/br> 師蘿衣聽到這個消息,心里也有些不可思議。 她自然知道茴香這樣急著找自己是為什么,張向陽是前幾日與自己對戰(zhàn)的弟子,當時他為了讓自己出丑,服用丹藥,結果被自己當場揭發(fā),還因為他拒不交代,被貶成了外門弟子。 因此張向陽一死,嫌疑最大的就變成了自己。 茴香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,只為師蘿衣的名聲擔心,她道:“據(jù)說張向陽身上,發(fā)現(xiàn)了魔氣?!?/br> 師蘿衣心里徹底沉下去,若真要查到自己身上,她的心魔,能瞞住嗎? 仙門之中有規(guī)定,生出心魔者,當囚禁,入魔者,當誅。 到底誰殺了張向陽? 第27章 試靈 回去的路上,主仆二人難得都很沉默。 師蘿衣怕自己無法過去這一關,再次走上叛逃宗門的路。這輩子明明有很多東西都發(fā)生了改變,可偏偏張向陽一死,就把她的處境拉到了最糟糕的場面。 她如今的修為不可能躲得過宗門的驗靈珠,這讓她心里亂糟糟的。 這明顯是針對自己的局,有人知道她生出了心魔嗎?還是僅僅只是個巧合。 茴香發(fā)呆卻不一樣。 她想起了自己和小姐離開時,卞翎玉一直望著她們,不,應該是望著蘿衣小姐的眼神。 茴香神情復雜:“小姐有沒有懷疑過,卞翎玉是卞清璇的幫兇?” 師蘿衣愣了愣:“什么?” 茴香說:“昨夜小姐本該回弟子房,那樣興許還有不少弟子為小姐作證,可小姐和卞翎玉在一起。他會不會故意拖住小姐,卞清璇殺了人,好嫁禍給小姐?!?/br> 茴香并非懷疑卞翎玉,她會有此一問,一來這件事卞氏兄妹太有嫌疑。二來,以茴香對師蘿衣的了解,不管是不是卞翎玉,小姐遷怒卞翎玉再正常不過了。可這次,小姐竟然沒沖上去質問他,罵他幾句。 看著茴香復雜的眼神,師蘿衣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竟然沒往這方面想。 前世她被卞清璇坑害太多次,后來每每出事,第一個就懷疑卞清璇,甚至好幾次,她連帶看卞翎玉也不順眼。 這次出事,她卻并沒有懷疑卞翎玉也是幫兇。盡管他看上去極有可能,他就像卞清璇一樣,身上有不少謎團,而自己心魔發(fā)作的樣子,只有他看見了,他若真想報仇,這的確是最好的機會。 可是很奇怪,聽茴香這樣說,她腦海里浮現(xiàn)的是有一夜在樹上,看著卞翎玉削竹木小劍的樣子。 那是她第一次放下對卞翎玉的偏見,發(fā)現(xiàn)他和卞清璇是不一樣的,不,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。 他像一場厚重又孤冷的雪,哪怕春日來臨時會化盡,也保留著他自己獨有的色彩。 這樣的人,真的會任由卞清璇驅使嗎? 若是前世,師蘿衣能找出一萬個他害自己的理由。如今,她卻搖了搖頭,道:“我覺得不會。” 至于為什么不會,她也說不上來。 茴香表情更復雜,低聲道:“小姐竟然不把他當成壞人了啊。” 她的話讓師蘿衣覺得很奇怪:“茴香,你好像一直都不討厭他。為什么?” 茴香說:“小姐不記得兩年前竹林比劍的事?” 縱然在這樣糟糕的境況下,茴香提起竹林比劍,還是讓師蘿衣感到些微羞恥,她郁悶得很,不說話。 茴香有些想笑。 但茴香看師蘿衣沒有異樣的臉色,也是第一次意識到,小姐并不知道“竹林比劍”后發(fā)生的事。 茴香最早看見卞翎玉,就是那時候。 那約莫是小姐最糟糕的一段往事,刀修少女在卞清璇無形的打壓下,改學劍,苦練了一整年,決定去找卞清璇一雪前恥。 師蘿衣自小天賦極佳,學什么都快,劍法很快也有模有樣,那個時候她剛成年,年少輕狂,自信滿滿,惦記著要跟一個丹修一決高下,不讓人說她爹爹教女無方。 在師蘿衣心中,兩人都是半路學劍,她不用刀,就公平得很。 茴香試圖攔,沒攔住。 年輕的刀修和劍修一樣,生來都是戰(zhàn)斗狂魔。但沒想到,師蘿衣要跟卞清璇切磋,卞清璇竟然也同意了。兩人相約在后山的竹林中,那里僻靜,最適合比劍。 茴香聽說的時候,她們已經比完了,小精怪們很慌張地來通知她:“茴香jiejie,快去看看吧,蘿衣小姐被卞清璇三招打敗了?!?/br> 它們七嘴八舌:“蘿衣小姐好像還受傷了。” “對,劍氣傷到眼睛了。” “蘿衣小姐還哭了,受的打擊很大,茴香jiejie快去接她回家。” 驕傲的小姐都哭了,這得被打擊成什么樣?。?/br> 茴香一聽,急得不得了,連忙就往竹林趕。她確實看見了失意的小姐,也像精怪們說得那樣,她坐在地上,眼睛被卞清璇的劍氣所傷,流了滿臉的淚,卻倔強地握著劍,充滿了不解。 師蘿衣其實并沒有哭,只不過劍氣傷了眼睛,眼淚就控制不住,她失魂落魄,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和卞清璇的差距,三招被一個丹劍雙修的弟子打敗,對師蘿衣來說,無異于毀滅性的羞辱。 但出乎茴香意料,她旁邊還站著一個人。 那是茴香第一次看見卞翎玉,他站在師蘿衣的三步開外,幾個竹條做的人偶圍著師蘿衣,無聲布了一個法陣,在治療她的眼睛。 茴香驚訝地看著那張陌生的臉。 少年皮膚很白,眼眸狹長,透著一股子清冷感,他的神情冷冷淡淡,仿佛竹條人偶和他沒有關系,他只是路過罷了。 茴香警惕地說:“你是誰?” 少年的眼睛終于從師蘿衣臉上移開,看向茴香,但他什么都沒說,轉身走了。 人偶也頃刻鉆進地里,消失不見。 他走路的姿勢很怪異,一瘸一拐的,看上去就跟骨頭錯位,軀體破爛一樣。把茴香看愣,一時都忘了去攔。 后來,茴香也很多次見到卞翎玉,他的情況一次比一次好。但是小姐每每見到他,就沒什么好臉色,一提他們兄妹倆就來氣。 好幾次,還直接罵他們兄妹倆是一丘之貉。茴香看著那少年冷冰冰的眼睛,和蒼白的臉色,莫名覺得他有些可憐。 茴香知道,他明明都可以避開小姐,偏偏他沒有走,哪怕湊上來也只是被冷哼和遷怒。 漸漸的,茴香心里有個古怪的想法。 她總覺得那個冰冷的、不近人情的卞翎玉對小姐有著異樣情愫。然而這話茴香不曾說出口,也不好說,畢竟卞翎玉看上去很淡漠,有時候看著小姐的眼神,和看一棵樹,一株草差不多。加上小姐還有和衛(wèi)大公子的婚約。茴香不覺得這是什么好事。 如今小姐和衛(wèi)大公子退了婚,茴香依舊覺得他們之間不可能。一個是時刻行走在刀尖的仙門后嗣,一個日漸走向衰落、身子不好的凡人。 小姐不懂是件好事,茴香不會說。就像卞翎玉自己也不會說一樣,他也知道他們永遠不可能。 茴香推測卞翎玉不會害師蘿衣,為了解除這次的危機,她出主意說:“一會兒執(zhí)法堂的長老派人過來,小姐要不要說和昨夜和卞翎玉在一起?” 師蘿衣自然想過這樣辯解。 可這個念頭,很快被她否認。卞翎玉不一定愿意替她作證。修士不同于凡人,不會那般看重名節(jié),于是總有外門清雋的弟子,為了討好內門修士,出賣色相。這種弟子往往是最被人瞧不起的,位于外門弟子中的最底層,會受排擠。 師蘿衣知道外門弟子的日子并不好過,卞翎玉不同于卞清璇,有絕佳的天資傍身,先前薛安就欺負過他。若再讓他背上“不夜仙子玩物”的名聲,日后萬一自己斗不過宗主,出了事,他明里暗里不知會被多少人欺負。 背后有數(shù)只無形的大手,惦記著要毀了自己。她何苦再拖一個卞翎玉下水。自己沒有辦法保護他,依仗著卞清璇,他才能過上好日子。 沉默良久,師蘿衣道:“我不會說出他,茴香,我會盡量自保的,若我真出了什么事,你就找個山林好好修煉,不管發(fā)什么事,永遠都不要來找我。” 茴香并不知道師蘿衣是真的有心魔,見她這樣鄭重,在她再三要求下,只好點了點頭。 果然當日下午,師蘿衣就等來了刑罰堂的傳召。 師蘿衣已經做好了背水一戰(zhàn)的準備,不到萬不得已,她絕不可能讓他們驗靈氣和搜魂。 她的身份也確實有這個底氣。 來人是衛(wèi)長淵和另幾個師弟。 退婚以后,兩人第一次見面。 她本以為衛(wèi)長淵既然已經如愿以償,那必定和小師妹如膠似漆,再見衛(wèi)長淵,他會是輕快高興,甚至春風得意的。 但并不是這樣,衛(wèi)長淵竟然清減了很多。 他的眼睛曾經明澈如星辰,她很喜歡拖著腮望著他的眼眸,直把他看得耳根泛紅,捂住她的眼。而今,那里面像是落了灰。 但他的情緒十分平穩(wěn),面對自己,就像面對一個陌生人。 他看著師蘿衣,低聲開口:“蘿衣,執(zhí)法堂傳召,跟我們走一趟?!?/br> “好?!睅熖}衣跟上他們。 幾個人不遠不近地走著,衛(wèi)長淵看向幾個師弟:“可否容許我和師妹說幾句話?” 執(zhí)法堂的幾個弟子對望了一眼,猶豫片刻,還是點了點頭。 他們自然知道師蘿衣與衛(wèi)師兄以前是什么關系,按理說為了查張向陽的死,他們不該讓衛(wèi)長淵單獨與師蘿衣講話。 可是,衛(wèi)師兄一直光明磊落,以前師蘿衣犯錯,他作為執(zhí)法堂的首席弟子,也從不容情,還把師蘿衣氣紅了眼圈好幾次,宗門里人人都知道。